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勒莫：黑手黨老巢的新生

畏德

每座城市的歷史上，總會有一個值得銘記的轉折點。對巴勒莫來說，這個轉折點發生在1992年7月一個悶熱潮濕的午后：當時，意大利政府部署了超過1500名裝備有重型武器的意大利士兵把守在這座城市的主要街道，只為了展開一場對抗當地黑手黨的戰爭——這種劍拔弩張的場面，在二戰之后的意大利，還是首次。

1992年，負責審理黑手黨相關案件的一名法官被黑手黨炸死

在此之前，政府方面節節敗退。六天之前，一名負責調查黑手黨的重要檢察官以及他的五名手下集體被汽車炸彈炸死，在意大利全國引起轟動。5月份，一名負責審理相關案件的法官和他的妻子也被炸死，現場的500公斤TNT炸藥不僅將他們炸得面目全非，還炸出一個巨大的彈藥坑。

“巴勒莫就跟貝魯特一樣”

人們常常把意大利的國土比作“一只長靴踢出去一個足球”，而巴勒莫則位于這個“足球”（西西里島）的頂端。最早于1130年時，這座城市就成為了西西里王國的首都和整個西西里島的經濟和文化中心。1861年意大利統一后，西西里成為意大利的一部分，并進入快速工業化的階段，也正是從這一時期開始，著名的黑手黨從這里興起了。

二戰之后，黑手黨的勢力進一步壯大。到20世紀80年代早期，他們幾乎成為了巴勒莫的實際統治者。伴隨而來的則是一系列幫派之間的火拼和黑手黨對抗政府的戰爭，令巴勒莫一度成為不適宜人居的暴力城市。“巴勒莫就跟貝魯特一樣”——這是當時意大利媒體上經常出現的描述。很多人都認為，巴勒莫將就此沉淪，像龐貝一樣被湮沒在歷史的塵埃之中。

但令人驚嘆的是，今天的巴勒莫已經很少再見到當年那段痛苦歷史所留下的痕跡。這座歷史悠久的地中海小城，華麗轉身成了全歐洲最炙手可熱的旅游勝地之一。去年7月，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將巴勒莫的老城中心列為世界文化遺產，為游客造訪此處增加了更多理由。不久前，市長列奧盧卡·奧蘭多宣布，巴勒莫已經被提名成為2018年的“意大利文化之都”，一系列節慶活動正在緊鑼密鼓地籌備中，其中包括歐洲最重要的現代藝術雙年展。

“過來仔細瞧瞧這張桌子，還有墻上那些畫，”奧蘭多坐在自己的辦公室里說，“在我成為市長之前，坐在這張桌子后面的可都是黑手黨。”今年69歲的奧蘭多是意大利最知名的市長之一，他擁有法學博士學位，通曉五門語言，治理巴勒莫已經長達17年。這座城市的華麗轉身，在很大程度上要感謝他。

在1992年的多事之夏，奧蘭多創立了地方中左政黨La Rete， 準備在地方選舉中再度瞄準市長一職。“巴勒莫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頭，”當地記者阿利托·波佐尼曾如此描述那場市長選舉的重要性。

“我時常覺得自己是個戰地記者，”波佐尼回憶說，“我曾經去過阿富汗、巴爾干和伊拉克，但我從來沒覺這些地方會比自己的家鄉更危險。”波佐尼說，黑手黨在巴勒莫曾經無處不在，從街道上到商店里，從銀行到政府，他們把持了一切。“每天晚上都是宵禁，沒有人敢在晚上出門。辦公室里的電話一響，我們就知道，一定是哪個記者、法官或者警察又被黑手黨殺害了。”

1993年11月，打著“反黑幫”旗號競選的奧蘭多拿下75%的選票，在警察的護送下入主市政廳。“今天的巴勒莫是文化之都，”奧蘭多說，“但在以前，它可是個名副其實的黑幫老巢。無論是誰，只要敢公開對抗黑手黨，就一定會被孤立甚至被殺害。”

在意大利中央政府決定派遣軍隊入駐巴勒莫之后，情況逐漸有所好轉。“首先我們要做的就是除掉黑幫的大佬們，擒賊先擒王，”奧蘭多說，“這些黑幫背后的大佬們，平常極少露面，一般都住在郊外的豪華大宅里，下達殺人令，然后等著堆成山的鈔票進入自己的口袋。”奧蘭多勝選之后就頒布了一系列行政命令，比如規定和黑幫有染的公務員一律解職等。

薩爾瓦多·雷納曾是西西里黑幫的最大頭目，他的雙手沾滿了無數受害者的鮮血。他的倒下，猶如多米諾骨牌第一張的倒下一樣，象征著西西里黑幫走向覆滅的開始。被歐洲多國通緝的雷納曾經逍遙法外幾十年，直到1993年1月才被正式逮捕。雷納之后，西西里地區總共有超過4000名黑幫成員被拘捕。

今天，西西里黑幫雖然仍然還存在，但勢力早已經大不如前。這讓巴勒莫這座城市有了重新煥發生機的可能。

來自巴勒莫大學城市規劃專業的馬瑞茲·卡特納教授如今主導著這座城市的改造工作。“黑幫掌控巴勒莫的那段時期，很多混亂無序、毫無美感的建筑被建造起來，破壞了這座城市原有的歷史遺跡和文脈。比如很多19世紀建造的海邊老宅被黑幫拆除，讓城市的海岸線失去了識別度。”

卡特納指出，市中心的重建最為困難：黑幫的盤踞讓原有的商業區變成無人敢踏足的危險地帶，如何吸引人們回到這里來，這是個大問題。

為此，市議會專門撥款來資助城市重建進程，一些二戰后被廢棄的建筑也借此機會被重新利用起來。25年時間里，巴勒莫核心地帶60%的建筑都或多或少被重新整修了一番。重建過程中所需的資金，有很大一部分都來自收繳黑幫的財產，有預計稱這部分款項總額超過300億歐元。

“這種類型的重建實際上也具有非常重要的社會意義，”卡特納說，“如果任由這些廢棄建筑閑置，它們很有可能成為滋生犯罪的新據點，新的黑幫可能又會生長出來。讓普通市民重新回到這里來，是最優的選擇。”

比如說，巴勒莫的游艇港拉卡拉就是一個典型的案例。這片區域直到2005年都還是堆滿垃圾、無人踏足的城市邊緣地帶，在這里活躍的大多是毒販子以及犯罪團伙。但今天，拉卡拉已經看不到一絲曾經的痕跡，數百個游艇停泊在港口內，海岸公園邊綠草茵茵，游人如織。

今天的巴勒莫還更綠色環保了。新建起來的有軌電車和地鐵讓更多市民開始利用公共交通出行——這些在阿姆斯特丹、蘇黎世或者奧斯陸都是稀松平常的基礎設施對巴勒莫人來說卻是彌足珍貴。對這座直到1998年還有軍隊在街頭進行日常巡邏的城市而言，它的市民奇跡般地從黑幫手里奪回了原本屬于他們自己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