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青春
一塊破表和放不下的執念
這天是大雪。大雪雖然并未應節氣而至,但刺骨的西北風和零度以下的氣溫還是寒氣逼人的。畏寒怕冷的王嘉爾把自己裹成一只厚墩墩的粽子,一下午跑了兩個區的5個修表鋪,為了拯救她左腕上那只罷工的手表,能大修就大修,該換零件就換零件,只要手表能繼續走針看時間,哪怕慢個幾分鐘她也能將就。可惜修表師傅一個個均搖搖頭勸她,這表已經老掉牙了,根本沒有修的價值,配件也找不齊全,不如換塊新表。可王嘉爾還是不死心。
其實,王嘉爾家中臥室的床頭柜里,就躺著一只簇新的瑞士女表,漂亮,名牌,價貴,是老公許建平在結婚紀念日送她的禮物,可她只肯逢年過節的時候戴著應應景,平時借口稱手表太貴重了怕戴壞了弄丟了,還是換回這只老掉牙的破表佩戴在左手腕上,朝夕作伴。有幾次大掃除時,許建平真想拿起枕頭旁這塊破表扔出窗外,可他掂量了這塊表幾下,又掂量了自己在王嘉爾心目中的分量,默默把這塊破表放回原處。
這塊破表是王嘉爾心中放不下的一個執念,因為是初戀男友寧宇送她的定情信物。
這年頭的修表鋪比大熊貓還稀缺,不死心的王嘉爾終于打聽到還有一家,她驅車前往,在停車場停車時一把方向打得太滿剮蹭了旁邊的車。車主姍姍來遲,王嘉爾一怔:“怎么是你?”對方脫口而出:“嘉爾,真的是你啊!”被剮蹭車的車主是寧宇!原來,人生就是在你意料外發生的突兀。王嘉爾上下打量寧宇:“你變了,頭發長了稀了,人比從前胖了一圈,不過剛剛好,聽說你不當老師改行當老板了?”寧宇打趣她道:“你什么時候開始化妝的?還學會穿高跟鞋了,我還是覺得你素顏扎馬尾的時候最漂亮!當然,現在的你更有韻味和氣質了。”變或者不變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還能再重逢,還能第一眼認出彼此,還能心跳紊亂,這就足夠了。兩人同時說:“咱們找個地方聊聊吧。”再不約而同點點頭,接著,都笑了。
話題自然從第一次相識開始,十八歲的王嘉爾和二十歲寧宇第一次在大學校園門口遇見,騎著自行車的寧宇與一冒失同學的自行車相撞,王嘉爾從冒失同學的自行車后座上跳下來,一失足踩碎了寧宇跌落地上的手表。王嘉爾拿出自己的飯錢要賠寧宇一塊新表,寧宇接過這錢又加上自己半學期的飯錢,買了一塊帶紅寶石秒針的女表回送給王嘉爾,他們的戀情就從這塊手表開始萌芽、吐葉、開花。
敘舊到此,王嘉爾的手機響起來電鈴聲:我是你老公許建平,快點接電話,再不接電話我就咯吱你、鄙視你、嘲笑你、求求你……王嘉爾匆匆接完電話,朝寧宇交代:“我老公的電話,喊我回家吃飯。”寧宇眼里兩簇小火苗,“倐”地一下就滅了。
攢私房錢和兩不相欠
王嘉爾開始偷偷攢錢,這筆心債她背了好多年,現在終于有了償還的機會。
大學畢業時,寧宇決定去云南山區做支教教師,他想趁年輕達成熱血男兒志在四方的夢想,圓夢后就做個歸巢的倦鳥,守著王嘉爾過細水長流的日子。王嘉爾對此當然哭過抱怨過,還是如期給他寄書、寫信、快遞裝滿各種營養品的包裹。一年后,王嘉爾母親中風住院,王嘉爾十幾歲喪父,這對苦命的母女多年來一直相依為命,此時的王嘉爾默默扛起家中重擔,實習,找工作,照顧母親衣食起居,去親戚家借錢度日。
王嘉爾實習公司的行政組長許建平主動走進王嘉爾母女生活,主動借錢給她,接送王嘉爾母親去醫院復診,家里粗活重活他都搶著干,能幫王嘉爾的地方他絕不遲疑含糊,但也絕不乘人之危。王嘉爾在信里跟寧宇提起過許建平,遙遠的距離不但能產生思念,還能拉開兩顆曾一起跳動的心。寧宇回不來,只寄給她兩萬塊錢。母親被推入入手術室前,流著淚把王嘉爾和許建平的手握在一起,用眼睛苦苦哀求她,王嘉爾懂得母親心意,她違心地點頭應允。
幾個月后,母親在王嘉爾和許建平的精心照料下康復出院,王嘉爾跟許建平成婚之日,把那兩萬塊錢壓到心底。
王嘉爾跟許建平結婚以來雖不大富大貴,但許建平是個精打細算居家過日子的好手,從沒讓她在生活上感到過局促,所以她也從沒動過攢私房錢的念頭和用處。她想攢兩萬塊錢還給寧宇,償還他當年幫她墊付母親醫藥費的援助,自此兩不相欠,永不再見。她思忖再三,她不能在公司搶著加班、出差、提升業績,許建平早晚會覺察的,她不想跟他提及寧宇半個字,她托閨蜜幫她找了份畫圖紙的私活。
背著許建平,王嘉爾和寧宇又見過幾次面,聊電話,發微信,語音視頻,不遠,也不近。寧宇告訴她,支教第二年,他接到她要跟別人結婚的分手信時,正是他得了惡性瘧疾缺醫少藥,差點永垂在屋后開滿野花的山坡上的時候,當時他唯一的念想就是,拼了命也得活著爬回去,因為她在等他。王嘉爾又是心疼又是懊悔,所謂錯愛,無非是愛情的有緣無分、失之交臂,任誰都無能為力。
王嘉爾還給寧宇兩萬塊錢時,寧宇沖她狠狠發了頓脾氣。
“你我之間用得著談錢嗎?如果錢能買回這三年光陰,如果錢能讓你回到我的身邊,我寧愿終生赤貧”!王嘉爾用盡全身力氣朝寧宇捶去,一下比一下重:“為什么該死的瘧疾偏偏找上你?為什么在我最需要你的時候你不早點回來?為什么我不能忘了你?”寧宇不躲不閃,王嘉爾喊出最后一句時,他猛地攬她入懷。
隔著三年時光的他和她
王嘉爾一有空就去寧宇的小貿易公司幫忙打理,王嘉爾手忙腳亂越來越像老板娘時,寧宇就偷笑,笑得心滿意足。
這天寧宇接了客戶電話出門,辦公室剩下王嘉爾和女店員趙穎兩個人清點庫存對賬。趙穎是個勤懇、穩當的年輕女孩,寧宇讓趙穎管王嘉爾叫嫂子時,她漲紅了臉喊了聲姐,就跑去趕活了。干完活兒,王嘉爾邊等寧宇邊跟趙穎閑聊,她這才知道趙穎是寧宇支教那個村里的大專畢業生,她一直跟著寧宇打拼,從云南山村到鄭州都市。
對于寧宇在自己生活里消失的這三年,王嘉爾是好奇的,隔著三年時光的她和他,到底發生了多少不為彼此知道的事?她哄著趙穎說寧宇的事兒,趙穎告訴她,其實寧大哥現在沒從前開心,話也少多了。他支教時愛笑愛唱愛跳,天天上馬殺賊似的精神抖擻,如今他時常發呆,莫名其妙嘆氣,他的眉毛總是擰成一個疙瘩。王嘉爾試探著問:“你喜歡寧大哥吧?”趙穎狡黠地答:“我們全村人都喜歡他。”王嘉爾問不下去了,她的心有點慌。
王嘉爾撥通寧宇手機:“你在哪兒呢?幾點回來?”寧宇壓低聲音:“你先回家,我父母來了,談點事兒,回頭細說。”說完掛了手機。王嘉爾兩條腿灌滿了鉛一樣挪不動步子,不用猜也知道,他父母登門談的就是她的事,當初她跟寧宇的兩小無猜,后來跟許建平的隆重婚禮,現在和寧宇的復合,他父母都揪著心,反對是必然的。
王嘉爾單薄的身影行走在漸漸濃重的夜色里,微弱得搖搖欲墜。當愛情兩難時,她該何去何從?
清晨,王嘉爾狂奔向衛生間干嘔好半天,許建平湊過來喜形于色:“你是不是有了?”她的臉頓時白如紙色。許建平慌里慌張跑小區外藥店買來早孕試紙,王嘉爾別別扭扭地試了,是兩條若隱若現的淺紅色。王嘉爾條件反射地喊:“不要!我不要!”許建平虎著臉說:“胡說!要不要這個孩子,我有一半決定權!”
王嘉爾哭喪著臉出門上班,剛擠進地鐵車廂就有人站起來給她讓位,倒車后依然有人讓位,進公司大門同事接連恭喜她,直到女同事從她后背衣服上取下一張便利貼,上面一個笑臉,一句話:我老婆懷孕了!請行個方便!王嘉爾哭笑不得。第二天中午,外賣員送來許建平為她定制的孕婦營養餐,第三天下班后她一進家門,迎接她的是一堆嬰兒衛生衣、奶瓶、奶嘴等嬰兒用品。到了晚上,許建平冒著傻氣非要趴她肚子上聽胎動,她扭捏不肯:“別鬧!這才剛幾天,太夸張了吧?”許建平頑固地俯下身子:“別動,再動我跟你急!”
一星期后,這出鬧劇草草收場,王嘉爾拿著化驗單猶如捧著無罪釋放書,醫院診斷結果是假性懷孕。許建平安慰她更是安慰自己:“這次是彩排,下次就動真格的了,咱們預演了第一次為人父母的喜悅,還是賺到了!”王嘉爾心里的沮喪,居然格外強烈。
王嘉爾做噩夢,夢見自己迷失在荒谷之中,她找啊找,千辛萬苦終于抓住一個熟悉背影,以為是寧宇。他轉過身來拉著她的手,卻是許建平!他們一起扛過太多的順境逆境,共享過太多的喜怒哀樂,他就像她肢體里衍生出的一部分,可以忽略,但無法離棄。
這段時間,王嘉爾跟寧宇通過幾次電話,他一直都在努力和掙扎,跟父母,跟時間,跟他自己,聲音里不乏疲憊無奈。王嘉爾辛酸地發現,他們的愛情跟親情相悖,跟他的理想沖撞,她錯過了他奮斗、彷徨和病困的關鍵期,而他也無緣于她情感路上的第一次疼痛、第一次熱烈、第一次孕育。他向往的幸福她給不起,而她的幸福不知不覺中被許建平悄悄鑄就。
帶著笑含著淚,王嘉爾給寧宇支教山村的孩子們捐去兩萬塊錢,然后給他發了最后一條短信:我們失之交臂,只能路過彼此的幸福,路過了就再也回不去了。給不了幸福那就祝福吧,然后兩兩相忘。愿無歲月可回頭,這是我們最好的結局。
修表師傅打來電話通知王嘉爾,那塊破表的配件換上了,大修一遍,走得分秒不差。王嘉爾取回表,把它擱置到陽臺的儲藏柜頂端,安心要從此兩兩相忘。她打開臥室床頭柜的抽屜,取出新表戴上,穿上許建平最喜歡的那件駝色羽絨外套,揣上許建平叨叨好幾回要看總沒時間去看的愛情大片的電影票,大步流星出門,朝著電影院方向走去,朝著等在電影院門口的許建平走去,朝著他們的新生活走去。愿無歲月可回頭,放下過去,才能走入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