駿馬多吉
那晚,我正為少年時的小伙伴、高中同學張大力設宴接風,推杯換盞間,遠在浙江的老聶忽然發來微信詢問大連天氣,需要穿什么衣服,說周末要來大連開個學術會。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仔細一算,已經有十六年沒見老聶了。
老聶年長我二歲,平時在微信、QQ上相見,我總是愛稱他為聶老,雖有調侃成分,但更多是發自內心的敬重。我求學時老聶是中文系最年輕的老師,剛剛研究生畢業。初入職場的老聶文質彬彬,胖乎乎的,戴個大眼鏡,憨態可掬。他沒教過我,平時見面也只是禮節性的打個招呼。
作為著名語言學家、教育家黃伯榮教授的得意弟子,老聶教授的語言學課程沒的說,科研成果更是全系無人能比。據說老聶上《語言學》的課,牛到什么都不拿,進得教室來,一只腳剛踏上講臺的邊兒,就開始得啵。一節課下來,驚呆眾弟子。我雖然沒聽過老聶的課,但交往時間一長,還是能感覺出他深厚的學術修養。
上世紀90年代初,師生戀在高校還是新聞。單身大齡青年老聶恰恰成了中文系第一個吃螃蟹的人,偷偷地和自己的學生談起戀愛。世界上沒有不透風的墻,這場師生戀最終還是傳到中文系那些老古董們的耳中。領導找他談話,認為師生戀有損師德、敗壞校風,勸他懸崖勒馬。
可老聶天生就是個犟種:“我們自由戀愛、兩情相悅,又沒犯法,關學院什么鳥事。”老聶的回答讓系領導很惱怒,后果很嚴重,系里一度停了他的課,甚至發配他到系里資料室打雜。而老聶骨子里就不是個會曲意逢迎、投機鉆營的人,對社會流行的潛規則一竅不通,孤獨與失落在所難免。
與老聶相熟并成為朋友是我在大慶晚報工作以后的事了。為了忠于愛情,事業陷入低谷的老聶做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離開校園,追隨妻子來大慶求職。
那時,《家庭文摘報》剛剛創刊,老聶去應聘,不巧招聘已結束,時任總編輯孫寶范老爺子愛惜人才,就主動把老聶推薦給《大慶晚報》總編輯王貴明。老聶自身條件過硬,貴明總編召集幾位副總編一商議,一致同意老聶來晚報專刊部工作,試用期三個月。就這樣,老聶和我成了同事,這不能不說我們有緣。
生活中的老聶雖是謙謙君子,但也偶爾也有不拘小節、露出真性情的時候。我辦公室里有張床,平時午休或者值班時用。老聶常常在工作之余來到我的辦公室,脫掉鞋子,盤腿坐在床上,我閑時和我聊天,我若忙他就低頭捧本書進^忘我狀態。不久,一股酸了巴嘰的味道,從老聶汗腺發-達的腳底彌散開來,絲絲縷縷、綿綿不絕。即便有時領導進來,老聶也旁若無人,依然如故。
老聶妻子在大慶石油管理局某中學工作,晚報屬于地方,按對口,他的工作調轉只能在企業。對有文學夢想的人來說,企業報和都市報相比,施展的空間畢竟有限。而此時油田的日子非常滋潤,老聶雖心有不甘,最后還是退而求其次,調到《大慶油田報》做了副刊編輯。
老聶做事認真、為人謙和,不裝腔作勢,身邊很快圍攏了一批企業的作者。有些作者和我說起老聶,都會對他的為^做事贊賞有加。《大慶油田報》的副刊在他的操持下,有模有樣,逐漸豐滿厚重。同為副刊編輯,我們經常會在各種文學活動現場見面,有時也會就某一話題電話聊到很晚。
若是想老聶了,偶爾會跑到他辦公室或家里看一眼。當年大家薪水都很低,但又都是食肉動物。老聶念舊情,每每都會下樓拎上一大袋燒雞、牛肉、豬蹄等熟食,我們小口抿酒,大塊吃肉,片刻風卷殘云,不亦快哉。
2000年,老聶和我先后離開大慶。我輾轉兩家媒體,雖然壯志難酬,卻癡心未改;老聶則去了浙江師范大學人文學院,重返校園,十幾年潛心學問,如今已成了語言學研究的知名教授。
8年前,我在媒體萌生退意,還是緣于和老聶的一次QQ聊天。他說老黑你應該到大學教書,現在高校最缺少的就是即有理論又有實踐的雙師型教師,你不妨試試。就是因為老聶的建議,后來我給國內四家高校投了簡歷,竟然有三家給我回拋了橄欖枝。最終之所以選擇留在大連高校,實在是已厭倦折騰。
昨天下午,作為首席特約專家,老聶主持的“東北方言暨語言保護工程會議”閉幕了,我如約來到老聶下榻的賓館,開門迎出的老聶緊緊握住我的手,還是當年那樣熟--悉的力度。
老友相見,總是有談不完的話題。我先開車載著老聶走走濱海路、跨海大橋,然后去吃了頓日餐,觀賞一下大連的夜景,可還是覺得有些意猶未盡,于是回到老聶下榻的賓館,打開一瓶紅酒,繼續神聊到昏半夜。
老聶給我講了他這些年在高校生活的點點滴滴,講了再婚后的妻子和可愛的兒子。當年那個個性孤傲的老聶,在現實面前終于瞳得了有底線的妥協,懂得了學會保護自己。老聶說,其實我還是有點虛榮心的,人家請我當首席專家主持會議,雖然沒有任何報酬,但我還是屁顛屁顛跑過來。這是老聶真性情的一面。
為了給后半生找到一個學術增長點,2014年,50歲“高齡”的老聶甚至考取了四川大學應用語言學的博士生,與一群二三十歲的年輕人坐在一個教室里聽課。雖然由于種種原因好像還不能畢業的樣子,但老聶的進取精神可見一斑。
每當話題轉到東北方言,老聶就會像打了雞血,兩眼放光。“熊樣兒、熊色;虎了吧唧、揚嗒二正……”這些鮮活的東北方言,在老聶眼里都是一個個跳動的音符,令其著迷。這些年老聶去臺灣、去烏克蘭做訪問學者,學問日益精進,作為東北方言的研究專家,學術造詣更是令我仰視。作為朋友,我由衷地為老聶取得的成就高興。
知道我在為一部新作已經做了很長時間的準備,分別之際,老聶對我說:“老黑,我知道你能耐得住寂寞,千萬別停下你手中的筆,一定把它寫出來,否則就辜負了你自己這么些年的努力。”
老聶曾在一篇紀念朋友的文章中寫道:朋友可以分為不同的類型。能對飲,能聊天,能談共同感興趣的專業問題,分離后能彼此思念,無疑是一種上乘的長遠的朋友。
而我和老聶恰恰就是這樣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