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浚中
2017年3月29日,榮昌區安富街道榮昌陶博物館。
我和榮昌陶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梁先才約定,在博物館的長廊見面。
約定時間到了,我面前出現了一個年近古稀的老人。
只見他梳著大背頭,身著深藍色工裝,衣服和膠鞋上沾滿了粘土。
這粘土,是用來做陶器的。
不會錯了,他一定是梁先才。
過去50余年間,梁先才和同行們一起,將人生夢想傾注于粘土與烈焰的千年絕戀之間,見證了榮昌陶產業的跌宕起伏,守望著古老榮昌陶文化振興的希望。
“今天,希望正在逐漸成為現實。”在博物館長廊,梁先才的眼神越過古色古香的飛檐斗拱,仿佛穿越回到了很久以前——
窯公吆喝聲漸遠
2003年底的一天,榮昌縣安富鎮(現榮昌區安富街道)。
“哐當”一聲,榮昌安陶廠的大鐵門,在梁先才面前關閉。
望著即將被拍賣的安陶廠,梁先才從心頭涼到腳尖。
“廠子死了,榮昌陶不知道還能活不?”梁先才在心里念叨道。
梁先才的家族是制陶世家——翻開族譜上溯9代,全是制陶匠人。
在素有“陶都”之稱的安富,像梁家這樣的制陶世家組成了當地最大的產業——榮昌陶產業。
從漢朝開始,陶產業就在安富興起,此后榮昌陶綿延兩千余年,躋身于中國四大名陶之列,成為榮昌一張顯赫的“名片”。
梁先才15歲時,到當地夏興陶廠當了一名學徒。
當時,上百家制陶企業云集安富,熊熊的窯火晝夜不熄,“窯火燒亮半邊天,窯公吆喝悍聲遠”的盛況成為一道靚麗風景,其產品更是行銷全國及東南亞20多個國家和地區。
1968年,梁先才三年學成出師,憑著一手制陶技藝行走貴州、四川等地,輾轉謀生。
1976年初,國營榮昌縣工業陶器廠籌建。
作為知名制陶匠人,梁先才被“召回”陶廠工作。
然而,好景不長——改革開放后,隨著市場化大潮逐步深入,體制僵化、技術落后的榮昌陶產業不能適應市場競爭,開始節節敗退。
面對頹勢,梁先才于1991年創立了自己的企業——鴉嶼陶瓷有限公司,希望力挽狂瀾。
到2000年,隨著制陶企業相繼倒下,安富陶產業已到了崩潰邊緣。
這年,榮昌安陶廠進行改制,梁先才出資對其進行了控股。然而,因未能消除計劃經濟留下的弊端,企業仍舊和市場脫節,最終以資產拍賣收場。
看著榮昌安陶廠窯火漸漸熄滅,梁先才唯有一聲長嘆,轉身離開。
市場辟路從頭越
2012年,梁先才依舊在堅持。
從安陶廠退出后,他退守自己的鴉嶼陶瓷有限公司,力圖重振榮昌陶產業。
然而,隨著整個陶產業的蕭條,梁先才也是節節敗退,經營規模遠不如前。
就在這時,梁先才聽到了一個消息:榮昌安陶博物館開張啦!
聽到消息,梁先才一頭霧水:“安陶博物館?干啥的?”
梁先才并不知道,在這個陌生的博物館背后,一個振興榮昌陶產業的龐大計劃正在付諸行動。
目睹陶產業日益蕭條,當地黨委、政府經過縝密調研,提出了振興陶產業的三條突圍路徑。
“傳承與創意并舉”就位列其首。
2012年,“榮昌陶文化創意產業園”建設全面啟動,通過打造集陶器生產、文化展示、旅游互動為一體的復合型產業平臺,將現代生產經營機制特別是創新理念引入悠久的陶產業,為其注入市場化活力。
安陶博物館,就是這個平臺的主陣地之一。
了解了博物館的使命,梁先才感到莫名親切。
聽說博物館正在征集展品,梁先才將家里祖傳的兩件古陶擺到了博物館展柜。
和梁先才一樣,不少制陶名匠也競相來到博物館,捐獻作品、切磋工藝、討論經營,漸漸形成了一個“文化沙龍”。
憑借深厚的文化底蘊,安陶博物館很快躋身于國家博物館序列,并成功創建國家AAA級旅游景區。
以博物館為原點,投資達28億元的陶文化創意產業園也在不斷拓展——繼安陶博物館之后,陶藝大師園也建成開張;面積達30畝的青少年實訓基地也已落成,園區成功舉辦“榮昌陶國際學術研討會”,設立了全市首個“榮昌陶制作創意所”……
隨著現代化硬件平臺相繼建立,古老的陶文化之魂也開始重新凝聚。
筑巢引得鳳來棲
2013年底,梁先才迎來了喬遷之喜。
“我把辦公室從鴉嶼陶瓷有限公司搬進了陶文化創意產業園。”梁先才笑道。
梁先才這次喬遷,得益于產業園黨工委、管委會出臺的一項優惠政策:當地陶藝大師入駐園區,三年免收場地租金,同時提供工商、稅務、融資等配套服務。
產業園出手如此豪爽,是遵循三大突圍路徑的第二條——“招商與引才并重”。
區域經濟學大師阿爾弗雷德·韋伯曾說過,以龍頭為依托,以完善的組織方式集于一處,將引發大量的同類企業出現,激發大規模生產的顯著經濟優勢——這就是產業聚集效應。
而對榮昌陶產業而言,“龍頭”有兩重含義:一是技藝精湛、傳承了古老陶文化精髓的匠人,二是熟悉市場化運作、擁有強大資本和研發實力的業界龍頭企業及高等院校。
圍繞這兩個目標,2014年榮昌出臺《“人才興陶”十一條》,相繼引進了廣東唯美、北京奧福等行業知名企業和大批制陶名匠,又與四川美術學院開展非遺校地共建,推進陶瓷產業傳承發展。
隨著各種產業要素迅速聚集,強大的聚集效應也開始漸次迸發。
對此,梁先才很快有所體會。
搬進產業園后,梁先才發現,這里制陶企業聚集,更容易吸引外來客源大批量集中采購,這讓自己不再愁銷路,也能隨時了解行業動向。
為充分利用這個優勢,梁先才對自己的生產鏈進行了切分:手工精陶制品在園區工作室生產,實行“個性化定制”;大批量工業化訂單則放在陶瓷廠,實行標準化統一生產。
此計一出,梁先才的陶瓷公司購銷兩旺。
看到梁先才嘗到了甜頭,安富其他名匠也坐不住了,幾十位陶藝大師相繼入駐產業園。
如今,在聚集效應催動下,榮昌規模以上陶瓷企業已達22家,產值逾30億元。
跨界拓展“陶”生“金”
2017年3月底,榮昌“陶寶古街”景區試運營啟動。
運營啟動這天清晨,初升的陽光照耀古街,道旁林立的店鋪如披金紗。
一塊“向氏陶藝”的招牌下,傳來“嘎吱”一聲輕響。
陶藝店雕花木門開了。
店主向玉環推開門,開始張羅一天的生意。
望著門前熙熙攘攘的人群,向玉環瞇縫著雙眼,仿佛看到了古街的百年崢嶸。
懷著這種“穿越”的感覺,向玉環不禁慨嘆:“祖祖輩輩制陶的營生,又被我重新拾起來了……”
而這種“穿越”,正是榮昌陶產業突圍第三條路徑——“文化與旅游融合”的題中之意。
在文化產業圈內,有這樣一個論斷——要發展文化產業,做產品僅是其一,更重要的是經由產品和服務供給實現特色文化的傳播。
縱觀全球著名文化產業品牌,其核心競爭力無不根植于此。
這正是榮昌陶產業啟動“文旅融合”的初衷。
2016年初,安富街道黨工委、辦事處頻頻派出調研團隊,造訪當地一條百年古街。
這條古街始建于清康熙四十一年(1702年),沿街密布極富明清風韻的古建筑。
“在清末民初時期,這條街成為榮昌陶產業基地,十分興旺。”安富街道黨工委副書記皮榮剛說,“通過景區化改造,讓這條古街重煥生機,正是陶產業文旅融合發展的切入點。”
同年4月,古街迎來改造升級。通過引入專業運營團隊操盤,古街變身為由陶藝展示區、古陶器交易區和特色古鎮體驗區三大部分組成的文化旅游景區——“陶寶古街”。
至此,以安富街道為核心的榮昌陶產業集群,已相繼打通創意研發、人才培養、生產銷售、特色旅游等環節,形成了一條包括產業孵化創新區、文化旅游休閑區、陶藝創意集聚區、低碳生活示范區、生態農業體驗區五大板塊的特色非遺產業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