駕駛機動車過失致人死亡案件定罪量刑的類型化分析

摘 要 與汽車社會相伴隨，與機動車有關的刑事案件不斷增多，涉及的法律適用分歧問題也越來越多。采用類型化分析方法分析后，發現駕駛機動車過失致人死亡案件，在罪名認定上存在交通肇事罪、過失致人死亡罪、重大責任事故罪和重大勞動安全事故罪區分混亂，在量刑上存在較為嚴重的同罪不同罰的問題。基于立法不協調問題一時難以改變，刑法理論上的法條競合理論難以奏效的情況下，站在司法的立場，本文認為應該將在非公共交通管理范圍內駕駛機動車過失致人死亡的案件，認定為“情節較輕”的過失致人死亡罪，在三年以下量刑，以實現罪刑均衡。

關鍵詞 機動車 過失 致人死亡 定罪量刑

作者簡介：童穎穎，浙江師范大學行知學院。

中圖分類號：D924.1 文獻標識碼：A DOI：10.19387/j.cnki.1009-0592.2017.04.307

當今社會足以稱為汽車社會，無論工農業生產還是日常生活，都離不開機動車。與此同時，與機動車有關的刑事案件也不斷增多，所涉及的法律適用分歧問題也越來越多。本文選取駕駛機動車過失致人死亡案件，對其定罪量刑進行類型化分析，以滿足司法實踐的需要。

一、駕駛機動車過失致人死亡案件定罪的類型化分析

根據《刑法》第233條的規定，過失致人死亡的，處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情節較輕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本法另有規定的，依照規定。因此，我國刑法對過失致人死亡案件的罪名設置，采取的是一般規定與特殊規定相結合的方式，既規定了一般的過失致人死亡罪，又規定了一系列過失致人死亡的特殊過失犯罪。從司法實踐看，因駕駛機動車過失致人死亡的案件，涉及的罪名主要包括交通肇事罪、過失致人死亡罪、重大責任事故罪、重大勞動安全事故罪。

（一）交通肇事罪

根據2000年11月15日頒布的最高法院的有關司法解釋，如果重大交通事故發生在公共交通管理范圍內的，則以交通肇事罪定罪處罰。駕駛機動車過失致人死亡的案件，大都以交通肇事罪定罪處罰。據有關資料顯示，我國每年因交通肇事而死亡的人在10萬以上，交通肇事犯罪案件的數量在整個刑事案件中已經躍居第4位，全國每年大約有7萬余件。

（二）過失致人死亡罪

過失致人死亡罪屬于有關過失致人死亡案件類罪名中的一般罪名，只有不符合特殊罪名犯罪構成條件的情況下，才以過失致人死亡罪定罪處罰。與此相適應，駕駛機動車過失致人死亡的案件，只有行為不構成交通肇事罪、重大責任事故罪、重大勞動安全事故罪等罪名的情況下，才會以過失致人死亡案件定罪處罰。

（三）重大責任事故罪和重大勞動安全事故罪

駕駛機動車過失致人死亡案件，根據《刑法》第134條和第135條的規定，以重大責任事故罪和重大勞動安全事故罪進行定罪處罰，在司法實踐中屬于案件數相對比較少的情形。原因在于，重大責任事故罪和重大勞動安全事故罪的適用范圍有特別的限制，即僅適用于安全生產領域。對于生產、作業領域以外駕駛機動車過失致人死亡的，則應區分情況，分別以交通肇事罪或者過失致人死亡罪定罪處罰。其中，這兩個罪名又具有各自的構成要件，重大勞動安全事故罪，必須是安全生產設施或者安全生產條件不符合國家規定，因而過失造成他人死亡的案件才能適用，且其處罰對象限于直接負責的主管人員和其他直接責任人員；重大責任事故罪，只要在生產、作業中違反有關安全管理規定，因而發生重大傷亡事故或造成其他嚴重后果即可構成。

實踐中，對于機動車在廠（礦）區內作業期間發生的人身傷亡事故案件，應根據具體情況的不同進行具體的認定：在公共交通管理范圍內，因違反交通運輸管理法規，造成重大事故的，應認定為交通肇事罪；因違反安全生產規章制度，發生重大傷亡事故，造成嚴重后果的，應認定為重大責任事故罪；在公共交通管理范圍外發生重大事故的，則應一概認定為重大責任事故罪。

二、駕駛機動車過失致人死亡案件量刑的類型化分析

駕駛機動車過失致人死亡案件，作為一類過失犯罪案件，在刑罰設置上，理應根據罪責刑相適應原則的要求保持協調，便于在司法實踐個案的裁判上做到罰當其罪，從而確保罪責刑相適應原則得到真正的落實。但是，通過類型化分析，我們發現，駕駛機動車過失致人死亡案件的量刑存在嚴重的混亂狀態。

（一）問題揭示：公共交通管理范圍外駕車過失致人死亡案件的量刑極不統一

2017年2月24日日，通過最高人民法院“中國裁判文書網”，對上網的裁判文書進行檢索，其中，駕駛機動車過失致人死亡案件以過失致人死亡罪定罪處罰的案件6403件，全國各地的刑罰裁量極不統一和平衡。其中，大多數案件均在有期徒刑三年以下量刑，且大多數參照交通肇事案件在一年左右量刑，為數不少的案件還適用了緩刑；也有一些案件在三年以上量刑，有些案件的量刑甚至在有期徒刑四年以上。另外，通過輸入重大責任事故罪、重大勞動安全事故罪案由進行檢索，駕駛機動車過失致人死亡案件以過失致人死亡罪定罪處罰的案件只有2324件。由此可以大概看出，駕駛機動車致人死亡的事件中，主要涉及的是交通肇事罪和過失致人死亡罪這兩類罪。以這兩個罪適用中存在的問題進行觀察，可基本說明問題。

（二）原因剖析：交通肇事罪與過失致人死亡罪的刑罰設置不協調

《刑法》第133條規定的交通肇事罪，共設置了三檔法定刑，依從低到高的順序設置，分別是：三年以下有期徒刑、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和七年以上有期徒刑。《刑法》第233條規定的過失致人死亡罪，共設置了二檔法定刑，依從高到低的順序設置，分別是：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和三年以下有期徒刑。對于駕駛機動車過失致人死亡的案件來說，交通肇事罪的法定刑可與過失致人死亡罪的法定刑具有同類可比性的，是前面兩檔法定刑，即三年以下有期徒刑和三至七年有期徒刑這二檔。表面看來，似乎兩罪的法定刑設置基本相同，不存在不平衡的現象。但是，具體到駕駛機動車致一人死亡的案件，兩罪的不平衡問題就出來了。根據2000年11月15日頒布的最高法院有關交通肇事案件解釋的規定，交通肇事致一人死亡的，應在三年以下量刑；但是，按照過失致人死亡罪來處理，由于本罪的第一檔法定刑為三年至七年有期徒刑，按照通常的法律適用原則，對一般的過失致人死亡案件，首先適用第一檔法定刑，即在三年至七年之間量刑，只有符合“情節較輕的”情形，才例外在三年以下量刑。由此，對同一種情形，兩罪的刑罰適用結果正好相反，顯然有違正義原則。

（三）理論分歧：過失致人死亡罪與其他過失犯罪的關系

實踐中的分歧本可通過理論指導加以修正和統一，但目前理論界關于交通肇事罪與過失致人死亡罪的關系，究竟是想象競合關系還是法條競合關系存在著分歧，使立法存在的問題，無法通過理論指導下的司法加以彌補。呂英杰學者認為交通肇事罪與過失致人重傷、死亡罪是想象競合關系，因為他們保護的法益不是同一的。①但是，張明楷教授則認為這兩個罪之間因為保護的法益同一，所以是法條競合關系。因此，張明楷認為，對于法條竟合關系，一般情況下應按照特別法優于普通法的原則論處，但是，在法律明文規定按照重罪定罪量刑的情況下或者法律雖然沒有明文規定按普通法條來處理，同時又沒有做出禁止性規定，而根據特別法的規定來定罪量刑明顯罪行失衡，違背罪責刑相適應原則的，這就要根據重法優于輕法的原則來進行定罪量刑。②本來，法條競合說的提出，很大程度上是為了在想象競合說的基礎上，為司法實踐提供更明確的法條選擇依據，結果不僅兩者間的區分標準難以厘清，最終也沒有很好解決法條選擇適用問題。因為，無論按照哪一理論處理，都可能是擇一重罪論處，結果都是按過失致人死亡罪處理，這將使交通肇事罪、重大責任事故罪等罪名被虛置，顯然是不合適的。

三、駕駛機動車過失致人死亡案件定罪量刑的解決方案

正如上文所分析，駕駛機動車過失致人死亡案件在司法實踐中出現的裁判不統一問題，明顯有違罪責刑相適應原則，因此，有必要加以系統性思考，以求解決之道。

（一）罪質的整體思考

駕駛機動車過失致人死亡的案件，涉及的罪名主要包括交通肇事罪、過失致人死亡罪、重大責任事故罪、重大勞動安全事故罪等罪，在罪質上都屬于過失犯罪，這是它們共同的罪質，因此，除交通肇事罪中“因逃逸致人死亡”情形外，這些犯罪的法定最高刑均為七年以下有期徒刑。如果再細分，除了過失致人死亡罪外，其他犯罪均屬業務過失犯罪。除了交通肇事罪中“因逃逸致人死亡”情形外，刑法為這些罪設置了相同的法定刑，即第一檔法定刑為三年以下有期徒刑、第二檔法定刑為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過失致人死亡罪，作為與上述業務過失犯罪相對的普通過失犯罪，其法定刑設置也是兩檔，第一檔是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第二檔是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應該說是基本一致的，為在具體案件中罪責刑相適應原則的實現奠定了前提和基礎。

（二）競合理論的困境

交通肇事罪與過失致人死亡罪，同屬于過失犯罪，如果再細分，交通肇事罪屬于業務過失犯罪，過失致人死亡罪屬于普通過失犯罪。根據過失犯罪的通說理論，業務過失犯罪的法定刑應重于普通過失犯罪。其主要理論根據在于，從事某種業務人的業務經驗、專業技能和熟練技術會使其有超出一般人的預見危險能力，也有避免危害發生的預防能力。因此，其就應該有較高的注意力，經常保持較大的慎重態度，以避免危險的發生。③因此，對于公共交通管理范圍外發生的交通肇事案件的處理，依競合理論擇一重處的原則，都將以過失致人死亡罪論處；而過失致人死亡罪的第一檔法定刑為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因此，其結果是此類案件最終都將以過失致人死亡罪判處三至七年有期徒刑。這無疑有悖于業務過失犯罪應重于普通過失犯罪的基本原理，由上可知，立法存在問題，無法通過競合理論加以妥善解決。

（三）司法實踐的對策

對駕駛機動車過失致人死亡案件處理，由于立法上的原因，根據競合理論適用的結果，會導致因發生場所的不同出現明顯的量刑失衡，即在公共交通管理范圍內肇事的，以交通肇事罪判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在公共交通管理范圍外肇事的，以過失致人死亡罪判處三年至七年有期徒刑。要解決這一問題，從立法角度看，應通過修改《刑法》第233條的法定刑，將過失致人死亡罪的第一檔法定刑修改為三年以下有期徒刑，另設一檔“情節嚴重”情形的法定刑為三年至七年有期徒刑。從司法角度看，不能將所有問題都寄希望于立法者，而應發揮主觀能動性，通過法律適用方法來加以解決。在目前的立法前提下，應將在公共交通管理范圍外駕駛機動車過失致人死亡的情形，解釋為過失致人死亡罪中“情節較輕”的情形，在三年以下量刑；這樣，可以使此類案件無論以交通肇事罪、重大責任事故罪、重大勞動安全事故罪，還是以過失致人死亡罪處理，均能貫徹罪責刑相適應原則。

注釋：

①呂英杰.刑法法條競合理論的比較研究.刑事法評論（第23卷）.北京大學出版社.2008.483.

②張明楷.刑法分則的解釋原理（第二版）.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1.150，703.

③甘雨沛、何鵬.外國刑法學（上冊）.北京大學出版社.1984.3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