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未曾殘害功臣

覃仕勇

朱元璋在民間的形象很兇殘，最出名的事件就是“火燒慶功樓”。這個故事散見于《大明英烈》《明英烈傳》等書，晉劇中也有《火燒慶功樓》的劇目。故事說朱元璋為了坐穩龍椅，建造了一座慶功樓，計劃在慶功當晚將功臣連人帶樓一把火燒盡。當晚，徐達緊緊跟著朱元璋，所以滿樓功臣全部葬身火海，徐達保住了一命。然而徐達驚嚇成疾，得了背疽（后背長了一個大瘡），忌口公鵝肉，朱元璋偏偏賜了一只清蒸公鵝給徐達。徐達知道這是皇上賜死，含淚吃了公鵝，不久毒發身亡。

這個故事活靈活現，百姓聽了深信不疑，其實假得不能再假：明朝開國功臣除了劉伯溫和徐達外，還有常遇春、李善長等很多人，非但劉伯溫和徐達沒被燒死，其他人的辭世過程也歷歷見諸史書，沒有一個是被燒死的。

“火燒慶功樓”很假，徐達吃“蒸公鵝”毒發身亡一事卻有相當大的迷惑性，連吳晗也把這個情節寫進了他的得意之作《朱元璋傳》中。

吳晗相信這事，是因為史料中有跡可尋：《明史》記錄了“（徐）達在北平病背疽……明年二月，病篤，遂卒”；明代中葉的一本筆記也談到朱元璋在徐達患病期間曾有“賜食”行為，不過沒交代所賜的食物是蒸鵝；蒸鵝是清代一位史學家在其讀史札記中加進去的，原意是想講一個“傳聞無稽之談”，說到了朱元璋“賜以蒸鵝，疽最忌鵝”。此說富于戲劇性，一經現世，便大行其道，深植民心。

曾有醫學人員出來辟謠，說背疽是背部出現了急性化膿性感染，與吃鵝肉沒有關系。史學家也出來辟謠，說《明實錄》和《明史》都沒有“賜蒸鵝毒死徐達”的記錄，即使朱元璋真要毒死徐達，宮中應該不乏上好毒藥，何必用人人均知的“疽最忌鵝”的鵝來實施如此無恥之毒計，而授天下人口實？

事實上，功臣之中，朱元璋對徐達賞賜最厚。徐達有三個女兒，長女即朱棣的皇后，次女為代王妃，三女為安王妃；徐達的長子繼承了魏國公的爵位，幼子后來也被追封為定國公。一門二公，徐家榮盛一時。

徐達去世后，朱元璋停止上朝，追封徐達為中山王，還親自撰寫長達兩千余字的“御制神道碑文”。按明朝制度，功臣歿后封王者，陵前神道碑高九尺（不到3米）。但徐達的神道碑高達8.95米，不僅是明朝功臣墓碑中最大的一塊，比后來朱元璋自己的“大明孝陵神功圣德碑”（此碑為朱棣所立，碑文為朱棣親自撰寫）還要高17厘米。這足以證明徐達在朱元璋以及朱棣心目中的崇高地位，朱元璋毒害徐達之說實難成立。

有意思的是，吳晗不僅寫了朱元璋賜徐達鵝肉這件事，還寫過一個故事：朱元璋小時候替地主放牛，有一天餓了，就和看牛的小伙伴—也是朱元璋日后大將的周德興、湯和、徐達等把地主的牛烤了，謊稱牛鉆進山洞不出來。

這則故事的可信度基本接近于零：朱元璋親自為徐達撰寫的“御制神道碑文”交代得清清楚楚，朱元璋初次見到徐達是“歲癸巳，朕集義旅，王來麾下”，那時的徐達已經21歲了。

當然，這個故事并非吳晗原創，最早載于明人王文祿的《龍興慈記》，原文只有短短兩行字。

那么王文祿的這本《龍興慈記》是一部什么書呢？王文祿在自序里說了：我外公知道很多本朝初年掌故，告訴了我媽媽；我媽媽又把這些告訴了我；我現在快五十歲了，也忘得七七八八了，還是把記得的寫下來吧。一句話：出處不可靠。

書中除了朱元璋和小伙伴們玩上朝的游戲、偷殺地主家牛犢的故事外，還有：朱元璋的爺爺葬在了風水寶地，所以朱元璋后來做了天子；朱元璋可憐常遇春是個“妻管嚴”，就把常遇春的老婆肢解，嚇得常遇春得了癲癇……

這些故事雖不靠譜，但仍然在民間廣為流傳，成為朱元璋“黑歷史”的邊角史料，且信者眾。

朱元璋為什么屢屢被黑，尤其是被說成用各種花樣殘害功臣？原因其實不難猜測：朱元璋出身貧寒，沒有門蔭可依，沒有背景可靠，卻以布衣取天下，后親手創立的許多重要制度影響后世長達五六百年，可謂目光獨到、施政老練，連一向眼高過頂的康熙也說出了“治隆唐宋”之類的贊語。可是，因為朱元璋力糾元朝之弊、大力反貪反腐，差不多得罪了整個文官士人階層，所以個人形象慘遭文人抹黑，“朱元璋”三個字也成了蠻橫兇殘、充滿神經質的暴君的代名詞。

編 輯/安 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