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卷遇良朋 習誦清風生

王亮

權利巔峰的漢武帝開始變得剛愎自用，好大喜功，社會經濟幾近崩潰，形勢急劇惡化。有史學家診斷武帝所患為“老皇帝病”。何為“老皇帝”？望文生義，皇帝做久，是為“老”也。普通人天天被夸獎都難免有些飄飄然，更何況是醒掌天下權，醉臥美人膝的九五之尊，時間久了自然變得腐朽不堪。三代圣人是活在傳說里被人們敬仰的，秦朝又是個二世而亡的短命王朝，所以估計這病也就是自漢武帝開始的，癥狀一般有：選美女，修宮室，殺大臣，征高麗，封泰山，煉金丹最后一命嗚呼。漢武帝開了頭以后，后世的帝王們也都有學有樣，并且在此基礎上增加了獻祥瑞，下江南等項目，引出了后世一出出戲說鬧劇，止增笑耳。但是回看漢武帝，在大漢天下表面上已經滿目瘡痍，國無財，人相食，百姓走投無路只能揭竿而起，秦末亂世景象一度要再現的時候，這個大漢帝國已經年逾古稀的掌舵人幡然醒悟，他低下頭，誠誠懇懇地寫了一篇檢討書，反省自我，改變國策。正是這篇檢討，讓漢武帝能救民于水火，救國祚于危難，也拯救了自已的一世英名，這篇空前絕后的檢討被后世命名為《輪臺罪己詔》。

武帝征和四年（前89年），搜粟都尉桑弘羊與丞相、御史等一同上書，言“故輪臺東捷枝、渠犁皆故國，地廣，饒水草，有溉田五千頃以上，處溫和，田美，可益通溝渠，種五谷，與中國同時孰”故請求武帝“遣使使西國，以安其意”駐軍于輪臺，而此時的背景是國家經濟接近崩潰，靠著鹽鐵專營和賣官鬻爵緩解危機，百姓民不聊生屢屢暴亂；數年前的巫蠱之亂，太子領著人在長安大街上跟皇帝的軍隊火拼，最后兵敗自殺；而衛青霍去病相繼去世以后，曾經積極扶持的貳師將軍李廣利在一年前出師兵敗，投降匈奴更是給了年邁的漢武帝重重一擊。回顧四海，曾經安居樂業的百姓變成暴民被鎮壓，對外軍事失利，對內政壇混亂，大漢帝國眼看又要陷入戰火硝煙之中。我不知道那時候漢武帝在想什么，但可以說當時的他已經不是那個曾經殺伐果斷，揮斥方遒的大漢天子，而是一個因為各種打擊而老態龍鐘，身心俱疲的白發翁。在這樣的背景下，漢武帝拒絕了桑弘羊屯兵輪臺的建議，并以此為契機頒布罪己詔，在悔過自身的同時重新確定國家無為而治的施政方針，使民得以休養生息，可以說是在歷史的節點挽救了才建立起來不久的西漢王朝。

其實《罪己詔》分作兩部分，一部分是對答桑弘羊等提議關于駐軍輪臺的問題，根據《漢書》的記載，詔書開篇便對桑弘羊的建議予以否定，并與增加稅賦并定性為勞民傷財“重困老弱孤獨”的政策，然后把事情的背景連同之前的戰事都做了大致交代，首先是認錯，承認自己確實“不明”，說之前匈奴挑釁，在和自家大臣商議，又求神問卜之后決定派李廣利出征。算好時日，天子親送，結果李廣利這廝兵敗大漠，投降匈奴，現在想起來還歷歷在目，痛心疾首。所以說駐軍西域這種擾勞天下，不利民生的事情就不要做了。然后從軍事上發散開來，說到天下要務，“當今務，在禁苛暴，止擅賦，力本農修馬復令，以補缺，毋乏武備而已”，到此表示要輕徭薄賦，免除苛政。第二部分是在抱著最后一絲希望尋找仙人失敗，順路封泰山，祭明堂以后，再次嘆到“朕即位以來，所為狂悖，使天下愁苦，不可追悔。自今事有傷害百姓，糜費天下者，悉罷之。”之后漢武帝將其以全國詔書的形式頒布，算是給天下人寫了一封檢討，向天下人道歉。

這篇出自于天子的檢討書可以說是空前絕后，其出自天子筆下，言辭平實，情真意切，向來神圣而神秘的九五之尊低頭給黎民百姓道歉，這是自有史以來從未有過的。而更重要的是，在承認錯誤之后，真正按照詔書所言，停止了一切“有傷害百姓，糜費天下”的事情，使人民生活逐漸安定下來，社會秩序逐漸恢復，為之后的“宣帝中興”奠定了堅實基礎。縱觀史冊，被冠以“罪己詔”之名的詔書屈指可數，不過遺憾的是，除了漢武帝的《輪臺罪己詔》和崇禎皇帝自縊前寫下的絕筆之外，剩下實際有效用的寥寥無幾，更多則因為天災而做的儀式性表面工作，騙騙老天爺，祈求一個風調雨順罷了。世人論說漢武帝，往往會用到《資治通鑒》的言語，說他“窮奢極欲，繁刑重斂，內侈宮室，外事四夷。信惑神怪，巡游無度。使百姓疲敝起為盜賊，其所以異于秦始皇者無幾矣。”但是“能尊先王之道，知所統守，受忠直之言。惡人欺蔽，好賢不倦，誅賞嚴明。晚而改過，顧托得人。”最后總結一句“有亡秦之失而免亡秦之禍。” 班固贊武帝“雄才大略”，開疆拓土，文治武功自然不在話下，但這份空前絕后的檢討書，也許才是漢武帝劉徹真正的雄才大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