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個原因》：美式校園青春的哀傷與沖擊

悅涵

近來青春劇似乎呈現出一個新趨勢，揭露種種校園陰暗面。

4月10日，美國加州小學發生槍擊事件，一名教師和一名8歲的小學生被擊身亡，槍手在行兇后自殺。

一直以來，美國校園槍擊事件頻發是一個嚴重、眾所周知的社會問題。這一問題背后，涉及美國學生心理以及學校管理層面的種種問題，還有流行文化對于青少年群體的非健康影響。Netflix在3月底播出的一部新劇《十三個原因》（Thirteen Reasons Why），一周內就在推特上獲得了比Netflix以往任何劇更多的轉發率。該劇探討校園霸凌對個體產生的影響，大膽揭露美式校園種種陰暗面。可以說，《十三個原因》以一種悲劇的濃墨重彩，探討種種校園問題。

劇集開頭以一個美麗女高中生漢娜的自殺作為開端。自殺消息傳遍校園后，所有人都在為她哀悼。她的相片被懸掛在走廊里她的置物柜上，同學們自發為她組織各種紀念活動，在她柜子前獻花。這些人里最為難受的是一個叫格雷（Clay Jensen）的男生，他一直對她有小小的暗戀，怎么都無法相信這樣一個如花生命會如此結束自己。

是日晚間，他收到了一個神秘的盒子。13盤老式磁帶，被精心放置在一團裹著的彩紙中間。格雷輾轉找來設備，開始播放磁帶。剎那間，死去漢娜的聲音在他的地下車庫內響起。原來，漢娜在自殺之前錄了13盤磁帶，每盤磁帶圍繞一個主題、一個人物，分別敘述一個她自殺的理由。并且她言明，磁帶上的13個主角，每一個，都為她自殺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故事由此展開了。

一直以來，負面化的青春期問題是美國影視劇領域不曾錯過的主題。這一主題，隨著真實社會校園槍擊案、霸凌案的不斷升溫而成為流行文化的真正聚焦。2003年的校園槍擊案經典之作《大象》、探討校園強奸和學生等級制度的《美眉校探》、BBC心理學暗灰力作《我們需要談談凱文》（We Need to Talk About Kevin）、陰沉美女代表《美麗壞寶貝》，還有前些年頗受歡迎的美劇《美少女的謊言》，甚至在非青春類題材的“美恐”第一季，都有一條完整的故事線敘述校園槍擊案以及這種現象背后的青少年心理。

左、右圖：美劇《十三個原因》劇照

“青春期的痛苦”也是文學領域熱衷刻畫的主題。《少年維特之煩惱》中無法實現的戀愛，《麥田里的守望者》那種迷惘和吶喊，《小婦人》中令人心痛的成長瞬間，薩岡的《你好，憂愁》更是從書名就直指人生這一特殊階段的痛苦。英國皇家精神病研究學院的一篇文章指出，青少年時期，個體面臨來自各方的沖擊，很多人會覺得青春期是人生最難渡過的階段，是因為“快速的心理發展和深度的情緒變化”都恰好發生在這一時期，青春期的荷爾蒙變化會導致喜怒無常、焦躁不安的情緒產生。

這種情緒上的多變性，使得青春期題材故事變得非常適合文藝性改編，因為它本身就足夠跌宕起伏、具有戲劇張力。

《十三個原因》以少女自殺事件為導火索，探討霸凌、過度早熟、對少數族群的排擠隔膜、學校心理咨詢制度的粗略……相較于以往類似作品，《十三個原因》的進步或許就在于它的大膽、極端。每一集都是站在批判的角度，大聲聲討學校對霸凌事件的視而不見、學校心理醫生對一個面臨精神崩潰的學生是如何草草了事。在沒有看結局之前，你或許會覺得《十三個原因》夸大了人性中“惡”的一面，因為每個人似乎都是那么自私、邪惡，只會傷害漢娜、保全自己。而最后一集卻揭示出有時一個人的主觀會讓自己對于這個世界的判斷產生多么大的偏差，很多漢娜最心寒的瞬間，有時卻是她自己的誤會。美國最受青少年歡迎的雜志《少年時尚》（Teen Vogue）總結，整部電視劇最大的警示是：校園中的很多問題，只要參與者當時更大聲一些、更努力一些、對身邊的人更關心一些，很多悲劇，最終可以避免。這部劇不僅從正面批判了校園霸凌，也暗示有時忽視別人，甚至懦弱導致的逃避，最終都可能引發悲劇。

除此之外，《十三個原因》繼續探討社交媒體的過度泛濫對校園生活的負面影響。劇集中，漢娜剛死，就有兩個女生在她的紀念鮮花前拍照，格雷感到憤怒，因為這兩個女生平時甚至根本沒和漢娜說過話。“上癮型更新社交媒體狀態”，使新世代的年輕人更冷漠、麻木、以自我為中心。

第一盤磁帶，剛轉學過來的漢娜和學校最帥的帥哥賈斯汀約會，地點在一處街角公園的小游樂場。當時快樂、陽光、對生活充滿希望的漢娜以為這是她美好愛情的開端，他們開心地從滑梯上滑下，她奉上了自己的初吻。

誰知第二天，賈斯汀將拍到她滑滑梯時裙子走光的照片群發給學校中的每一個人。一瞬間，僅僅是一瞬間，漢娜的生活開始由天堂走向地獄。所有人都以為她是一個放浪、隨便的女生，男生開始輕賤她，女生不喜歡她、嫉妒她、排擠她。美國《現在17歲》網站指出，社交媒體的過度便捷，使得“惡者行惡更加容易”。校園霸凌演變出更輕易的“網絡霸凌”，不需身強力壯，任何人，都可以不費吹灰之力毀了別人的生活。

除預計中的青少年觀眾群體，《十三個原因》更引起了成年群體的關注。“這是一部學校老師應該看的劇。”《華盛頓郵報》這樣認為。英國《每日電訊報》撰文說這部劇也尤其推薦給青少年的父母觀看，思考怎樣走入孩子們的世界。因為，磁帶中雖沒有明確指出，但漢娜自殺的一個間接原因是她父母因為生意上的事焦頭爛額，已經很久沒有跟她真正交流過。

不過，也有不少外媒認為，這是一部自私、自以為是的劇。劇中漢娜在死后將13盤磁帶寄給13個同學并要求他們每個人必須聽下去，這種行為本身就很“自私、自負”（《華盛頓郵報》）。劇中關于割腕自殺場景過于真實的刻畫，也是該劇飽受爭議的一個點。《紐約時報》采訪的一個心理學家認為，該劇是教導如何避免自殺，但仍間接提示了如何自殺。

相反地，英國媒體卻對這部劇評價不低，或許是因為早在2007年，該國就出現了陰暗青春劇的先鋒作《皮囊》（Skins）。這部劇當時在英國青春劇領域形成了一股絕大的風潮，其受歡迎程度一直持續至今。該劇主創布萊恩·艾斯利（Bryan Elsley）被譽為英式青春劇教父，目前也正在和Netflix合作一部新的校園劇《先吻我》（Kiss Me First）。

《每日電訊報》認為，《十三個原因》在2017年引領了青少年影劇的一個新風潮，超越了吸血鬼系列的膚淺莫名，和一些“過于裹上糖衣”的甜美之作，開始關注更深層、更嚴肅的問題。《衛報》也認為《十三個原因》豐富了之前陰暗青春劇的小眾流派，并達到了一種新高度。過往力作《皮囊》的嘗試更具美學性，它的很多鏡頭、故事線、人物設置、臺詞，有時更像一件藝術品，具有獨特的英式審美趣味;而且，《皮囊》的整個觀劇過程是愉悅的，可《十三個原因》的觀賞過程卻“不那么讓人舒適”——從倒敘角度講述一個少女的自殺，劇集越深入，觀眾的情緒就越惋惜、越憤怒。

拍攝《十三個原因》的主演也時常覺得一種情緒的過于緊繃。飾演格雷的迪蘭·米內特（Dylan Minnette）坦言自己拍攝時，一件比較幸運的事是家離得近，可以經常回家休息，“逃離24小時”，和家人在一起，緩解深陷劇中的負面情緒。但飾演漢娜的凱瑟琳·朗福德（Katherine Langford）就沒有那么幸運了，她的家不在加州，于是只能回到自己租住的公寓中，沒有家人在旁邊。“我搬進公寓里的第一件事就是為自己買一架鋼琴。”凱瑟琳·朗福德在一次采訪中說，“它成為我拍攝《十三個原因》時緩解壓力的一個重要道具。我經常一回公寓，就開始不停地彈奏。”

2016年以后的青春劇，開始出現一些新特點。如今，在西方，2000年以后出生的人被稱為“Z世代”（Generation Z），現在眾多的校園青春劇，事實上都是為他們所拍攝的。除去《十三個原因》，BBC 今年推出的《女校風波》（Clique）、2017年美劇《河谷鎮》（Riverdale）、2016年的《甜蜜邪惡》（Sweet/Vicious），這些新一波青春劇的一個共同特點就是陰暗性。這一方面，正如《衛報》所說，青少年影視劇開始顯露出前所未有的真實。另一方面，當丑陋被過度揭露，這對于正在成長中的心智，是否是一件好事？現在的青少年正比以往任何一代更加接觸現實，但似乎，一種孩子特有的享受純真的時期，在全球范圍內被流行文化過度縮短了。

“如今，成人劇情類電視劇反而大多傾向于逃離現實——過于迷戀犯罪類、歷史類題材，這是一種對于如今這個危機時代的一種典型應對。相反的，青少年電視劇卻顯現出一種前所未有的真實。”布萊恩·艾斯利說。

《衛報》的漢娜·戴維斯（Hannah Davies）認為，如今這些青春劇在揭露陰暗面的同時又不引起青少年過度郁悶之間，一直在絞盡腦汁做著努力。主創們試圖將真正的現實展現出來，又不忘加入一點點理想主義色彩：世界還是有很多美好的東西存在。

《河谷鎮》的主創羅伯托·阿吉雷-薩卡薩（Roberto Aguirre-Sacasa）說：“在劇本中我時常提及《大象》這部電影，是我個人的一個偏愛。但是盡管如此，我還是難以想象將《大象》中慘烈的結局用于《河谷鎮》的人物。那實在是太悲慘了。”

當然，這些揭露陰暗面的劇也有不時閃現的積極色彩。《女校風波》于此的聚焦是“女權主義”。布萊恩·艾斯利介紹：“如今，在大學，女生們似乎已經忘了上世紀六七十年代女性為之爭取的女權主義。校園強奸在如今的年輕群體中被過度弱化或忽視了，大多數女孩遭遇此類事件后，不會為自己抗爭。”

在跨越了一個大西洋的美國，《甜蜜邪惡》同樣聚焦校園強奸，女主角用暴力手段報復那些強奸女生的男性。該劇主創詹妮弗·凱汀·羅賓森（Jennifer Kaytin Robinson）坦言，如今，隨著特朗普執政，美國文化中一直存在的“保護男孩”父權制思想，將被進一步煽動、加濃。因此，現在有必要在自己的作品中，積極發射出抵制的訊號。

《十三個原因》有一個非常微妙的結尾。在劇集中偷窺漢娜，拍到她和另一女生親密照片并使之流傳的校報攝影師泰勒，他平時在學校也是飽受欺凌的個體。結尾處鏡頭掠過他已經偷偷購置了一箱重型武器，并將平時霸凌他的人的照片，一張張洗出來。似乎下一場校園槍擊案，已經迫在眉睫。這也讓很多劇迷猜想這是否會是第二季的內容。

美式校園問題，之前雖已有無數影視劇進行探討，但似乎仍在不斷發生。無論如何，《十三個原因》將此類事件再次置于聚光燈下，從現實意義來講是一件好事。正如劇中講述的那樣，如何讓悲劇不再發生？從源頭杜絕，才是最好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