文:朱萬章 中國國家博物館研究館員
“天地一指”:羅清指頭畫說
文:朱萬章 中國國家博物館研究館員

畫史上,最早涉足指畫者,至少可追溯到唐代的張璪。據張彥遠《歷代名畫記》記載,張璪“異其唯用禿毫,或以手摸絹素”,其中“或以手摸絹素”句歷來被認為是指頭畫之嚆矢。可惜文獻中并無更詳細的描述,張璪亦無畫跡行世,關于其指畫的詳細情況,我們已無從得知。在其后的宋、元、明三代,亦無相關的指畫擅繪者記錄。直到清初高其佩(1660-1734)出,使得指畫得以重現畫壇。高其佩的從孫高秉著有《指頭畫說》,詳細闡發指畫技法及高其佩繪畫逸事,且高氏有不少指畫作品傳世,為后人認識指畫提供了參證。自此以后,洎乎近世,指畫擅長者代不乏人。高其佩后人高秉、李世倬等人皆能傳其衣缽,其他如江蘇的蔣璋(鐵琳)、滿洲的英寶(夢祥)、四川的劉錫玲(字梓謙)、廣東的吳韋(山帶)、羅清(雪谷)、蘇六朋(枕琴)、梁樞(拱之)、居廉(古泉)等,或兼擅,或專長,也均有指畫作品行世,于主流繪畫之外,別開一生面。
在清代指畫諸家中,兼擅指畫者居多。唯獨以四川的劉錫玲和廣東的羅清為指畫的矢志不移者。關于羅清的生平資料,史載闕如。他有一枚朱文方印:“羅清號寄巢別字雪谷一字水云番禺梅花村人性耆梅又號梅花居士。”再結合有限的零星記載和傳世畫跡,我們知道其字雪谷,一字水云,號壺冰、寄巢,別署羅浮山樵、羅浮山人、中外散人、五岳散人、煙霞散人、雪谷道人、雪谷子、梅花居士等,廣東番禺人,主要生活在清代同治、光緒年間。他曾游歷京師,得到克勤郡王的賞識,被稱為“奇士”,在同治年十年(1871年)至光緒二年(1876年)間還棄家游日本,因而在東瀛諸地,還能見到不少他的畫跡。筆者曾見其《指畫蘭竹石圖》,款署:“時壬申春二月寫于淺草寺內山亭東軒,大清羅雪谷指頭作”,鈐白文方印“羅清指畫”和朱文方印“號雪谷道人明石”。“壬申”為光緒十一年(1872年),“淺草寺”是位于日本東京臺東區的一座寺廟,始建于公元628年。此畫即是羅清壯游日本時所作。日本收藏家橋本末吉曾藏其《指畫墨竹》三幀,其中一件作于光緒元年(1875年),也是其在日本期間所作。在中日早期美術交流史上,羅清或可記上一筆。
據說羅清性情孤潔,并未博取功名,也很少與畫壇文苑名流交游,終日以詩畫自娛。其詩并無專集付梓,我們只能從傳世的繪畫題詩中,略窺其詩風。他長于絕句,大多清新脫俗,寓文人逸趣,如題《疏林納涼圖》云:“屋傍疏林納晚涼,幽棲長在水云鄉。放觀峻嶺崇山外,半棹人歸泛野航。”可知其曠達出塵之思;另一類為詠物小題,以詩明志,別具懷抱,如《題為桂因上人畫芝蘭圖》云:“羞與凡花伍,芳芝只結交。三生同契約,畫里構云巢”,似在繪畫中構建自己的精神家園,不愿與世俗同流;再如《題菊蟹圖》云:“秋持晚節傲霜華,淡素盈筐色倍嘉。公子逍遙游物外,一樽風月醉黃花”,托物言志,以物喻人。羅清的詩雖不多見,但從這些僅存的傳世畫跡,大致可知其詩畫兼擅的文人情趣。
羅清以指頭畫著稱。他常在畫上自鈐一白文方印:“天地一指”,以見其自得之意。相傳他作畫習慣于指甲中藏棉花少許,故其指墨比較接近筆墨,如作于光緒十一年(1885年)的《蘭花扇面》(廣東省博物館藏)便可見其運用墨色于指掌之中,游刃有余,墨氣淋漓,所寫蘭花纖細婀娜,石頭用筆簡淡。粗粗幾筆,便已勾勒出蘭花玉柄裊風、不染塵埃的意態;而作于光緒七年(1881年)的《深林隱士圖》(廣東省博物館藏)所寫遠山淡墨暈染,人物簡潔;近處樹影斑駁,純用墨的濃淡深淺加以襯托,并用濃墨點苔,極富層次感。圖中立于高山之巔的隱士、幽谷中之茅屋、青翠的深林及層巒起伏之山峰相互依存,益覺簡淡疏遠,反映出一種遠離塵囂、回歸自然的文人意趣;另一件作于光緒十二年(1886年)的《疏林納涼圖》(廣州藝術博物院藏),所用指墨更為老辣,與前作相比,秀潤不足而蒼勁有余,應屬晚年力作,有論者稱其墨筆山水得清代山水畫家奚岡(1746-1803)空靈靜逸之趣,據此圖或可窺其一斑。清人論述羅清的語句中,香山梁碧珊有“十指槎椏煙景闊”贊之,李玉棻在《甌缽羅室書畫過目考》中稱其指畫墨竹“雨染煙烘,發秀潤于指間”,而畫梅“有古艷古香之勢”,都可看出其深得時人嘉許,可與傳世畫跡相互印證。
筆者寓目的公庫所藏羅清畫跡中,蘭竹、梅花居多,有12件,山水僅有兩件,多集中廣東省博物館、香港中文大學文物館、廣州藝術博物院、江蘇南通博物苑、澳門藝術博物館、廣東佛山市博物館和廣東東莞博物館等南方地區博物館中,故其影響力幾乎未出嶺南。其作署有年款者凡9件,最早的為作于同治九年(1870年)的《蘭竹石圖》(廣州藝術博物院藏),最晚為作于光緒十二年(1886年)的《牡丹圖》(香港中文大學文物館藏)和前述《疏林納涼圖》,其時間跨度多在清代同治、光緒年間。
羅清的指畫與高其佩等人最大的不同點在于,其畫幾乎都用水墨。他將傳統繪畫中“墨分五色”的原理發揮得淋漓盡致。他不刻意求形似,但也不流于恣肆狂怪一路。其作品逸筆草草,獨抒胸臆,既有清新與秀氣,也不乏老練與蒼勁,這是其指畫的精到之處。但不足之處在于,因其不拘繩墨,往往野趣有余而文氣不足,或有野狐禪之謂,但這顯然已經不是他本人所能左右的了。
(編輯/李木子)

清·羅清《疏林納涼圖》,絹本墨筆,177 cmx 85 cm,廣州藝術博物院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