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雪的光芒也足以映照人間（組詩）

阿未

一場雪的光芒也足以映照人間

真高興又下雪了，黑暗將臨之時

一場大雪在我的窗外

開始清晰地敘述冬天和冷

此刻，我看見大片大片的雪花

在寒風的押解下，每一片都完整地

落在了地上，落在

光禿禿的樹枝上，這滿目的銀白

還原了一次春季里花開的意象

而作為光芒的一部分

它們輕易否定了日暮后的陰影

讓眼前的一切都如此明澈

真高興又下雪了，我不再相信只有

月光的夜晚，其實一場雪的光芒

也足以映照人間……

今晚月光如水 塵世如此干凈

此時一切都好，我看見今晚月光如水

還有一些門開著，還有一些

沒有睡意的人，在月光下

沉默著彎起微笑的嘴唇……

當我們身處寧靜，沿著各自的心事

偶爾發呆，我們就選擇無言以對

我們一同在月色中，看清了

夜晚的真相，看清了太多的孤獨

正悄悄地溢出我們的身體

無聲地進入每一扇敞開的門

而門里的人都在保守秘密

好像什么都沒有發生，好吧

請允許我們守口如瓶，請允許我們

在今晚的月光中盡情沐浴

真的一切都好，我看見今晚月光如水

塵世如此干凈……

以后的日子不管多長都叫余生

時至今日，他依然有所期待，他依然

在等待中躲避衰老和孤獨，只是

他實在說不清自己究竟在等什么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以后的日子

不管多長，都叫余生了

他走在余生的路上，等來的一定是

一次又一次的春去秋來，花開花落

當然也會等來這些攜風帶雨的時日

對他的刀劈斧鑿，他就這樣被雕琢成了

現在的樣子，他現在的樣子就是

一臉滄桑的樣子，就是發白齒豁的樣子

就是劍老無芒、欲行乏力的樣子

他現在的樣子是一個無路可退之人

在越來越無望的期待中，開始

不動聲色地懷念以往，而這些

若有若無的懷念，必將鋪滿他的余生……

閉門自守

我依然在自己的家里閉門自守

我知道夜晚即將來臨，黑暗

會使我行動不便，我依然在鏡子前

和一個陌生人相遇

我們相對沉默，偶爾也驚恐不安

因為一樣的皺紋和白發

因為相同的目光和膚色，我

甚至還聽到了我們假想的對話

關于生存與死亡，關于愛與被愛

以及秋空霽海的內心

再也長不出亂如狂草的秘密，等等

我依然不問他的名姓，直到他

在與我的對視中，成為一個被黑暗

化掉的人，成為虛空里的虛空

留下我一個人在自己漆黑的房間里

默不作聲，仿佛不在塵世……

你的勝利在于你蔑視了你的敵人

你的勝利在于，你學會了蔑視你的

敵人，你的敵人除了那些

恨你入骨的人，還有一些危險的

假設，比如愛著愛著竟有了

絕情的背叛，比如

這場大雪過后，鋪天蓋地的孤獨與

凄涼，比如一把見血封喉的刀

在噩夢中正準確無誤地刺向你的胸口

比如天光越來越暗，冬天越來越冷

比如活著活著突然死了

在如此暗藏機鋒的喧囂中出沒

你竟然毫發無損，除了臉上密布的

皺紋和在時間的深潭里

掙扎著的青春與激情，你依然

在深藏和遺忘中，靜靜地站在這個

活色生香的塵世，你的勝利在于

你無情地蔑視了你所有的敵人……

一切都如眼下的生活一樣充滿善意

一覺醒來，我已忘記了剛才的夢里

到底是晴天還是雨天

一只鳥正在窗前鳴叫，和

夢里的那只叫聲如此吻合

我看見它有一張紅色的嘴巴

像九月的窗臺上正在開著的花蔓草

它叫聲婉轉而純凈，仿佛吐出了

無數個優美的詞語，紛飛在

我的視線里，在午后明朗的陽光下

為我讀詩，一切都如眼下的生活一樣

充滿善意……

這樣真好

一開始我們就在這里，你是我的帝王

而我始終是你的子民

我一直把自己關在你的視線里

寸步未離，我害怕我會失蹤

我在這個小小的舞臺之上

一遍遍背誦活著的臺詞，用擁抱的

姿勢，時刻恭迎你的呼吸

除了幸福和自得其樂，我真的沒有

更隱秘的東西了，我

愈來愈輕的身體，獨自安享于你的注目

這樣真好，在共赴死亡之路上

我不可能遇到魔鬼了，我只相信你

是我唯一的上帝，這多么讓人不甘啊

這多么讓人心甘情愿……

沿途我只關心迎面遇見的陌生人

這次走得實在太遠了，沿途我只關心

迎面遇見的陌生人

這些陌生人，顛覆了我

執迷不悟過的塵世，我與他們

擦肩，無數密密麻麻的目光

仿佛昨夜下過的那場暴雨，我

仿佛被沖走了積塵太厚的

骯臟的外衣，從此變得干干凈凈了

我開始一絲不掛，我開始沒有了

慣常有過的那么多慌亂不堪的情緒和表情

在遙遠處，這片陌生之地

在沿途不斷遇見的陌生人面前

我有了從未有過的，莫名其妙的坦然

我迎著他們盈盈如水的目光

內心竟然無比清晰和安寧……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