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本文簡要分析了晚清小說對四類商人即洋商、買辦、民族商人及一群特殊的“以官為商”者的描述,并對其得失做了簡要的評價。
關鍵詞:晚清小說 商人 評論
晚清商場,西方列強滾滾東漸的商潮以前所未有的勢力沖擊著中國傳統的商業堤壩,洋商憑借條約制度的保護,在中國擁有特殊的政治經濟勢力。洋商主要通過雇用買辦來開展各種商業活動,因而買辦也成了中國一個特殊的階層。
一、洋商 晚清小說中的洋商有時是指來華經商的洋人,有時指與洋人經商的中國人,這里主要指前者。洋商很早就在中國出現了,但大量涌現是在鴉片戰爭之后。洋商主要依托洋行開展活動。洋行早在鴉片戰爭前就在廣州出現,鴉片戰爭后,它們迅速向上海轉移,并呈現“勃興”現象。1843年只有上海等地的少數幾家洋行,至1892年各通商口岸的洋行總數增至579家。{1}晚清小說《官場現形記》《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市聲》《新上海》《發財秘訣》{2}等小說中都描寫了大量的洋行,據筆者初步統計,這五部小說中出現的不同名稱的洋行近四十家。其中大部分位于上海,也有少數位于外地。洋行在中國的勃興,正是洋商在中國日益增多的表現。《黃金世界》《苦社會》《癡人說夢記》及《發財秘訣》等小說中,都寫到了洋商與國內不法分子相勾結開展華工貿易的罪惡勾當。《發財秘訣》中香港“招工館”的阿元說:“我們招工館是有泰山般的勢力保護的,莫說是縣官的兒子,便是皇帝的太子,他除非不來,來了便是我的貨物。”而華工一旦落入洋商手中,都慘遭虐待,在船運的途中死亡率往往要超過50%,幸存者則要在南北美洲等地進行奴隸般的勞動。《黃金世界》對這種慘無人道的行徑有著形象的反映。
洋商還利用種種超過條約規定的手段來達到自己牟利的目的。依約商人活動范圍只限于通商口岸,一般不可來內地開設洋棧,更不準在內地開礦。而《官場現形記》第五十二回中的某洋商卻勾結尹子崇采取欺騙的手段,騙得“徐大軍機”將自己的名字寫在了“外國詩翁的詩稿”(系賣礦合同)上,從而賤價也違法地買到了這一省的礦產。
二、買辦 循著明清小說,我們也能大致發現“買辦”一詞之內涵的變化軌跡。“買辦”有表示動詞“購買”的意思,如《京本通俗小說·菩薩蠻》:“都管領鈞旨,自去關支銀兩,買辦什物,打點完備。”有指“購買物品的人”,如《紅樓夢》第四十六回:“他哥哥金文翔,現在是老太太那邊的買辦。”不過,在鴉片戰爭前由官府選充給洋商管理商館和商船的內部事務的買辦,在小說中似乎很少出現。而“大致相當于洋行里中國傭人的頭目和洋人在華商業的經理”一意,即近代買辦的含義,在晚清小說中就比比皆是了。近代買辦是不平等條約的產物,是在協助外商從事對華掠奪貿易中產生和發展起來的。但是在商業轉型過程中,買辦也起到了不可替代的作用。到19世紀末,買辦已形成一個社會階層,“于士農工商之外,別成一業”{3},晚清小說主要從以下三個方面對買辦生活進行反映。
第一,小說譴責了買辦為了發財而不惜出賣人格,甚至充當漢奸的卑鄙行為。小說中的買辦,有的為謀取一己之利,不惜出賣國家利益,有的為外敵竊取國家軍事情報,幫助外敵攻打中國,有的甚至為外敵出謀劃策,引狼入室。有的沒有人性地幫助外國人利用各種欺騙手段誘騙華工去外洋做工,大肆榨取中國人民的血汗。前者如《發財秘訣》中的區丙,后者如《苦社會》《黃金世界》招工館的買辦。晚清小說鞭撻最多的還是買辦的商業欺詐行為,他們欺詐購買“軍裝”的官員、中國商人乃至社會最底層人的錢,甚至連妓女也不放過。《發財秘訣》第八回中的陶慶云、《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第六十五至六十六回中的舒淡湖、《市聲》第二十七回中的盧茨福等是這類買辦的代表。
第二,小說反映了時人對待買辦既羨慕又不齒的兩種截然相反的態度。由于買辦特殊的政治經濟地位,他們的社會地位也大大提高了。買辦有不平等條約的保護,他們一定范圍內可獨立于官府的管轄之外。買辦“與洋商之間簽訂的合同一般要在領事館備案,成為外國領事庇護的華人”{4}。《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第四回中,買辦“仗著洋人勢力”,硬對船上的旅客“翻箱倒篋的搜了一遍”。《發財秘訣》中,替洋人招募苦力的買辦,根本不把地方官放在眼里,甚至連地方官的親屬也敢騙往外洋。吳趼人《發財秘訣》第六、第七回中,某買辦廚子的侄子就底氣十足地說:“吃到了洋行飯,莫說用公館牌子,就是衙門,也可以稱得!”同時,晚清政府在從事洋務有關的活動中,購買機器或軍火,都要依仗于買辦。《官場現形記》《市聲》《杌萃編》《新上海》中的有關情節都表明了這一點。買辦還可以轉化為官僚,這在晚清捐納成風的時代是順理成章的事,晚清小說中也比比皆是。
人們還羨慕買辦的經濟地位。買辦們大都有豐厚的薪金、傭金及合同外收入,還可以進行商業投資等。《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第六十三回中寫道:“其實用買辦倒沒有弊病,商家交易一個九五回傭,幾乎是個通例的了。”而“九五回傭”就是買辦的“合同”外收入。《市聲》第二回中,也寫到洋行買辦周仲和與華發鐵廠里老板范慕蠡等合股參與繭子生意的情形。而《發財秘訣》中的區丙、陶臣也靠投資發了財。《新上海》及《文明小史》還寫到了買辦利用洋行的特殊條件,從事私貨、外匯、黃金、房地產等投機活動以斂財。《文明小史》第二十一回中的買辦花清抱的月薪就是二百兩銀子,“三五年間,分開了幾爿洋行,已經有三四百萬家業”。
相比之下,有的官員甚至更愿意做買辦。《官場現形記》第十回中,陶子堯在目睹了上海買辦仇五科、魏翩仞的豐厚收入及優裕生活后,他甚至不想回山東做官而情愿留在上海做個買辦了。
三、民族商人 在晚清特定的歷史背景下,民族商人大多在外來商業的沖擊及官府的盤剝下,走向衰落甚至破產,只有少數的商人能夠獲得成功。在作家筆下,后者是振興民族商業的希望。
首先,晚清小說描寫了四類遭無情淘汰的商人。第一類是道德敗壞的人。梁紀的《七載繁華夢》中,寫了蘇大闊自光緒甲辰(1904)至宣統庚戌(1910)年間不擇手段地斂財致富,但最終破產的故事。“天夢”的《蘇州繁華夢》中的錢莊擋手陳云走則因良心泯滅損人利己而暴亡。很顯然,作者通過以上兩則故事表達了“善惡有報”的觀念。這是傳統小說觀念在晚清小說中的體現。
第二類是恪守傳統價值觀念及經營手法而不能“因時制宜”的人。發表于鴉片戰爭之前的小說《蜃樓志》中,商人蘇吉士因正直坦誠、風流倜儻而受到人們的欣賞,顯然,蘇吉士式的商人是不可能完成傳統向近代商人轉型之使命的。這也是傳統士大夫的價值取向。而在陸士諤《最近社會秘密史》中,商人王慎言就因喜歡“吟詩會友”而破產。“吝嗇”是傳統商人進行資本積累的重要方式之一,在晚清這個越來越依靠融資、運用近代手段經營的時代,僅靠吝嗇自然是要受到作家嘲諷的,陸士諤《最近社會秘密史》中的汪剝皮就因此而險些破產。雖然傳統詩文中也常常嘲笑吝嗇的行為,但兩者的目的是根本不同的。
第三類是雖有近代經濟觀念,卻不精通近代管理的人。《市聲》中作為正面形象來塑造的李伯正、《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中棄官從商的吳繼之和不仕而商的“九死一生”都是這方面的代表。他們都有一定的正義感及愛國心,但是他們作為新興的民族資產階級,具有不可避免的時代局限性,因此,他們最終的失敗又具有一定的時代必然性。
第四類是發家后在生活方式上淫逸無度的人。《胡雪巖外傳》中的胡雪巖便是這樣一個代表。轉型期的商人在生活方面容易出現揮霍、淫逸無度的非理性行為,這正是作家所著力譴責的。
四、以官為商:一群特殊的商人 “以官為商”,即有意識地花錢買官,再求得回報,有一種純商業投資的心理。從這個角度說,與其說這是晚清官場怪異的現象,還不如說是晚清商場怪異的現象。因此,不僅有單個人“投資”官場,甚至出現了多人合伙出資捐官而共同牟利的情況。同治元年(1862),御史裘德俊上疏說:“臣愚以為急宜查禁者,莫如商人捐官為最要……并聞有眾伙捐,一人出名赴官,眾人隨同牟利。”投資是為了求得回報,其上任之后“如餓虎出山”就在所難免了。《官場現形記》第三十一回中的“田小辮子”就露骨地說:“任他缺分如何壞,做官的利息總比做生意的好些。”
晚清小說對這種“做官就是做生意”的畸形現象進行了強烈的譴責。《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第二十二回中,棄官從商的王伯述也說:“那捐班里面,更不必說了,他們那里是在做官,其實也在那里同與我此刻一樣的做生意,他那牟利之心,比做買賣的還利害呢!”《新官場現形記》中茍實說:“做官就是做強盜,偏能堂皇冠冕。”
而貪污腐敗之風的普遍盛行,正是“以官為商”得以“順利”進行的社會土壤。很多人靠捐納得以候補,之后再謀“實缺”。為了達到目的,有的利用金錢,有的則以超經濟手段即犧牲道德的代價來換取。《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中,某候補道想要補缺,竟將自己的夫人送給制臺做婊子(第三回);茍觀察為了升官發財,竟逼著新寡的媳婦給制臺當姨太太(第八十八、第八十九回)。《商界現形記》第九回中,馬扁人讓老婆去服侍上司,被上司罵為烏龜,還應承說“不敢”,于是被上司贊為“忍人之所不能忍”,得了個厘卡差事。
綜上所述,晚清小說廣泛地描寫了晚清商界的各類商人,刻畫了每一類商人的群像,有一定的認識及審美價值,具有豐富的文化意蘊。但是其不足之處也很明顯,即沒能塑造出有一定分量的典型環境中的典型人物來,這當然是由晚清小說總的特征所決定的,我們對此也不能苛求。
{1}{3}{4} 黃逸平:《近代中國經濟變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第83-89頁,第138頁,第140頁。
{2} 江蘇省社科院明清小說研究中心、江蘇省社科院文學研究所編:《中國通俗小說總目提要》,中國文聯出版公司1990年版。(本文所涉小說均見于此版本,不再另注)
作 者:楊國明,上海海關學院副教授,研究方向:中國文學與文化。
編 輯:魏思思 E-mail:sisi123_0@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