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菡閣 圖:由受訪者提供(除署名外)
李鷗甘為紫砂癡,誰解其中味
文:菡閣 圖:由受訪者提供(除署名外)

李鷗生活照 潤良攝
愛一個人或物到極深極深之處,都被謂之“癡”。
但真正能回應和承認已進入這樣狀態的人還真不多。
至少不會像李鷗這樣一上來就是承認這種狀態:“對紫砂,我是癡了癡了,就是這樣,沒救了……”
身為北京報恩樓文化藝術發展公司掌門人,也是中國國際書畫名家協會、北京收藏家協會成員的李鷗,很多的時候并不愿意特別強調自己的藏家身份,而是更愿意讓別人把他定位為紫砂文化的推動人。
不談紫砂的時候,會誤以為他是內斂的,沉默的;但是一談到紫砂,他就會眉目舒展,如數家珍滔滔不絕,完全是一派享受化境的樣子。據說他曾經回憶為買一本臺灣版本的關于紫砂壺的書,他快意連續往返開3小時的車從北京到天津。
“癡”往往與“迷”相關,可見,李鷗“迷”的程度不輕。
對紫砂文化的了解,在采訪大多數與此相關的人士時,發現切入的角度都很相似,不外就是從接觸到一個線形的歷史沿革。李鷗則不然,上來就是切片式,從整個行業上的格局觀察紫砂文化的流變。
1995年開始因喝茶并認識了紫砂茶器的李鷗,親眼看到鐵觀音的狀態與香氣在不同水溫、不同茶器中的變化。然后李鷗經歷了漫長的3年盲買期,他買了不同造型、不同顏色的幾十把紫砂壺,也親自試過紫砂以外的玻璃、瓷器等各種材質中茶湯呈現的口感。當時網絡并不發達,他還是不斷在網上學習關于紫砂的知識,發現紫砂背后的工藝、礦泥、窯火原來有那么多不為人知的秘密,而再也沒有如紫砂壺這樣可以集詩書畫印于一身,卻偏偏又接養身養心的煙火氣。
李鷗在不知不覺中真正走進了紫砂文化。最后在茶器與茶的互相交融中發現,還是終將歸于紫砂大文化。
1997年,他對紫砂的原產地宜興產生了極大的興趣。
那時宜興紫砂的中心就在丁蜀鎮,去丁蜀的交通非常不方便。
李鷗常說,“我是坐著綠皮火車去探尋紫砂文化的人”。
綠皮火車是20世紀慢交通的代表符號。他需要從北京坐綠皮火車到無錫,然后坐長途車到宜興,再坐中巴到丁蜀鎮。那時候,李鷗通常是晚上9點左右踏上火車,第二天傍晚七八點到丁蜀鎮,才算真正進入到紫砂的腹地。
記得第一次到丁蜀鎮時已經是晚上近8點,黑漆漆的小鎮輪廓,明滅著稀疏的燈火。那一刻他才深深迷茫起來了,這個小鎮如此陌生,一個無知無畏的探尋者兩眼一抹黑,該如何找到進入紫砂文化的切入口?
從最基礎的了解起,李鷗開始了用腳丈量的旅程。
那時候因為各種中小制造業各種大小煙筒林立的關系,宜興的天氣不太好,灰蒙蒙幾乎是很少看到藍天。這并不妨礙李鷗的探尋,按李鷗自己的話說先在解放路一條街開始探店,通過與店老板的閑聊與花錢買壺學知識,終于慢慢沉浸到紫砂這個行業,直到最終成為行家,甚至上升到文化推廣人。
他認為紫砂技術是區域技術交融文化,行業一部分集中在鎮上最有名的國營性質的紫砂一廠、二廠等,因為解放后紫砂七老及顧景舟大師這樣在國際上也有影響力的紫砂界大人物,形成了行業繼承發展之地;歷代明清巨匠多出自上袁村1992年并入中袁、木石兩個自然村之后被稱為紫砂村。另外尹家村批發集散地,當時還是在稻田的包圍中。

一葉知秋·林靖崧

李鷗很慶幸自己那時去的時候剛在一個轉折點上,成為紫砂發展過程上的親歷者和見證者。1999年紫砂一廠處于解體的狀態,紫砂村又得歷代巨匠及顧景舟大師之福,被單列出來,與尹家村等遙遙相望,形成了區域格局文化。古法延續,新的制壺方法又在不斷衍生,手藝人的思想和雙手也得到了解放,創新成了主流意識,在產品與產品之間產生了真正的競爭。
20世紀80年代末開始香港、臺灣的大收藏家蜂擁而至,這股潮流又帶來日本、韓國的收藏家,這些外來的人群帶來的歷史元素與宜興本地的歷史得到了很好的整合,人文環境也產生了極大的變化。國際級商機紛沓而來,宜興開始被盤活了,大量的稅收也讓當地政府有了營造能力。行業得到穩定的進步,一些有污染的(企業)項目逐漸被外遷出丁蜀鎮,環境得到了凈化,丁蜀鎮從此鳥語花香,宜興變得真的宜人。
丁蜀鎮至今還是沿襲著歷代紫砂文化留下來的傳統,追逐的是傳統里的創新,有著半個世紀積累下來的非常嚴格的評判標準。而紫砂村部分老藝人則堅持古法,用古時的理念和技法,在點與線上的運用、窯火、以及對選配料的需求都有所堅守。丁蜀鎮各色區域制壺(器)相融相隨,彼此也是博弈,共同促進整個行業的進步。這些格局變化讓宜興的制陶業得到真正的發展。
當然,巨大的經濟效益還是讓宜興有過一段迷失。行業里出現了模具壺、灌漿壺、化工壺這樣的一些亂象。有部分外地匠人會到宜興來找著名老師,然后出自己的壺。李鷗很痛心地認為,那是宜興的迷盲期,因為真正的沿襲傳承手制不被重視,理念和技法都不再講究源流正脈,一切都是為了利益,真正的文化被打在谷底。
隨著幾次經濟波動及市場文化洗禮在這種逆流中,也有越來越多的愛壺人在不斷反思,在不斷拷問,傳統何在?愛壺何去何從?2012年,李鷗興奮地發現,“純手工、講古法、創造力”的風潮開始反撲,好的老師更加嚴格地收徒,而且嚴選繼承人。加上2016年紫砂文化進入了申請世界非物質文化遺產的程序啟動,李鷗堅信我們中國人真正的紫砂文化走向世界的春天已經來到。
能夠托起一個龐大產業的背后,必定是人。
沉浸這個行業,必定要結交這個行業內的人。
作為得到幾十位紫砂名家大師授權的李鷗,自己才知道這個歷程有多艱辛:獲得大師們的信任和認可,從行業角度講就是一件難事,大師們常常不需要運作就能夠彰顯自身價值。所以做一個紫砂推廣人,用李鷗話說,“這個過程只有一個詞形容,痛苦”。
他一直說自己是從最底層開始,進入這個非常封閉的圈子,一直找不到打開這個圈子的鑰匙。
認識許承權和潘春芳,給了他命運的拐點。通過他們,李鷗知道他們正在了解一個關于曼生18式的話題,多年前潘春芳大師講,發現原來曼生制壺有30多種。除了獲取知識以外,李鷗知道這次際遇,他一步接一步接近了核心的圈子。
十年來,李鷗通過買壺、喝酒、侃大山,結交了這個圈子里形形色色的朋友。比如好友臺灣制壺大師林靖崧1992年學藝傳承至今,技法純熟東西文化交融天馬行空的創意,賦予了紫砂極高的藝術價值屢獲各類大獎;比如前輩陳玉良真正窯工出身,在一廠時曾被顧景舟、蔣蓉等名家大師指導過,對紫砂原料與窯火、水色之間的把握非常精確……
李鷗曾經很詳盡地講述過一個紫砂藝人規律嚴苛的日常生活:清晨五六點,聽雞鳴就要起身做壺,一直到午餐之前。午后有一段時間小睡,醒后再做到傍晚,才開始晚餐和休息。如果在他的工作時間里被打擾,這一天就算廢掉,工時會順延至第二天。而他有些愧疚地提起,盡管都遇見的是熱切的回應,但讓他還是覺得自己的打擾。

南瓜壺·陳玉良

幾乎所有的紫砂人都會告訴他,“制壺不是著急的事,必須慢慢來,一點一點來”。
所以和大師們的合作,李鷗也習慣了慢慢地“打磨”。
鮑利安大師是宜興紫砂界走向世界的第一人,他的作品曾在1989年被英國大英博物館收藏,與紫砂大師鮑利安先生亦師亦友至今酒逢知己千杯少,鮑利安大師常講兩句話對他影響很大,一句是“壺有壺的語言,要用壺的語言去讀懂這個壺”;另外一句是制壺“藝無古今”傳承技藝創新格局,都讓他體會受益匪淺。李鷗清晰記得他和鮑利安相識后,在一個夏天聚會喝酒聊天李鷗對紫砂諸多問題及想法,結果酒興與談興齊發,結果兩個人連家都不回,直接回到工作室聊至深夜,那是他快意人生里很難以忘記的片段。
李鷗還曾經很刻意去尋找一個連續3代以上原著匠人都與制壺相關的紫砂世家,由宜興好友劉斌推薦在紫砂村找到了董新華老先生(81歲),董新華的家族自古制壺、做礦商以及其他與紫砂相關的行業。董新華甚至告訴他一個行業里從明代起就有模具,如一些特別的器具比如筋囊器,必須要用到模具。
他印象最深的是董新華老先生與“花壺之王”顧道榮(83歲)老先生的交往。曾經帶了一個清早期壺圖(龍炳)讓董新華老先生仿制;從畫圖打樣到進窯燒制,每道工序都極度嚴謹。但過程中純手四方梯形壺制作兩位老人遇到問題相互交流及用料等多次改良而成,直到最后燒出滿意的作品。李鷗覺得自己很幸運,見證過老先生創作過程。直到現在,他每到宜興,必去看望董老,必給董老帶一瓶紅酒。
所以在2016年,他把這個“世家”的概念發揚光大了,于是就在北京舉辦了首屆“傳器”養壺大賽。李鷗先生盛情邀請鮑利安、王奮良、鮑玉美(梅)、顧斌武、陳玉良5位名家大師攜子女合作各自完成1款作品,同時邀請100位紫砂壺愛好者從中挑選出幸運兒來認養作品。讓更多的人可以把玩真正的紫砂佳品,近距離接觸這一珍貴的非遺文化。
在與紫砂結緣的過程中,讓李鷗最興奮的就是一個“求”的過程。
直到這時,他還是會露出藏家的習慣來。
李鷗反復強調,紫砂不是陶土,是含有金屬一定氧化物質的礦料,壺的原料不同燒制過程中不可以一次燒成。而紫砂有裸體陶之美,而所謂的窯變就是火焰之美。他最得意的就是這些年通過學習,解決了知識點矛盾、經驗點矛盾、自我矛盾、核心矛盾。其中特別是關于著名的大紅袍朱泥的知識點,這種從紅泥礦石里提取出來的精髓,十分珍惜,但氧化鐵成分較高,實際成型難度較大,要了解好了料性才可以動手。現在市面上很多的大紅袍,其實只是拼配,部分壺加入少量鐵紅粉,不同產地原礦的(石黃)朱泥,燒成后呈現色澤美艷溫潤。
紫砂壺出好作品的機會,確實有極大的偶然性,要“看料性、看天氣、看心情、看精神狀態”等諸多條件,要燒一個精品壺,就是極難拿捏的挑戰。
燒窯也都作了改良,原古法燒制十天火不滅的龍窯,歷史過程中的煤氣窯;現在常規的電窯(推板窯)都在沿用中。
盡管如此,各種因素讓精品同樣難求。
李鷗幾乎每月跑一次宜興,都總在擔心去晚了,好物被別的人搶走了。
他說,有時還是有點享受被壺友妒忌的感覺。
曾經在一位朋友家里看到蔣氏家族雙龍硯。雙龍栩栩如生,仿若要穿浪而出,那幽暗的包漿沉穩大氣;讓李鷗忍不住一眼情深,懇求對方割愛。但是對方如何都不肯。為此他每次到宜興都必登門看硯臺,摩挲一番之后然后默默離開。這樣的模式一堅持就是三年,最后對方完全被他的精誠所至打動,他也終于可以擁有了這件心愛之物。
還有一次,李鷗得了一個餅狀陶片,上面有一個凸雕的龍頭,十分勇猛。給很多收藏愛好者看過,大家都不知道此物出處,后來經過揣摩發現這是一片罕見的龍窯早期試片。是當初窯工在燒大批作品前對火候的試驗品。知道這個功能后,李鷗就將這塊試片視為拱璧,難得的學習資料。
李鷗清晰記得,在多年前一個紫砂分享會后,席間主人的好友曾是一位前體壇名將,提出一個問題“一把壺在我口中滔滔不絕,有那么神奇嗎?”李鷗打趣回答說,“手上戴的國際名表,講述的國外的歷史或品牌文化,這些老外都懂,而作為炎黃子孫的我們,我們的紫砂(壺)文化對老外來講是千年文化的積淀,也是民族的品牌,可以從一件物品中看到我們古人延續至今的智慧、價值思維,記憶落地的行為,直觀的問題承載……”
那一刻,李鷗知道,他有責任將紫砂非遺文化推廣到更大的空間,讓更多的炎黃子孫知道紫砂文化的意義所在。
(編輯/劉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