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橙〔組詩〕

李阿龍

甜橙〔組詩〕

李阿龍

木 桃

雨水覆在葉上

寬厚的葉子，順著雨水覆滿枝梢

六月，圓圓的果子，探出

這讓人不禁想起：

“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

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塵世上，沒有比這更使人富足而安寧了

沒有比你綰起發結的背影更打動我的了

青葡

清淺巷子，雨中初滌出的

夏裳鼓成了綠葉，相逐的孩童三五

還有紅磚墻上，滴懸著乳青葡藤

清朗的嗓音，穿過敞亮庭院

這是小城安靜的人家

傍晚時，提著馬扎，在葡影下納涼

談到藤梢一串掌大的果兒，圓圓的

就像你嘟著嘴：

“真熱呵，這天氣”

再等等吧，葡萄快熟了，天也變涼了

繡

她坐在床上，盤著的腿

一張布，干凈的，鋪在上面，身旁

是團團彩線，和窗子透來的日光

日光溫和

漫過了門檻、院子石縫里的野草，她別在窗欄

上的桃枝，干枯了卻仍帶著溫柔

似乎就是那描出了她眉間

皺紋的筆

一抬頭就能看見它的模樣

真是可愛，她愉快地想著

那一個“福”字就差幾根線了

甜橙

松脂裹住的日光穿入窗子

床沿，木椅，書桌，傾斜出一塊暗影

內心隱動著欣喜，不禁翕動鼻翼

像那些走在異花奇飾的松碎石板的人一樣

他們臂挽臂，或是神情挽著神情，直抵

道路盡頭的大海

——海際，白帆、鷗鳥和日光

甜蜜地顛簸。令人驚喜的會是什么呢

上帝復活？我捧著反光的甜橙，迎接你？

葫蘆

從山上帶回了幾片殘損的黃葉

——銀杏，榆葉梅，紅楓。好看的葉子都落了

兩個青春的姐妹，蹲在野菊叢中；一個有了

早婚早逝的念頭，一個執念高于頭頂的葉子:

葉肉肥滿，滋養日光的神性

不可兼得，匆匆離去。盤山路上，三人如

三顆松果，三粒石子，竹帚下嘩嘩作響

——如何下山？

——大葫蘆多少錢，小葫蘆多少錢？

——撫摸多久，才能把葫蘆磨得光亮？

人到我這才活五分之一，我想活久一些

看這葫蘆里，裝了什么藥

相愛

他們在街道上爭吵著，就如當初相愛那樣的熱烈

彼此羅列著，自己對愛情的付出

就像，冬日河岸上

兩只抖索的小鳥，啾啾不停

眼睛里寒冰，使它們不能緊緊依偎

相愛呵，為什么這么難

我們總喜歡用心敲打對方的心

我們總想，得到更多——

如初

仿佛是剛剛發生的：

初中的教室，書本的清香，老師拿著半截

粉筆，給我們講一首詩

“長亭外，古道邊，

芳草碧連天。晚風拂柳，笛聲殘，

夕陽山外山——”

一束柔和的光透過窗子

剛好落在黑板、老師的袖口上

一顫一顫的

那時，我還不懂得，什么是分別

總喜歡，看你

云霞染紅的長發、臉頰

最初的東西，現在還是那樣清晰，純凈

桐花

一場雨后，巷口

拾花的孩童，兩三個，穿著彩紋衣裳

好似，青石板上，長出了一叢小花

巷子盡頭，護城河靜靜流淌

這不在江南，僅是小城一隅，我寄身之處

小院里，梧桐粗壯

清涼的樹蔭，伸到巷子盡頭

初春，花香浸潤著……

小時候，老屋后面也有棵大梧桐

“娃娃娶親，彩鳳落梧”

我跟你唱著這歌，玩過家家

那時，你家門前有條小溪

又清又淺……

人世

“它壞了，不能手術取出。等慢慢

爛掉了，就好了”

你微蹙著眉頭，聲音像場細細的雨

我想安慰你，卻先被你安慰了

每個人都帶著一些缺憾來到人世的

如闌尾、一場噩夢、生活中不安的念頭

在你清澈的目光里，我們站得更近了

像兩片疊在一起的落葉，在雨水里

夢

河面，鐵藍色的水霧向四周流動

樹枝結了露珠，紅漆剝落的木門亦是濕潤

露水不時打在草帽檐邊，放鵝的人，恬靜

看著兩隊白鵝，從門里邁出

霧淡了些。它們長頸舒展，相交，低匐

疊疊波紋，細亮的鳴聲，和大片日光

從放鵝人的面頰劃出

多年后，我常夢見兩個露水浸涼的倒影

像白鵝的紅蹼，從水霧里抽出

立冬

冬日來了，哪里寄身呢？

蜂煤渣，杯底養茶漬，松針……

得知你迎來了出生之日（熱烈哭一場）

反光！雪松孕育雪，眼袋上精致的痧

你從沒用畫筆抹凈，冬日一點媚

多么赫爾曼·黑塞的煙頭

天才，是輪下的野草，而我身何處

四川？北京？河北，霧肥人瘦

懷舊太薄，置小泥爐豢養這冬

三分之一日光，三分之一大雪，剩下的

心安吾鄉

初雪

清晨。推開亮白窗子。院里

落上幾寸雪。風干凈地來回吹

樹冠空空，發出的聲音好聽。枯枝

兩三根躺在雪上

心里歡喜，哈著氣，走出屋子

腳下咯吱咯吱地，是雪在笑

去樹下拾回枯枝，放進小爐里

你說，雪從白樺樹飄到肩上

長頭發，經風吹，像冬夜星河

新買的大紅棉衣，很暖和

坐在爐旁，用樹枝撥弄藍火苗

真想能撥出你，聽我講謝道韞

女性詩人

花語

本名徐華，祖籍湖北仙桃，現居北京。作品散見于《詩刊》、《詩選刊》 等。中國詩歌網特約撰稿人。參加第 27 屆青春詩會。獲 2004 年 《詩歌報》 年度詩人、 《西北軍事文學》 2012 年度優秀詩人，2015 《延河》 最受讀者歡迎十佳詩人等稱號。歷任 《詩歌報》 編輯、 《詩選刊》 編輯、《健康中國》主編、《延河》編輯、《國都建設報》主編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