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頭拍客，悠著點！

田野+叢林

夫妻路邊鬧矛盾

2016年6月2日下午1點多，杜春柏外出辦事。當他來到汕頭市濠江區一街區時，突然聽到馬路對面傳來女子的尖叫聲。他循聲望去，只見馬路邊上停著一輛摩托車，摩托車上坐著一名女子，旁邊站著一名男子。該男子在眾目睽睽之下扇了女子幾個巴掌，被打女子情緒失控，跳下摩托車后大聲指責男子，然后想轉身離開，又被男子拉住……

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有人動粗！杜春柏用手機將男子施暴的過程拍了下來，并將視頻上傳到了網上。隨后，該視頻被很多網友轉發，點擊量節節攀升。

讓杜春柏沒有想到的是，視頻中的男女其實是一對夫妻。男子名叫董博濤，女子名叫郭雅彤。事發當天，他們在街邊因瑣事發生口角，繼而激烈爭吵。情急之下，董博濤動手打了郭雅彤。

都說夫妻沒有隔夜仇，吵完以后，董博濤和郭雅彤又言歸于好了。然而，周圍的朋友不斷地詢問他們是不是在鬧矛盾，還給他們發了視頻鏈接。他們點開視頻，看到在街頭鬧矛盾的過程被人偷拍，感到非常憤怒，隨后報警。經調查，公安機關查清了這段視頻系杜春柏上傳，便通知杜春柏到派出所協助調查。

在派出所，杜春柏承認視頻是其所拍并上傳至網上的，董博濤、郭雅彤二人要求杜春柏將視頻刪除，杜春柏表示同意，并寫下了一份《澄清書》。

事情發展至此，本可以做個了結。可是，隨著事態的發展，雙方的矛盾再次激化。2016年6月24日，某電視臺從網上轉載了董博濤與郭雅彤在街頭爭吵的視頻，并在當日的新聞欄目中進行播報。很快，該新聞又被各大視頻網站轉播，點擊量達到數千萬次。

上傳視頻引發紛爭

“我在電視上看到你們了，鬧矛盾怎么鬧到街上去了？”自從視頻被電視臺播出后，經常有人這么問董博濤和郭雅彤。讓他們更不能忍受的是，一些好奇的網友竟然對他們進行“人肉搜索”。這場風波給他們帶來了嚴重的困擾和傷害，他們決定通過法律，向此事的始作俑者杜春柏討個說法，遂于2016年6月29日來到汕頭市濠江區人民法院，將杜春柏告上了法庭，請求法院判令杜春柏立即對網絡上現有的視頻進行徹底消除，并且在各大媒體上公開道歉，同時請求判令杜春柏賠償他們精神損失、名譽損失2萬元。

杜春柏辯稱：2016年6月25日，董博濤、郭雅彤告知他該視頻被電視臺播放，于是他立即聯系了電視臺，但沒有得到回復。杜春柏認為，視頻系在公共場所拍攝，并不侵犯董博濤、郭雅彤的隱私權；視頻未盈利，也不侵犯董博濤、郭雅彤的肖像權，且沒有拍攝到董博濤的臉部，郭雅彤的臉部顯示并不清晰；該視頻并無存在虛假、侮辱、誹謗董博濤、郭雅彤的情節，故沒有貶低董博濤、郭雅彤的行為；該視頻在網上傳播的影響并不大，且他的拍攝行為系伸張正義而為，并不違法。董博濤、郭雅彤請求精神損害賠償沒有依據。作為普通公民，他無法通知相關網站刪除涉案視頻。因此，請求法院駁回董博濤、郭雅彤的訴訟請求。

如何規制街頭拍客

濠江法院經審理后認為，本案系一般人格權糾紛，應依據案件事實及確認的證據來確定各方當事人行使其民事權利的合法性與適度性，從而平衡上述權利沖突。我國法律規定公民享有言論自由的權利，同時也規定公民的人格尊嚴受法律保護。董博濤在公共場所使用暴力扇打郭雅彤臉部的行為具有違法性，且侵害了郭雅彤的人格尊嚴。杜春柏對董博濤的上述暴力行為進行拍攝并予以公布，屬于其作為公民行使言論自由的一種方式。但是，對郭雅彤而言，其在公共場所被他人暴力扇打臉部，人格尊嚴已受到侵害，而杜春柏在沒有對視頻中的郭雅彤的容貌及形象進行處理的情況下公布該視頻，致使不良影響擴大，給郭雅彤造成了巨大的精神壓力。杜春柏的上述行為明顯超過了其行使言論自由權的必要限度，侵害了郭雅彤的人格尊嚴，且在實施上述行為時主觀上存在過錯，故應承擔相應的侵權責任。

對于郭雅彤認為杜春柏的行為侵犯其名譽權，法院認為，名譽是人們對公民或者法人的品德、聲譽、形象等各方面的綜合評價；侵害名譽權是指行為人利用各種形式侮辱、誹謗他人的名譽，導致受害人的社會評價降低；而人格尊嚴是指作為一個“人”應有的最起碼的社會地位，及應受到社會和他人最起碼的尊重。雖然侵害公民名譽權的行為會在不同程度上損害公民的人格尊嚴，但是侵害公民人格尊嚴的行為未必會造成對受害人社會評價的降低。郭雅彤并沒有證據證明杜春柏的行為導致其社會評價降低，且杜春柏的行為也不屬于侮辱、誹謗等行為，故郭雅彤認為杜春柏侵害其名譽權的主張沒有事實及法律依據，法院不予支持。

對于董博濤主張杜春柏侵害其合法權益的主張，因董博濤在公共場所公然使用暴力侮辱他人的行為本來就屬違法，為法律所禁止，杜春柏對董博濤的該違法行為進行公布應屬其行使其言論自由權的正當方式，并無不妥，況且該視頻也只是顯示了董博濤的背面，一般人無法判斷出其系董博濤本人，故杜春柏的行為并沒有侵害董博濤的合法權益。董博濤的該主張沒有事實及法律依據，法院不予支持。

行為人因過錯侵害他人民事權益，應當承擔侵權責任。公民的人格尊嚴受到侵害的，有權要求停止侵害、消除影響、賠禮道歉，并可以要求賠償損失。杜春柏有義務通知電視臺對其網站上存在的涉案視頻予以刪除。對于郭雅彤提出的要求杜春柏刪除其他網站上的其他涉案視頻，因其無法提供證據證明該視頻存在于其他網站之上，故對郭雅彤超出上述范圍的請求，法院不予支持。郭雅彤要求杜春柏進行賠禮道歉，符合法律規定。至于賠禮道歉的方式應當與侵權行為影響范圍相應，法院認為，杜春柏應采用書面形式致歉，內容須經法院審核。因杜春柏實施侵害郭雅彤人格尊嚴的行為，必定給郭雅彤精神造成損害，郭雅彤要求支付精神損失費，理由正當，結合本案的侵權范圍、影響、過錯程度，法院酌定杜春柏賠償郭雅彤精神損害撫慰金1000元。在此應指出的是，郭雅彤提出的賠償2萬元的要求過高，故法院對其超過上述金額部分不予支持。

杜春柏雖稱其行為是對不文明行為的曝光，屬于正義行為，但任何權利均不是絕對的，法律在賦予權利主體行使自由權的時候，都規定行使權利的必要限度，杜春柏行使其合法權利時應遵循適度性，不應侵害他人的合法權益，故法院對其抗辯不予采信。

杜春柏雖辯稱該視頻并非由其上傳至互聯網，但其無法提供相應的證據予以證明，且該抗辯與《澄清書》的內容相悖，故法院對該辯解亦不予采信。

2016年8月24日，濠江法院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通則》第一百零一條、第一百零六條第二款，《中華人民共和國侵權責任法》第六條第一款、第二十二條、第三十六條第一款、《中華人民共和國婦女權益保障法》第四十二條，《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第六十四條第一款及《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的解釋》第九十條之規定，作出一審判決，判決杜春柏應通知電視臺刪除其網站中存在的涉案視頻，向法院提交對郭雅彤的道歉書，道歉書的內容由法院核定，逾期法院將指定在一家全國發行的報刊上刊登本民事判決書的主要內容，費用由杜春柏承擔，還應賠償郭雅彤精神損害撫慰金1000元。同時，法院判決駁回了董博濤的訴訟請求。（文中人名系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