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洲
摘 要:中國畫論自秦漢萌發,經唐宋元繁盛,至明清積淀集大成。石濤《畫與錄》以十八章篇幅,通于哲理;要言少索,論深精妙;更成為其佼佼者惠澤后世。而石濤一生跌宕傳奇,適逢家國大恨,正是人生悲涼;滄海桑田,如同幻夢;朱樓玉宇,瓦礫頹場;前景何在?尋不得,求不到,后知時事難移,寄于書畫。如此這般,不禁讓人深究石濤在《畫與錄》中的“蒙養”之道。
關鍵詞:石濤;蒙養;畫與錄;創作;修養
一、蒙養之義——理解與梳理
(一)“蒙養”一詞出處
“蒙養”其實并非始于石濤之手,而是源自于古老的《周易》中的蒙卦所記載的“蒙以養正,圣功也”。此乃是其最早的出處,然被后世不斷注釋引用。我們也可以從石濤《畫語錄》中的 “尊受”“一畫”等詞語的運用中,察覺到《周易》對其的影響。再者我們也可以從石濤晚年的詩詞“一別江淮不出山,閉門讀易通天者”中,推論其對《周易》亦有品讀及研究。而后用“蒙養”于《畫語錄》中,引用其概念于美學研討之中,尚可成立。
結合《周易》蒙卦之說,先初步對“蒙養”做一個簡單釋義:“蒙”“養”二字先拆開來解釋,“蒙”就《周易》中的“蒙以養正”來分析,寓意比較隱晦,但是大致可以界定于“開蒙、朦朧、鴻蒙與愚蒙”之意,而“養”則比較明確可以理解為“供養、修養、教化”之意。然而《周易》距離石濤所處的時代相隔甚遠,究竟石濤是受哪家之言所影響,從而來理解《周易》中的“蒙養”一詞呢?這個問題值得考究。石濤借用此詞,是否僅是借指繪畫技巧的修養聯系呢?從石濤的畫論觀點出發,就會發現并非如此。
(二)“蒙養”在《畫語錄》中的釋義
1.“天道”——畫隨自然
“天道”是理解石濤“蒙養”論的一個重要層面?!妒瘽}畫集》中言道:“寫畫一道,須知有蒙養。蒙者因太古無法;養著因太樸不散。不散所養者,無法而蒙也。”石濤是一位主攻山水的畫家,講究筆墨的運用也可稱為水墨。而蒙卦的卦象正好是“上坎下艮”,坎為水,艮為山,即為山水,可謂自然,石濤巧妙地取來有山水之象的蒙卦,深化他對山水精神的理解。所謂畫未落筆必然神先行,直至落筆之時,不能急躁、怠緩、陡峭、散神,務必要精思天蒙之法,山川林木的布置要講究氣韻貫通、道法自然、天人和合。石濤認為取景山水,應該拋棄表象,追求其創作本源,以天地萬物之“氣”,讓自己身臨其境,融合于天地,歸于自然的心態去進行創作描繪。正是在這個意義上“蒙”可以理解為“天蒙”——畫隨自然。
萬物千姿百態,然而無論如何變化,都同于一個根源,這就是中國哲學里面所說的“天下萬物各有其形,然皆統之有元,本于一理”。石濤深諳此道,認為天蒙就是“元”———山川萬物之根本。《畫語錄》中言:“得乾坤之理者,山川之質也;得筆墨立法者,山川之飾也。知其飾而非理,其理危難;知其質而非法,其發微矣。是故,古人知其微危,比獲于一;一有不明,則萬物障;一無不明,則萬物齊。畫之理,筆之法,不過天地之質與飾也。”其中可以理解“乾坤之理者”為“元”,即山川的本質文中所提的“質”,而“山川之飾”理解為表達形式。運用筆墨繪制山水的美不能只流于表面,否則無法長久,若是只知道其中的本質,無法妥善表達出,也無法長久。創作是兩者的結合統一,雖分本末,但缺一不可。這種“質”與“飾”的統一融合就是石濤提倡的萬物歸于一理,即“一才具理,萬物隨之”,是石濤“蒙養”論的重要方面。
2.人道——順應天道
“蒙養”在石濤《畫語錄》中另一個重要的解釋是:人道的體現。無論是何種對“蒙”的解釋都繞不開“心”這個主體。所謂“思其蒙而審其養”,思與審都從屬于心??梢哉f,這本是一個藝術心靈的范疇。石濤《畫語錄》第四章尊受篇中提出了“受與識”的概念,而這個“蒙養”就是“受”這個維度的問題。
《話語錄》開章就寫道:“太古無法,太樸不散,太樸一散,而法立矣。法于何立?立于一面。一畫著,眾有之本,萬象之根,見用于神,藏用于人?!币源丝偲鹫撍恼擖c,其中便指出了“人”的重要性。并且還在《提拔集》里更深化了“蒙養”的解釋:“寫畫一道,須知有蒙養。蒙者,因太古無法;養者,因太樸不散。不散所養者,無法而蒙也。未曾受墨,先思其蒙;既而操筆,復審其蒙而其養。”就上文這段話中可以體會到中國傳統的“天人關系”,就前者說“天道”順其自然,但是人并非消極被動地任天所左右,必須要主動參與到其中,即“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石濤指出創作時必須心境清明感受“天道”之意,勾勒出山水樹木本來的真實狀態;另一方面又要主動投入創作引導藝術的生成,以自己的主觀意識駕馭,即“人道”,并且要拋開陳規舊俗的束縛,以無法勝有法,做到所謂“隨筆一落,隨意一發,自成天蒙”的藝術境界。
如何達到“隨筆一落,隨意一發,自成天蒙”的藝術境界呢?石濤認為“墨非蒙養不靈”,這里的靈可以理解為“靈氣”,屬于心靈的范疇。他在其《提跋集》中寫道:“萬點惡墨,惱殺米癲;幾絲柔痕,笑倒北苑。遠而不合,不知山水之瀠洄;近而多繁,只見村居之郢俚。從窠臼中死絕心眼,自是仙子臨風,膚骨逼現靈氣?!逼渲械摹办`氣”如同生命的氣息,時而舒緩時而奔騰,帶動著筆墨在舞動成畫,所以說藝術作品的“靈氣”既囊括了天地之靈,也有人心之靈,二者在“蒙養”的進程中不斷融合,方可“筆動隨機,脫腕而出?!?/p>
石濤認為藝術家并不是要通過自己去深入自然美化自然的形態,而是以自然之天蒙來啟迪自我。一切自然的原始狀態就是一種“蒙”,即李贄所謂的“最初一念之本心”的童心,它是真實無妄的。石濤提出“以蒙養正”,他說“未曾受墨,先受其蒙,繼而操筆,復審其養,思其蒙而審其養,自能開蒙而全古,自能盡變而成法”,其中的意義在于,石濤強調時刻保持“本心”而不至于偏頗方向。
二、蒙養之惠——吸取與運用
(一)我之為我
石濤在其著作《畫語錄》中言:“我之為我,自有我在?!本退运?,師法自然,立于一畫,以無法變萬法。而這一切根源于“我”,或者說從摹古描本的畫風中解放了更多的“本我”。然能成畫,然能成論,必然善用了“超我”。他說:“受與識,先受而后識也。識然后受,非受也?!笔?,可以理解為馬克思哲學里的感性認識,那識自然是與之相對的理性認識。無論感性理性都逃不過“自我”的主觀調和。綜上所述都是與“我”相聯——自我意識貫穿始終。而這個“我”即是“自我”。往往在創作中時常發現自我的脆弱,當“本我”波瀾壯闊、肆意揮灑時,“超我”總是跑過來指指點點甚至咒罵蔑視,而本我呢就像一個低級下屬,不敢得罪任何,只能尋求其平衡,或者直接作罷。也許這就是在創作中理性與感性對抗的問題。
然而理性與感性的平衡是重要的,它會不停地擺動反復,多少藝術家終其一生都在全力支持美學的自主性和繪畫表現技法之間平衡性。其實除了去關注他們之間的差異性,還應該了解無論如何,藝術家都是在用一種感官去挑戰世界。然而“現實中我的視覺”這種似乎很難得以解決的平衡中,藝術家不斷掙扎蛻化,只有在這種相對失衡和變化中保持相對平衡,這無疑是一種壓力,這種壓力不僅確保了藝術家與世界的交流,而且也會讓其作品在不斷的思想與現實的敲打中得到一種平衡感,最終以達到筆隨心動,“蒙養”其心,感應其天。在當代,進行藝術創作時常會受到很多客觀制約與心理掙扎,在這些制約與掙扎中找到平衡點,需要有強大的美學修養及意志力。石濤《畫語錄》中的蒙養一說確實可以給自身美學修養提供一盞明燈。
(二)以蒙養正
如今就中國時局而言,自中國當代藝術家參加45屆藝術展開始,便頻頻以各種形態沖擊著國際藝術圈的視野,然而中國的當代藝術家們也未真正融入,被納入其中。面對如此情況,機會主義與后殖民文化心態不斷滋長,加之國內藝術價值體制的不成熟,種種讓中國藝術當代藝術家圈入局促之中。再從內部環境而論,自文化大革命后,文化似乎從一種形式里跳脫開來,滋生出各種藝術形式與發展流派,引發種種思潮。雖說一路發展而來中國當代藝術有著龐大的創作數量以及驚人的發展速度,但對于當代藝術缺乏其自身文化特性的準確而深刻地定位,以至于在外國批評家的轟擊之下,蒼白無力。如此繁復的時局之下如何尋找自己的道路呢?
當代藝術家們在這個紛繁復雜的俗世中,就是處于一種愚昧之中,丟失了“本心”。需要通過平素的修行與磨練來提升,凈化心靈,從而去除心靈上的蒙昧。石濤就指出要以純一貞潔未發的“蒙”來洗滌去俗世的蒙昧,從而更好地學習創作。這或許就是石濤的“以蒙養正”的真正含義。就自身而言在調動主觀性的同時,要尊重主觀實際與現實變化,把握時代與自然所有的事物,順應時代的變化,及內心波動。抓住創作主題描繪其本質特性和內在意義,而不僅僅局限于表面描摹。因為筆者認為無論如何描摹、復制,畫面與現實不可能想同,肯定會留下“人”的痕跡,而這一切都是很自然的。著名藝術家賈科梅蒂也將創作過程記錄在了作品中,尋找自我本真,反而達到本質流露的藝術效果。既隨心智,也隨自然。也算是“蒙養”之道的一種表達形式。由此可見,無論中西方藝術載體與形式如何不同,在某些理念里“蒙養”也是存在并自然而然地影響創作形式的。
三、結語
國學大師潘天壽曾這樣說道:“清湘去我三百年底事是翩然入夢歌。”在這300年的沉浮中,石濤的藝術成就對后世的影響巨甚,特別是對當代畫壇。潘天壽提及石濤的影響如同他所說已經“翩然入夢”,斗轉星移間石濤的畫論已經翩然潛入了人們的藝術夢境中。其“蒙養”一說既承襲古典,也啟迪后人,為后世藝術思想與創作提供寶貴的養分。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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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
安徽大學藝術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