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天休命，積中不敗

張永利+孫景龍+徐麗

基金項目：2015年度河北省社會科學基金研究項目“《周易》治國理政思想研究”（項目編號：HB15ZX009）研究成果之一。

摘 要：大有卦上離下乾，離為南方之卦，于時為夏，正值萬物生長繁茂之際，乾居西北，于時為秋冬之交，乃萬物收藏安居之時；離為明，乾行健，明乎上而行乎下，上下和諧，治世升平之象；卦體五陽函一陰，一陰具離明之德，居乎天位，諸陽拱衛之，猶一君而統眾民，文明之德備乎上，天下咸被其澤，無缺憾之遺；一陰居尊，而應五陽，其應者皆為賢人，得天下賢人而應之，其德之所有，無以大之。然花開既盛自成凋謝，大有之時切防衰微。易學家于大有卦告誡我們的是處有慎勿妄自尊大，切莫得意忘形。

關鍵詞：《周易》；遏惡揚善；順天休命；積中不敗

作者簡介：張永利，男，1981年生，河北承德人，碩士，河北民族師范學院科研處副教授，主要從事語言文學研究；孫景龍，男，1955年生，河北平泉人，本科，河北民族師范學院初等教育學院教授，主要從事儒學經典研究；徐麗，女，1985年生，河北廊坊人，本科，承德市實驗小學小教一級，主要從事漢語言文學研究。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6）-35-0-03

一、卦名與卦序

大有卦是《周易》第十四卦，卦體為乾下離上。離為火，乾為天，火天大有。顧名思義，“大有”即盛大豐有，非常富有。孔穎達說：“柔處尊位，群陽并應，大能所有，故稱‘大有。”【1】81大有卦上離下乾，中藏互兌，離為夏，兌為秋，天下大有之時；火上于天，其焰高舉，大有其光；明及天下，照徹四方，大有其物；其卦五陽一陰，一陰居尊而得中，五陽從之，大有其眾，故名之為“大有”。程頤說：“為卦，火在天上，火之處高，其明及遠，萬物之眾，無不照見，為大有之象。又一柔居尊，眾陽并應，居尊執柔，物之所歸也。”【2】57日麗于天為同人，“同人，親也”；火在天上為大有，“大有，眾也”。朱熹說：“大有，所有之大也。”【3】62

《序卦》說：“與人同者，物必歸焉，故受之以大有。”同人卦和同于人，和同則生利。助人者人必助之，親人者人亦親之。人親人助，物之所歸，所以同人之后續以大有。大有，人人之所望，然而事實上并非人如所望，往往還會事與愿違。蓋同人、大有皆自有其時，自有其道，失其時，違其道，則或不能同，亦不能大有矣。

二、卦辭、彖傳、大象傳

1.大有：元亨。

“元”，大；“亨”，通。程頤說：“卦之才可以元亨也。凡卦德，有卦名自有其義者，如《比》吉《謙》亨是也；有因其卦義便為訓戒者，如‘師貞丈人吉‘同人于野亨是也；有以其卦才而言者，‘大有元亨是也。由剛健文明，應天時行，故能元亨也。”【2】57大有卦一陰居尊而得中，五陽為其所有，上下應之，故曰“元亨”。《周易折中》集鄭汝諧之說曰：“大非陰柔所能有也，必沖虛不自滿者能有之。六五明體而虛中，所以為大有，所以為元亨。若直以大有為富有盛大，則失其義矣。”李光地按：“彖辭直言‘元亨，更無它辭者，惟此與《鼎》卦而已，皆以尚賢、養賢之故也。”【4】59君仁而明，尚賢，養賢，臣忠而應，天下之人皆居其所宜，故能“元亨”。

2.《彖》曰：大有，柔得尊位大中，而上下應之，曰大有。其德剛健而文明，應乎天而時行，是以元亨。

“柔”謂六五，六五陰爻為柔。五為天位，柔居之而為大，又在上卦中位，故曰“柔得尊位大中”。“上下”謂五陽。五陽分居六五之上下，共奉此一陰，故曰“上下應之”。柔居尊位，大而履中，眾陽歸而順應之，故曰“大有”。此以卦體爻位為據詮釋卦名和卦義。“其”謂大有本卦；內卦乾，為天，其德剛健，外卦離，為火，為日，其德文明，是為“其德剛健而文明”。“時”，四時。六五之君應于九二，九二為乾之主，乾為天，是為“應乎天”；天道有時，行而不亂，六五離體，于時為夏，萬物豐茂大有之時，是為“時行”，故曰“應乎天而時行”。《禮記·大學》曰：“有德此有人，有人此有土，有土此有財，有財此有用。”有德如是，因此元亨。此以卦體之德詮釋卦辭。

3.《象》曰：火在天上，大有。君子以遏惡揚善，順天休命。

大有卦上離下乾，離為火，乾為天，火在天上是大有之象。“遏”，阻止，抑止。以逆相止曰遏。“揚”，高舉，顯揚。“休”，美。《橫渠易說》：“柔能大有，非天道也，乃天命也，故曰‘順天休命。”【5】98天上之火乃太陽，太陽當空，光照天下萬物，使萬物盡情生長。離為夏，兌為秋，皆天對人間的美好賜予。君子觀大有之象受到啟示，懲惡揚善，扶正抑邪，遵奉天之美命，以盡人事，使美好的事物一天天生長起來。程頤說：“萬物眾多，則有善惡之殊。君子享大有之德，當代天工，治養庶類。治眾之道，在遏惡揚善而已。惡懲善勸，所以順天命而安群生也。”【2】58

三、爻辭、小象傳

1.初九：無交害，匪咎，艱則無咎。

“無”，不；“交”，相接。“害”，妒忌，謂九四。九四失位，比五據三，媚上抑下，有嫉賢妒能之病，故為“害”。初九陽爻居陽位，應位在四，九四也是陽爻，陽與陽相敵，不與交應，故曰“無交害”。“匪”同“非”；“咎”，過失。《乾鑿度》說：“初為元士，二為大夫，三為三公，四為諸侯，五為天子，上為宗廟。”六五位尊，九四近之，為諸侯，初九處大有之始，為元士，位卑而不與交，足見其行品端正，不阿諛權貴，不是過失，故曰“匪咎”。張橫渠說：“二應于五，三能自通，四匪其旁，惟初無交故有害，然匪其咎。”【5】98以“害”為“無交”之果，蓋世俗之眼，以下不交上卑蔑其尊為害。“艱”通“墾”，開荒，翻耕。《說文·堇部》：“艱，土難治也。囏，籀文艱從喜。”段玉裁注：“引申之，凡難理皆曰艱。按：許書無墾字，疑古艱字即今墾字。‘籀文艱從喜，必有喜悅之心而后不畏其艱，而后無不治也，故從喜。”難治曰艱，治難也曰艱。治難即墾。初九陽居陽位為正，乾體正而健行，上害而不交，另辟蹊徑，從沒有路的地方開辟出路來，沒有咎害，故曰“艱則無咎”。不交四而比二，是另辟蹊徑。先賢多訓“艱”為“難”。孔穎達說：“能自艱難其志，則得無咎。”【1】82“艱難其志”似不辭。程頤說：“無交害，未涉于害也。大凡富有，鮮不有害。……‘匪咎，艱則無咎，言富有本非有咎也，人因富有自為咎耳；若能享富有而知難處，則身無咎也。處富有而不能思艱兢畏，則驕侈之心生矣，所以有咎也。”【2】58處大有之時，易于志得意滿，滿則驕生，驕生則害隨至，克思厥艱，自相砥礪則無咎，于理可通，然于象無據。

2.《象》曰：大有初九，無交害也。

大有之初，自辟徑路，不交佞幸之害。

3.九二：大車以載，有攸往，無咎。

易理，陰陽共體，猶一物之兩面，乾坤互伏，如矛盾之雙方。乾卦藏坤，坤為大輿，故曰“大車”。九二陽爻居柔位，處內卦之中位，體剛而用柔，剛柔相濟，有勇有謀；上應六五，六五為君，深信任之，君臣相得；上比九三，下和初九，得人脈之助。剛健其才盛，用柔則道長，居中無過與不及，得人脈則大事可成。懷大有為之才，遇大有為之君，當大有為之時，以身任國家之重，攜左右以并進，猶大車以載重，運時代以前行，故曰“大車以載”，言才德足以任重行遠。九二以剛直中正之德，經天緯地之才，率同人忠國家之事，俾恪守其職，使不有失。有作有為，故曰“有攸往”；有應有比，故“無咎”。

4.《象》曰：大車以載，積中不敗也。

《說文》：“積，聚也。”“敗，毀也。”物蓄車中則不易墜落，“積中不敗”之表象；喻之人事，行中道，穩步而可持續發展。爻辭云“大車以載”，言中道而行，使國家穩步持續向前發展，永不衰落。

5.九三：公用亨于天子，小人弗克。

三為公卿，故曰“公”。“亨”通“享”，今寫作“饗”，宴請，賞賜，犒賞。九三居互兌，兌為口，故曰“享”。“天子”謂六五，六五居天位之正，尊為天子。九三陽爻居陽位，上鄰九四，下比九二；應位在上，上九失位，不與應；以剛居剛，與五同功而異位，思不出其位，恪盡職守，天子賞賜之，故曰“公用享于天子”。“小人”，心胸狹窄之人，謂九四。九四陽居陰位，凌駕于九三之上，昵近天子，有評騭公卿的機會和責任，然以陽居陰，陰者，暗也。非光明正大，故為“小人”。“克”，傷害，妨害。離火克乾金，三與四近，故受其害。九四讒害九三，然六五中正明察（上離為日為明）不信，故“弗克”，傷害不了。

6.《象》曰：公用亨于天子，小人害也。

“害”，妒忌，猶“上官大夫與之同列，爭寵而心害其能”（《史記·屈原賈生列傳》）之“害”。九三“用享于天子”，九四妒忌。

7.九四：匪其彭，無咎。

王弼注：“既失其位，而上近至尊之威，下比分權之臣，其為懼也，可謂危矣。唯夫有圣知者，乃能免斯咎也。三雖至盛，五不可舍，能辯斯數，專心承五，當匪其旁，則‘無咎矣。旁謂三也。”【6】84是王弼本訓“彭”為“旁”而謂九三。孔穎達疏：“匪，非也。彭，旁也，謂九三在九四之旁。”【1】83九四以陽居陰，失位；上近六五，下鄰九三，九三在九四之旁而“用享于天子”，是天子倚重之，九四有分權之憂，故妒忌之。但由于天子之明而“弗克”。九三絲毫無損，而己人格已虧，執迷不悟，咎將至矣，所以圣人戒之曰“匪其彭，無咎”，用心不在其旁，而是一心承五，則可無咎。王注言“當匪其旁”，恐執義有偏，“匪”為副詞，不是動詞，有舍此取彼之義，不得解為是非之“非”，焉有言人之非而無咎者，即或有，小人詆毀他人而其主愚蒙信之，圣人也不如此誡人。因此孔穎達正義說：“九四若能專心承五，非取其旁，言不用三也。如此乃得‘無咎也。”【1】83九三權雖盛，仍難比六五，“匪其彭”是戒九四“棄三歸五”，孔氏所謂“非取其旁，言不用三也。”彭、旁同聲，訓亦有據。《說文》：“彭，鼓聲也。”《釋名》：“彭排，軍器也。彭，旁也，在旁排御敵攻也。”朱熹說：“‘彭字音義未詳，《程傳》曰‘盛貌，理或當然。”【3】64“彭”可訓“盛”，然“匪其盛”，何所言？言其微譖九三乎？譖人，焉得“無咎”？朱熹又說：“六五柔中之君，九四以剛近之，有僭逼之嫌。然以其處柔也，故有不極其盛之象，而得‘無咎。”【3】64此說雖于象有據，但“僭逼”即使“不極其盛”，也是危途，豈能“無咎”？“彭”或作“尪”。“尪”，胸、背、脛骨骼彎曲的人。高亨說：“彭借為尪，《集解》本正作尪。尪，邪曲也。反對邪曲之人與邪曲之事，自無咎。”【7】131是訓“匪”為反對、排斥。然“反對邪曲之人與邪曲之事”，不僅于象無據，已屬空穴來風，而且初“無交害”，二“大車以載”，三“用享于天子”，五為天子“厥孚交如”，上“自天佑之”，難道九四賊喊捉賊不成？大有之時，升平之世，各司其職，各忠己事，莫留心且戚戚于他人擢拔罷黜為所宜行。

8.《象》曰：匪其彭，無咎，明辯晢也。

視力好曰“明”；“辯”通“辨”，辨別；“晢”，昭明，明智。九四雖略嫌器局狹小，然能近侍天子，也非等閑之輩。處上離之始，離為明，故曰“明辨晢也”。爻辭曰“匪其彭無咎”，言九四善于洞察情勢，正確預見事態發展走向，采取應對策略，明智機警。九三受寵，心有妒羨，察言觀色，知難撼九三在天子心中之寵，故不與爭也矣。

9.六五：厥孚交如，威如，吉。

“厥”，其；“孚”，誠信。“威如”，嚴肅莊重的樣子。六五居天位，為五陽共奉之主，爻象兩斷，與九二應，虛心以納下，信人則人信之，故曰“厥孚交如”；互兌為悅，居尊履剛，溫而厲，不怒而威，故曰“威如”。離體為日，為明，洞察幽微；虛中以待人，威而不猛；處上卦中位，理政公平，無偏私，上下歸之，故“吉”。明則知賢與不肖，任人無邪僻，虛己而信則人信之，恭己正南面而天下治。劉向《說苑·敬慎》：“易曰‘二人同心，其利斷金，由不剛也。”六五以柔馭剛，厥孚同心之故。

10.《象》曰：厥孚交如，信以發志也；威如之吉，易而無備也。

“發”，興起，激發。爻辭曰“厥孚交如”，言六五誠信激發了上下的心志。朱熹說：“一人之信足以發上下之志。”【3】64“易”，平易；“備”，防備，戒備。端莊嚴肅之吉，是說六五平易近人，沒有戒備之心，與之相處，不用戰戰兢兢，提心吊膽。

11.上九：自天佑之，吉，無不利。

“佑”，助。天助有德。上九陽爻居柔位，處大有之極，居高而謙，體剛能柔，是富而好禮，故天助之。六五居天位，上承上九，故曰“自天佑之”。天子尊承，故“吉，無不利”。程頤說：“行順乎天而獲天佑，故所往皆吉，無所不利也。”【2】60

12.《象》曰：大有上吉，自天佑也。

大有之時，居上而獲吉，是因為天佑助之。《周易折中》集郭雍之說曰：“《系辭》曰：‘佑者助也。天之所助者，順也；人之所助者，信也。履信思乎順，又以尚賢也。六五之君實盡此，而言于上九者，蓋言大有之吉，以此終也。故《象》曰‘大有上吉，則知此吉，大有之吉也，非止上九之吉也。”【4】61六五虛中“厥孚”，為“履信”，柔得尊位而處中，是“思乎順”，上九剛居柔位為賢，六五承之，是“尚賢”。履信思順尚賢，故天佑之。王弼注：“處大有之上而不累于位，志尚乎賢者也。余爻皆乘剛，而己獨乘柔順也。五為信德，而己履焉，履信之謂也。雖不能體柔，而以剛乘柔，思順之義也。居豐有之世，而不以物累其心，高尚其志，尚賢者也。爻有三德，盡夫助道，故系辭具焉。”【6】85以履信思順尚賢為上九之事，《折中》以為非，甚是。

四、結語

大有卦上離下乾，離為南方之卦，于時為夏，正值萬物生長繁茂之際，乾居西北，于時為秋冬之交，乃萬物收藏安居之時；長乎夏，藏乎秋冬，故為大有。離明乎上，乾行乎下，上下和諧而大有，治世升平之象。考其六爻之辭，兩“吉”三“無咎”，唯九三偶遭“小人”妒羨，結果也是“弗克”，無一不順，故卦辭斷以“元亨”。

大有卦的覆卦為同人，兩卦之體皆一陰而五陽，五陽共奉一陰。大有離在上乾在下，二五陰陽相隨，一君統有眾民，文明之德備乎上，天下咸被明君之澤，而無缺憾之遺。同人之卦，乾在上離在下，二五陰陽同心，一柔而服多剛，文明化行天下，庶民皆有君子之風，而無乖戾之俗。

大有卦旁通比卦。比卦以一陽居尊而應五陰，其應者皆系庶民；大有以一陰居尊，而應五陽，其應者皆為賢人，得天下賢人而應之，其德之所有，豈不大乎？大有以五陽函一陰，一陰具離明之德，居乎天位，諸陽拱衛之，天子富有四海之象。比卦以一陽統五陰，續師卦之后，宜繼亂以用剛；大有以一陰馭五陽，續同人之側，宜繼治而用柔。天道之設，圣人之明，于斯見之矣。

大有卦內藏兌乾，兌為澤，乾為天，兌（澤）乾（天）組合即為澤天夬卦。大有互夬，夬卦五陽消陰殆盡，陽幾盛極；物極必反，反則為姤，姤則陰長陽消。大有之時，最忌忘乎所以，得意忘形。大有卦離火居乾金之上，盈極必虧。老子說：“金玉滿堂，莫之能守。富貴而驕，自遺其咎。”大而且有，人之所望，然花開即是花謝始伏，大有之時，亦為衰落初隱，慎勿妄自尊大。履信，思順，尚賢，天佑其大有。

參考文獻：

[1]孔穎達撰. 周易正義[M]. 北京：中國致公出版社，2009.

[2]程頤撰，王鶴鳴、殷子和整理. 周易程氏傳[M]. 北京：九州出版社，2010.

[3]朱熹著，柯譽整理. 周易本義[M]. 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10.

[4]李光地纂，劉大鈞整理. 周易折中[M]. 成都：巴蜀書社，2010.

[5]章錫琛點校. 張載集[M]. 北京：中華書局，1978.

[6]王弼撰，樓宇烈校釋. 周易注（附：周易略例）[M]. 北京：中華書局，2011.

[7]高亨著. 周易大傳今注[M]. 北京：清華大學出版社，2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