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年一度的端午節正在日歷表上接近,而空氣中的火藥味也愈來愈濃——為了甜粽子和咸粽子究竟誰是正宗,南北中國已經摩拳擦掌,準備在社交網路上大干一場。
今年,為了提升甜咸大戰的專業性、邏輯性,使這一世紀命題得到系統、科學的論證,壹讀君特邀六位哲學家、經濟學家、歷史學家、倫理學家、社會學家和物理學家,看他們面對甜粽子vs咸粽子的重大歷史疑案,如何唇槍舌劍,激烈交鋒?
首先是甜方代表的一辯選手:
哲學家:甜粽子的定義,是其成份中含有糖,故而有甜味。咸粽子的定義,則是粽子中含有鹽,故而有咸味。而粽子本身的定義,則是粽葉包著的米。
確定了以上三者,我們就會發現,甜咸粽子的爭論已從定義上得到了解決:所有粽子根據定義都有米,所有米中都含有碳水化合物,這些碳水化合物都會消化成為有甜味的糖,因此所有粽子的成份中都含糖。
于是所有的粽子,從定義上,都可以被稱為部分或全部的甜粽子。
一個沒有咸粽子的世界是枯燥、乏味、難以忍受的;一個沒有甜粽子的世界是不存在的。從哲學的角度,甜粽子已經完勝——它具備了普世的存在性。咸粽子也許可以不斷做出各種美味,但甜粽子卻是永恒的。一個永恒存在的食物,怎么可能被打敗呢?
甜方一辯發言完畢。接下來,是咸方代表隆重登場:
倫理學家:讓我開誠布公地向大家說明:甜粽子是一種不道德的食物。
糖的本性就是不道德的,用香甜的粽葉、包裹了糯米、糯米中再放入豆沙、棗泥這樣充滿甜味的餡料,甚至最后還要蘸著白糖入口,只會造成民眾對于“甜味”的過度依賴。
而對于糖的無止盡的放縱,正是人類道德淪喪的開始。甜味刺激著人的欲望,而人的口腹之欲一旦被激發,將會迅速轉向對金錢與權力的欲望,催生享樂主義和功利主義。人的精神意志將在糖衣炮彈的攻擊之下不堪一擊。
以上所描述的一切道德淪喪,都在那段不堪的黑奴販賣史上得到了最淋漓盡致的印證:歐洲社會對于蔗糖如饑似渴的需求,正是推動黑奴販賣和殖民主義的源動力——從16世紀開始,適合生長甘蔗的美洲大陸變為了殖民地,而被販賣到美洲的黑人則充當廉價的勞動力。
在加勒比海區域、南美和美國南部的所有國家,每寸土地都變成了那個巨大的造糖機器的一部分,到處都是無邊無際的甘蔗種植園、加工廠和不眠不休地工作的奴隸。
白糖和隨之而來的利潤撐大了歐洲殖民者的腰圍,也豐滿了他們的腰包。可以說,對于白糖無度的使用,是殖民主義最好的發動機、也是給人類歷史烙上最大苦難的烙鐵。
甜粽子所延續的,是一段放縱而羞恥的歷史。只有當人們徹底拋棄了對于「甜」的追捧,當甜粽子被咸粽子全面代替,人類的文明才會迎來新的曙光。
甜方二辯的反駁——
歷史學家:剛剛的倫理學家未免危言聳聽了,舉的例子也很不恰當。要知道,西方人的歷史是西方的,怎么能隨便套用在中國的粽子上呢?若要論證粽子的口味,當然是要從我們中國——確切地說,是楚國——的歷史中尋根究底。
盡管有歷史研究者說春秋時期已有的黃米“角黍”是粽子的前身,我卻對此持反對意見:角黍在當時只是一種祭祀品,而真正給人來吃的“粽子”,還是要以憂國憂民的大詩人屈原為源。
當年屈原大夫投江殉國,而楚國百姓愛戴、心疼他,便用竹筒裝米,投入江水中,讓水中的魚蝦去吃米,而不要餓了去吃我們的三閭大夫。
用竹筒裝米,投入江水!也就是說,為了屈原而誕生的粽子,原本就是只有白米,沒有任何餡料。而到今天的楚國,也就是湖南,仍然延續了同樣的傳統——
作為一個根正苗紅的湖(fu)南(lan)人,我必須昭告天下:我從小吃的媽媽包的粽子,就是白粽!沒有餡料、蘸白糖吃的白粽,咬一口,那甜軟純粹的米香和粽葉香,正是屈原潔凈、純良的高尚人格的化身,怎能受咸肉的污濁之氣玷污?
想我中華泱泱千載,老祖宗留下的瑰寶不能丟、更不能篡改,倘若屈原大夫在汨羅江下有知,現在的粽子已經裹滿了火腿、咸肉甚至巧克力,一定會捶胸頓足、痛苦萬分!不行,我一定要將屈大夫的深沉情懷傳承下去,將他老人家的正統甜粽傳承下去,(開始深情地用古調演唱)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裊裊兮秋風,洞庭波兮木葉下。啊~~~舉世皆濁我獨清,眾人皆醉我獨醒,啊~~~
接下來是咸方二辯——
經濟學家:剛剛的歷史學家,請您趕緊坐低、飲杯茶,我看你快喘不過氣來了。
首先,讓我們假設所有人都是純粹理性的。其次,再假設社會的平均口味是完全中立的,既偏愛甜粽子與偏愛咸粽子的人數和程度完全相等。
我們可以觀察到,在端午節期間,粽子是一種「剛需品」。不論是回家探親、家庭聚會、商務來往、親友禮贈,粽子都是缺它不可的必備物資。在這種情況下,粽子的口味選擇,對于消費需求來說,影響是相對較小的——我們稱之為“低需求彈性”的產品。
可是在端午節之外的日子里呢?粽子轉眼便由剛需轉為了一種普通食物,眾多米食中的一種。人們可以選擇吃粽子,也可以吃油條、炒面、米粉、小籠包……此時如果粽子的口味不合消費者的喜好,消費需求則會急劇下降——我們稱之為“高需求彈性”的產品。
根據需求彈性的不同,我們可以作出如下結論:端午節期間吃粽子的人,因為沒有其他代替品,他們的口味對于供需關系的影響不大,所以不用考慮;而端午節之外的日子里,受眾口味對于產品需求,則具有決定性的影響,必須予以滿足。
那么哪些人只在端午期間吃粽子,又有哪些人一整年都吃粽子呢?
北方人和南方人。
粽子在北方,只有每年端午才會出現,在南方則是一整年的桌上餐。
于是,作為一個絕對理性的生產者,該生產什么樣的粽子,就昭然若揭了:北方人偏甜的口味不必迎合,南方人愛吃的咸粽則必須迎合,這樣才能以最低的機會成本,取得最大的收益。
從宏觀經濟學角度,以有限的資源生產咸粽,是社會資源利益最大化的必須途徑、也是每個公民不容推卸的責任。國民經濟健康發展、避免系統性風險的重任,都在那一顆顆鮮咸流油的咸粽身上。
還有一些學家們也有話說——
社會學家:甜咸口味形成的所謂南北分界,其實只不過是由于個體對“社會認同”的需要所制造出的一種幻覺,是根本不存在的。
根據社會認同學說,每個個體的社會身份,是一種他對自身的認知和描述,可以是國籍、民族、職業、性別,或是文化。個體通過實現并維持一種“社會身份”,從而提升自尊、自信和社會交往中的安全感。
然而,這種“社會身份”,雖然表面上幫助了個體在社會中生存,對于個人人格來說,卻是一種巨大的桎梏:它泯滅了差異化、泯滅了獨立人格和思考,造成對內群體的偏愛,和對外群體的偏見。更甚的是,當一種社會身份開始被許多人接受,他們就會陷入一種“自我肯定”的怪圈中,并且以社交的壓力來脅迫更多人產生同樣的身份認同,最終產生社交脅迫。
北方人愛吃甜粽子,南方人愛吃肉粽、咸粽,就是這樣產生的“社會認同”,于是有愈來愈多的北方人無暇思考自己真正的好惡,而盲目地站在甜粽一方,南方人也迫于輿論的壓力,不得不承認自己只吃咸粽。
因此,作為一個身在北京的廣東人,我要遵從自由精神、拒絕社交脅迫,高調地告訴世界:我只吃辣粽子!
在這場甜咸之爭中,粽子并不是粽子,而是一個個精神的枷鎖、人格的囚牢。甜與咸從本質上并無差別,而只有打破社會認同的循環圈、沖破社會身份的枷鎖,才能接納真正的自我、獲得自由。
我吃辣吃得太多,嗓子啞了……就說到這兒吧
物理學家: 很遺憾,在座諸位對于世界的認識,全都還停留在牛頓的19世紀。可是時代在進步、科學在發展,只有用最新、最尖端的科學理論,才能洞見事物最深層的本質:量子物理學告訴我們,對于一個粽子來說,甜與咸都是不夠完美的。
只有尚未打開的粽子,才是最完美的粽子。因為它非甜非咸,卻又既甜又咸——它處于的,是一種甜與咸的疊加態。
假設在一個全自動粽子包裝器里,粽葉里已經裹了米。米的上方懸掛著兩個小盒,一只小盒里放著甜棗,另一只小盒里放著咸肉。兩個小盒的開關由一個開關控制,而開關則由一個放射性原子控制。
在接下來的一個小時里,如果放射性原子發生衰變,就會促使開關斷開,裝有甜棗的小盒向下打開、制成甜粽。如果放射性原子沒有發生衰變,則開關保持連通,就會促使裝有咸肉的小盒打開,制成咸粽。
我們將這枚包好的粽子下鍋、煮熟、擺盤、端上桌,當它包得嚴嚴實實地出現在人面前時,它既可能是甜粽,也可能是咸粽,這是它的兩種本征態。我們也許能知道它是甜或咸的幾率,但是卻無法準確地知道它到底是哪種,因為我們無法知道開關上的放射性原子是否發生了衰變。
這時,這枚粽子就處在一種又咸又甜的疊加態。
而只要當粽葉打開、粽子被介入觀察的那一刻,它才由又咸又甜的疊加態,變為了或咸或甜的某一種狀態。
所以無論甜粽還是咸粽,都是失去了平行世界里的另一種可能的、殘疾的粽子。只有尚未打開的「疊加粽」,才是最全能、最豐富、最能代表天下一切粽子的粽王之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