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睿
2016年,是全民娛樂的一年:電視劇、網絡自制劇引發IP熱潮;各類綜藝節目持續走紅;音樂在經歷唱片行業多年唱衰的低潮后,互聯網為其帶來了新鮮雨露;電影事業盡管看起來像是遭遇了前些年高歌猛進之后的中場休息,但其所面對的廣闊市場依舊被看好;娛樂圈明星人氣看漲,不吝奉獻八卦以博眼球。國內某知名網站曾統計2016年娛樂圈十大熱門事件,王寶強馬蓉離婚、霍建華林心如結婚、陳曉陳妍希結婚、吳奇隆劉詩詩結婚、林丹出軌占據前五名,由此可見網友對娛樂圈的婚戀八卦的熱情依舊高漲。
總體來說,與低迷的全球經濟形勢相比,國內娛樂行業反倒呈現一片欣欣向榮之景。以攬獲從少年到老年受眾的綜藝節目為例,2016年衛視綜藝節目周末晚間共144檔,較2015年同期增加21%,其中語言類節目翻了一倍,視頻網站自制綜藝節目2016年共111檔,較去年增加了15.6%。
人們的生活被日益豐富的所謂“精神文化產品”填滿,但是娛樂業全面進駐人們生活是以犧牲其他空間為代價的。在這個過程中,無孔不入的娛樂信息塑造了人們新的認知方式、思考方式、記憶方式甚至是決策方式,集體記憶的莊重感、嚴肅性被極大消解,原本人類歷史中值得被紀念、崇拜的烏托邦式精神家園遭到瓦解,人們對于宏大敘事的集體記憶的延續被無限弱化……一切如尼爾·波茨曼在《娛樂至死》一書中所預言:“在信息技術日益發達的時代,一切公眾話語都日漸以娛樂方式出現,并成為一種文化精神。政治、宗教、新聞、體育和商業都心甘情愿成為娛樂的附庸,毫無怨言,甚至無聲無息,其結果是人們成了一個娛樂至死的物種”。
一、關于目前娛樂盛行的思考
為什么娛樂類的信息總是比嚴謹的科學信息、沉重的政治信息等更容易受到人們的偏愛呢?弗洛伊德在其人格理論中將人格的組成闡述為三部分:本我、自我、超我。其中“本我”由“快樂原則”所支配,它唯一的運行機制是躲避痛苦,尋求快樂。此外,弗洛伊德在其《文明及其不滿》一文中也曾提到:追求快感是生命的至深本能,“決定生活目的的只有快樂原則的意圖”。既然追求快感是社會人與生俱來的天性,那么就不難理解為什么人們總是會表現出避重就輕的態度,且容易沉浸于娛樂的“溫柔鄉”。
拉康的“鏡像階段”理論同樣認可人通過外界刺激獲得生理與心理的雙重滿足,同時他將這一理論進行了延伸探討,即認為幼兒可以從鏡中的景象中獲得一種虛無的滿足,而關于娛樂化世界的一切就像是普通觀眾真實生活中的一切,在調動人們窺視欲望的同時,為其帶來關于本能的快感。
人們所生活的時代,多元、民主、包容、快速變幻、充滿機會……但在這一切外表下,充斥著等級、剝削與被剝削、統治與被統治、不公、特權、壓力、局促……人們在一派歌舞升平的亂世景象中不自知地艱難地活著,身心都會受到重創:重到高企的自殺率、重度神經系統疾病、因長期的精神壓力而造成的身體不適,輕到亞健康,甚至輕度精神類問題,比如普遍存在的拖延癥——自我調節失敗,在能夠預料后果有害的情況下,仍然把計劃要做的事情往后推遲的一種行為。事實上,這些都是商業化社會人類面對負荷無處可避所采取的應激性反應,而娛樂,給人們帶來了短暫逃離的可能。
在經濟學領域存在一種普遍認同的“口紅效應”:每當經濟不景氣時,口紅的銷量反而會直線上升。因為在美國人認為口紅是一種比較廉價的消費品,在經濟狀況低迷的情況下,人們的購買欲卻并沒有減弱,會轉而購買比較廉價“非必要之物”以尋求安慰。
無獨有偶,美國大蕭條時期,迪士尼是全美唯數不多的非但沒有受損失,反而市值大幅增長的的公司——越是經濟蕭條、失業人數上升、假期延長,去迪士尼看電影的人就越多,娛樂業也越發達。蕭條期人們心態的低迷也應當同政治經濟的萎靡不振一同考量,此時人們需要鼓勵和寄托,而迪士尼動畫中的人物形象恰能帶給他們從現實中實現溫馨的短暫逃離。相反,經濟上升期,人們疲于奔命,反而少有娛樂時間。這就是所謂的經濟周期“迪士尼效應”。參考日本經濟迷失二十年,動漫、思考者形象的影視劇、宅文化這些行業發達了。
如今,娛樂相較于迪士尼的電影和紐約商超專柜上的口紅,擁有互聯網助攻的娛樂業嗅覺更加敏銳,反應更加迅速,能夠更加單刀直入地捕捉到目標市場訴求。以當前的“IP”熱潮為例,過去談及“IP”,絕大多數人都會意識到IP地址,然而,現在談到“IP”,不需要特別指出,對方就能明白你所提及的還有可能是指“知識財產”(Intellectual Property)。該術語廣泛應用于1967年世界知識產權組織成立之后,泛指各種領域內的創造,以及在商業中使用的標志、名稱、圖像和外觀設計等。大批內容仍待審視的熱門網絡小說在“IP”財富的金字招牌下被施以重金購買拍攝版權,但是諸多在歷史長河中被肯定其無量價值的經典著作無人問津。
柏拉圖最早用靈魂與身體的高下之分規定美感與快感之間的界限,他說:“那些處于顏色、圖形、大多數氣味、聲音而產生的快感是真的……它們所承載的美是它們特有的,與瘙癢所產生的快樂完全不一樣。”“瘙癢所產生的快樂”是一種什么樣的快樂?從感官上來講,那恐怕是一種短暫的、飄忽的、麻痹的,想要逃離現實的感覺——消解一切嚴肅,過后只留空虛。
二、關于當代集體記憶傳承危機
泛娛樂化后所帶來最嚴重的社會不良反應之一,即是社會人的身份認同危機。社會人自誕生之初就必須面對這樣的一系列問題:我是誰?我從哪里來?我在這個世界生存的意義和價值是什么?我要怎樣生活?諸如此類。一個正常的社會人個體,在一生當中多多少少都會保存一定的關于過去的記憶,而這些記憶的不斷重現,實現了人們對于過去的連續的認知,也形成了社會人關于自我身份的認同。集體記憶是站在現在對過去框架的重構,可用以重建關于過去的意象,而且在每一個時代,這個意象都是與社會的主導思想相一致的。
然而,當代社會變化迅速,令人目不暇接,人們的集體記憶處于不斷地創建——斷裂——重建——再斷裂的循環之中,人們往往在這種快速變化中變得無所適從。“個人無意義感”強烈,使得社會人無暇思索前進的目標,被鈍化的個體只剩下對于表淺的感官刺激的追求,且失去對深刻主題的理解能力,這就是人們所說的認同危機。
以娛樂為消遣本無可厚非,但如尼爾·波茲曼所言:“我們的問題不在于電視為我們展示具有娛樂性的內容,而在于所有的內容都以娛樂的方式表現出來,這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嚴肅主題遭遇泛濫的娛樂化,讓其本應莊重、持久、沉淀的內容變得膚淺、平庸甚至低俗,“用調侃的方式消解掉一個民族最寶貴的傳統和最優秀的倫理觀念,到了最后也就造成了這個民族精神的解體”,無疑這種趨勢將會嚴重影響到那些理應被銘記的、具有重大意義和價值的宏大主題記憶的延續與傳承。與此同時,物化依賴、娛樂喧囂,造成了人們在具有深遠意義的問題上決策的嚴謹性和審慎性不足,也助長了以吸引眼球為主要目的信息泛濫。例如,隨著2016年美國大選塵埃落定,歐洲馬其頓共和國的Vales小鎮隨之進入了學者的視野,美國大選前幾個月,居住在這個小鎮上的一群對美國甚至世界政治經濟都漠不關心的青年依靠成功在美國大選期間炮制一系列假新聞,甚至和Facebook公司、Google的adsense項目組簽署廣告協議,賺取了大筆金錢。而習慣性受到標題誘惑的普通大眾的每一次點擊,都幫他們將胡編亂造的內容轉化成真金白銀。人們忙于在鋪天蓋地的信息陷阱中喂飽好奇心,好像可以足不出戶知天下事,卻缺少了參加現實活動、開拓視野、與他人互動交流的機會,所有的信息都是紙片化的,集體歡騰呈現出原始的、荒蠻的特性,從而使得網絡圍觀看似在披著追求“絕對正義”的外衣下,實則擁躉偏執的內核。這造就了真正意義上的大眾時代或曰“常人社會”,懷疑、狂歡、戲謔以及對宏大敘事的反抗,加劇了公共儀式的形式化、空洞化、虛無化,使集體記憶失去了重要的依憑和載體。
(中國質量協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