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兵的故事

梅國云

被子上的地圖

我們分部通信站只有男兵分隊和女兵分隊。青春男女在一棟樓上工作和生活，難免擦出火花。義務兵一旦你情我愛地搞在一起，還不亂套？所以軍隊出了一個絕招，在條令里面規定義務兵之間不得談戀愛，如果談的話，不僅挨處分，搞不好還會被趕出部隊。但畢竟是男女之間的欲望之事，光規定還不行，還得有具體的法子。站里為了防止男女兵之間互相串宿舍，在通往女兵宿舍的必經過道上安裝了鐵門，還配了拳頭大的鐵鎖。

22歲的女分隊長楊薇還沒談過戀愛，兩個月前才從解放軍西安通信學院畢業。小丫頭分到通信站當上干部后，忽然有了談戀愛的資格，那顆被壓了好幾年的少女之心就像打開的新裝備的雷達，清晰地掃瞄著身邊具有同樣資格的男干部。很快，男兵分隊長劉剛就被她捕捉到了。小丫頭一有時間就往劉剛的宿舍鉆。

一天，兩個年輕人說東說西的時候，楊薇就好奇地提出要到男兵宿舍看看內務。說，雖然我們男兵女兵兩個分隊之間競爭很激烈，但不管怎么說，我們都同屬于通信站，互相之間還是要多學習，水漲船高。

劉剛說，應該的，我們只有互相取長補短，才能共同進步。

楊薇跟著劉剛一跨進男兵分隊一班宿舍，就哇地驚呼了一聲，你們的被子疊得真的就像刀切的豆腐塊一樣啊！

幾天后，教導員對楊薇說，通信處李處長要來檢查女兵排，你們把內務好好整整。教導員尤其提醒說，李處也是個女同志，工作很細致，你們不得馬虎。

晚飯后，楊薇把劉剛叫出來散步，向劉剛討教如何迎接那位細致的李處長。

劉剛說，去年李處長曾到我們男兵分隊檢查工作，她特愛干凈，被子要棱角分明，門框上用白手套都抹不出灰來。

楊薇忽然靈感一閃，說，能不能將你們男兵的被子借我們用一用？

劉剛說，當然可以了，哥不幫你誰幫！

李處長是在站長和教導員的陪同下走進女兵宿舍的。她一進女兵宿舍就一連說了三個好。但等走近女兵班長的鋪位時，臉一下子就陰了，說，你們做假，這被子不是女兵的。

跟在后面的站長和教導員也發現了情況，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楊薇嚇得不敢吭聲，心想：這個處長也太厲害了，她怎么知道了我們換被子的事？

隨行的參謀也是個小女孩，就嘀咕了一聲說，不是女兵的是誰的？

李處長指著被子說，男兵的，女兵被子上怎么會有地圖？

李處長回到機關后，楊薇就叫女兵們到男兵分隊換被子。

還在疑惑的楊薇就到劉剛的宿舍，問，男兵被子上的地圖是怎么回事？

看著楊薇天真可愛的臉，劉剛心里一陣激動，就將她摟到懷里說，哥讓你知道地圖是怎么畫上去的。

這時的站長和教導員都在辦公室里發愁，整個女兵分隊的女兵都抱了被子到男兵宿舍了，這處分可怎么給！

我還沒講話

部隊不管開展什么活動，在活動開展前領導都要講個話。周末做個小游戲前要講，為老百姓打掃個廁所前要講。戰士們私下調侃，不講個話，扯個一二三，好像我們連飯都不會吃，屁都不會放。

那年大年三十出奇地冷，滴水成冰。午餐后，官兵們開開心心地忙著張燈結彩，把營區弄得喜氣洋洋。最忙的是炊事班，爐火紅彤彤，切菜響當當。

等把彩燈插上電，赤橙黃綠青藍紫一閃一閃的時候，就到了開飯時間。值班員一聲哨響，官兵們就都在飯堂前列好了隊。那天值班員選了一首《想家的時候》讓大家唱。雖然平時吃飯前常吼這首歌，但在沒有人煙的戈壁灘上，在除夕唱，官兵們就都把眼淚流得嘩嘩的。

歌唱完，本來應該連首長講話的，但值班員東張西望才發現連長不在。放在往年，除夕一般都是指導員講話。但今年指導員回四川老家結婚了，當然得連長講。

值班員看著大家在寒風中凍得搓手的搓手，跺腳的跺腳，就私自作主叫大家進飯堂。

等大家坐好，飲料都倒上后，連長還沒來。不湊巧的是，那天炊事班給大家上的第一道菜又是拔絲蘋果。這道菜最大的特點就是要趁熱吃，吃的時候筷子牽出很長的金黃色的絲線，又好看又喜慶。菜一旦涼了，就會硬得像石塊那樣，刀都撬不開。

炊事班長見拔絲蘋果上來后大家不動筷子，就急了，就問副連長怎么還不開飯。

副連長說，連長還沒講話。

炊事班長是位比連長資格還老的同志，用毛巾擦了一把臉就笑了，說，不就是個吃飯嗎，不講一下，難道飯吃下去會拉肚子！這道菜再不吃就吃不成了，在咱們這鳥都不拉屎的地方，這蘋果可珍貴了。

副連長覺得也是，就叫值班員喊開飯。

就在大家夾了一塊拔絲蘋果往嘴里放的那一刻，連長從外面一頭進來了，就聽連長用特有的破銅鑼聲音喊了一聲：“停！”

這一聲就將官兵們嚇了一大跳，大家都本能地將筷子放在了桌子上，但還沒來得及嚼的拔絲蘋果還都含在嘴里。關鍵是蘋果上的絲牽在桌子中央的盤子上，戰士們就像蜘蛛精們在吐絲。

生氣的連長沒有被這凝固了的一幕搞笑，黑著臉接著說，我還沒講話，吃什么吃？誰讓你們吃的！

副連長站起來舉了一下手說，是我。

連長還在憤怒，你有什么資格讓大家吃飯！

副連長也火了，用手指著連長說，不就是吃個飯，多大個事！這么冷的天，一百多號人，就等你這個爺？副連長說完，掀開厚厚的棉布門簾子拂袖而去，外面的寒風呼地吹進來，大家都哆嗦了一下。

炊事班長也生氣了，走到連長跟前說，不就是吃飯，大過年的，你不講話，這個年就不是年了，飯就不是飯了？是我讓副連長開飯的，你看看這拔絲蘋果！

連長這才注意到每個桌子上的“蜘蛛精”，就撲哧一下笑了，馬上和顏悅色地說，大家趕緊吃吧，一定要吃飽吃好啊！然后也掀了簾子出去。

一會兒，門簾子又掀開了，連長和副連長同時出現在了飯堂里，官兵們都起立熱烈鼓掌！

后來才知道，連長來晚的原因是便秘了，蹲在廁所的時間長了一些。那時因為新鮮蔬菜少，連隊得便秘的人很多。endprint

拔絲蘋果硬得吃不動了，炊事班長又叫炊事員拿到廚房重新加工了一下。

“鬼”抓住了我的腿

我當新兵時，晚上站崗的地方是離部隊營區有五公里遠的山溝溝。山溝溝里面有我們的軍械庫，軍械庫旁邊是一大片墳地。站固定哨也罷了，如果是游動哨，真能把人嚇死。

第一次站固定哨，是班長把我帶到哨位上的。班長說，你身后洞庫里放的是武器裝備，必須保持高度警惕，不能打瞌睡。打瞌睡被敵人摸了哨，命就沒了。

我的心隨著班長遠去的腳步聲提到了嗓子眼上。腦子里就總是有電影《奇襲》里部隊摸哨時抹脖子的鏡頭，晃來晃去。我渾身的肌肉繃得緊緊的，大腦里面不敢有須臾的開小差的空閑，連家都不敢想，就怕在這一閃念中，壞人從我身后沖上哨位把我給辦了。我兩只眼睛睜得大大的，從左邊往右邊看過去，再從右邊往左邊看過來。其實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曠野，眼睛里除了漆黑還是漆黑，但我仍然不停地轉動著腦袋。

在我轉腦袋的過程中，夜也越來越深。我也越來越強烈地發現，周圍到處都是可疑目標。這目標不是看到的，而是我的兩只耳朵聽到的。我的耳朵敏感地吸收到了來自四面八方的一切聲音。有風吹在樹上發出的嗚嗚聲，還有吱吱的蟋蟀鳴聲，咕咕的野雞叫聲，但更多的是自己也弄不清楚是從什么物體里發出的怪聲。要命的是，我竟聽到了人走在路上非常非常輕的嚓嚓的腳步聲。我又想到了電影里面的情節，就把動物發出的吱吱聲、咕咕聲判斷為是摸哨的敵人模仿出來迷惑我的。我把五六式“半自動”從肩上取下來，端在手上，并且拉動槍栓將子彈上了膛。

“啪”，就聽到一聲清脆的槍聲從不遠處傳過來，我分明看到槍支射擊時特有的一線火光。我本能地蹲了下來，舉起槍朝著火光方向瞄準。我渾身發抖，心怦怦亂跳。

這時就聽到有人喊：“王大虎，王大虎，為什么開槍？”

這是班長在叫一個新兵的名字。

等班長打著手電把王大虎叫到我的哨位時才知道，王大虎是游動哨。他和我一樣聽到了很多情況，還看到了有個黑影在向他靠近，并且發出嚓嚓的腳步聲。他以為是鬼，就開了槍。

三天后的夜里是我執行游動哨任務。

我背著槍往規定的路徑走。不遠處是一片墳地。墳地曾發生過很多嚇人的事，這是吃晚飯的時候老兵向軍告訴我的。他說這個地方發生過戰爭，經常鬧鬼。有一次他游動到墳地時，突然想解大便，剛蹲下來，就有一只手從坑里伸出來把他的屁股給抓了一下，嚇得他把大便都屙到了褲子里。

想到向軍說的故事，再想起三天前王大虎的槍聲，我的心一陣陣發緊，渾身毛孔張開著。想哭，卻不敢，怕鬼跟人一樣也喜歡欺負膽小的人。想往回走，又怕完不成執勤任務，被班長發現了挨處分。

就這樣硬著頭皮往前走著，只愿時間過得快一點，只愿不要碰到鬼。

越是不想碰到鬼，結果還是倒霉地碰到了鬼。忽然我的右腿被一只很大的手緊緊地抓住了。我頓時嚇得魂飛魄散，嘴里就大喊了一聲媽啊。

這時就有一束光柱從我眼前的地上冒了出來，緊接著又從地里站起來一個人。就在我哆嗦得不能自禁的時候，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特別溫暖地響起：“別怕，我是班長。”

原來是班長怕我害怕鬼，不敢站哨，就提前一個人潛伏在墳地等我路過。晚飯時也是他安排向軍故意講鬼故事嚇唬我的。班長說，這世上哪里有鬼，只有人嚇唬人。你們聽到的嚓嚓的腳步聲，看到的鬼影子，都是因為害怕出現的幻覺。

從那時起，我再也不怕鬼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