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性與個性：“世界文學之城”的建設模式比較及啟示

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于2004年啟動了“世界文學之城”的評選，11座獲選城市的共性特征比較明顯：豐厚的文學資源的沉淀、成熟的文學產業(yè)化運作及其濃厚的文學生活氛圍等。在這些世界文學名城中，愛丁堡借助豐厚的歷史文學資源成功實現(xiàn)了文學產業(yè)化經營的“歷史-變現(xiàn)”模式；墨爾本利用新媒體技術整合產業(yè)價值鏈，構建出文化創(chuàng)意活動與城市生活融合機制的“文學-生活”模式；愛荷華憑借一項“國際寫作計劃”即橫空出世的“沙漠—綠洲”模式，可對當前國內城市建設“文學之城”，或意圖創(chuàng)建“世界文學之城”提供頗多可借鑒的經驗。

當前，城市發(fā)展的模式越來越多樣化，原來單一追求工業(yè)化及經濟產值的城市建設方向逐漸被多元發(fā)展、彰顯文化特質等新的發(fā)展方向替代，“創(chuàng)意城市”正是這一城市發(fā)展新潮流中最耀眼的一種。正如有些學者指出的，創(chuàng)意城市是產業(yè)結構調整大背景下的城市轉型的一個方向，是隨消費文化的繁榮及其創(chuàng)意產業(yè)的興起而出現(xiàn)的一種新型文化建設方向，是城市發(fā)展多元化的表征。彰顯文學主題的創(chuàng)意城市正逐漸成為國內外一些城市建設追求的目標。本文即以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推動的“全球創(chuàng)意城市網絡”項目中的“世界文學之城”的評選及其建設模式為中心，來考察文學城市發(fā)展態(tài)勢及其成就，以期為中國文學城市的建設提供參考。

一、“世界文學之城”的評選條件及其共性特征

“全球創(chuàng)意城市網絡”（Creative Cities Network）是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于2004年推動的一個項目，其以文化多樣性為宗旨，鼓勵城市發(fā)展趨向多元化。創(chuàng)意城市共分七大類：文學之都（城）、電影之都、音樂之都、民間手工藝之都、設計之都、媒體藝術之都、美食之都。目前，我國已有多座城市摘得這一桂冠：如哈爾濱在2010年成為“音樂之都”，杭州、蘇州、景德鎮(zhèn)分別于2012年、2014年、2014年成為“民間手工藝之都”，深圳、上海、北京分別于2008年、2010年、2012年成為“設計之都”，成都、順德分別于2010年、2014年成為“美食之都”。從2004年至2016年共有包括愛丁堡在內的11座世界文學名城入選“世界文學之城”，我國尚無入選城市。近些年，深圳、上海相繼提出創(chuàng)建“世界文學之城”的想法，紹興市也與2014年提出了要打造“中國文學之城”，劍指“世界文學之城”的建設目標。

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評選“世界文學之城”的標準有七條：一是擁有相當規(guī)模的圖書出版量，同時在出版質量和出版物的多樣性上有具體要求；二是教育機構對文學的重視，即所在城市從初等教育到高等教育都需在其教育計劃中凸顯對國內外文學教育的關注；三是各類文學形式對城市發(fā)展的重要性，包括小說、戲劇、詩歌等對該城市產生的影響；四是文學活動的規(guī)模性，即有具備國際影響力的文學活動和節(jié)慶；五是公共文化機構對文學傳播、傳承及保護的促進作用，主要指文學傳播硬件設施的建設，如圖書館、書店、文化場館等；六是出版機構能夠致力于對國外文學作品的譯介和推廣；七是媒體機構在文學作品推廣和文學市場開拓方面的推動作用。這七條標準所涉既有“硬條件”的要求，如出版機構、出版物、文化場所等，更注重“軟環(huán)境”的營造，如城市的文學氛圍、文學節(jié)慶活動、媒體的文學推廣等。不過，列出的指標都是顯性的，其可直接歸于文學產業(yè)化的建設范疇；但要真正入選“世界文學之城”，還要具有豐富的隱性內容，如這座城市的文學資源積累、作家對城市寫作的心理傾向，以及城市氛圍中所呈現(xiàn)的“文學特質”等。

當前入選“世界文學之城”的11座城市：英國的愛丁堡、美國的愛荷華、澳大利亞的墨爾本、愛爾蘭的都柏林、冰島的雷克雅未克、英國的諾維奇、波蘭的克拉科夫等，在文學立市方面有共同的特征，如這些城市幾乎都是所在國的文化中心，在文學方面有厚重的歷史積淀，誕生過國際知名的大作家、大文豪等；而在當代作家群體中，這些城市也是作家們寫作的“宜居地”，一些當代著名的作品曾在這些城市誕生，這些城市的設施會為作家創(chuàng)造寫作條件去布局；同時，政府對文學事業(yè)的政策支撐更是成為城市文學發(fā)展最重要的推動力，這些城市都有完善的文學產業(yè)化政策及與之配套的基礎設施。既擁有文學的“遺傳基因”，又具有這種從上至下的推動力，使得這些文學名城都帶有濃厚的“文學氣質”，城市的整體氛圍及市民個體的文學生活都促使這些城市與“文學”融為了一體。

二、“世界文學之城”的個性化建設模式

要入選“世界文學之城”，符合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的評選標準是第一位的，因此這些城市在文學生態(tài)上會呈現(xiàn)出一些共性，但文化創(chuàng)意城市的評選旨在呈現(xiàn)文化的多樣性及其創(chuàng)意，因此考察不同文學城市之間在共性基礎上凸顯出的個性特征及其核心競爭力就顯得更為可貴，同時這也是世界文學名城最為閃耀的部分。

（一）愛丁堡的“歷史-變現(xiàn)”模式

愛丁堡是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評定的第一座“世界文學之城”，它在英國城市中的影響力僅次于倫敦的大都市，是英國的政治文化中心，有著悠久的歷史和璀璨的文化，稱得上是歐美文學名城最典型的一個樣本。在愛丁堡的文學史上，不乏有羅伯特·彭斯、沃爾特·司各特、托馬斯·卡萊爾這樣的純文學大家，更有羅伯特·斯蒂文森、阿瑟·柯南道爾這樣的通俗小說巨匠，當然其還擁有喬安妮·凱瑟琳·羅琳這樣當代最知名的小說家，同時這里還曾出現(xiàn)過大衛(wèi)·休謨、亞當·斯密、查爾斯·達爾文等思想家和科學家。可以說，這座城市幾乎是由一代代文學巨匠鑄成的。愛丁堡的可貴之處在于它能很好地將這種歷史資源轉化為現(xiàn)實的生產力，堪稱文學產業(yè)化的典范。

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設定的7個評選標準，幾乎就是愛丁堡樣式最直觀的總結。一是隨處可見的“文學印記”，愛丁堡奉守著“用文化營造一個最優(yōu)雅的城市”的信條，將其古老的歷史文化延伸到當前的城市建設中，如在城市雕塑中隨處可見的是其歷史上的文學家而不是那些戰(zhàn)爭的記憶；二是以文學節(jié)慶活動烘托出整座城市的文學氛圍，如愛丁堡有“整個蘇格蘭規(guī)模最大、最受民眾歡迎的文化藝術節(jié)慶”：“藝術邊緣節(jié)”，還有“木偶劇節(jié)、電影節(jié)、爵士和布魯斯音樂節(jié)、風笛節(jié)、兒童藝術節(jié)、圖書節(jié)、故事會節(jié)、軍操表演節(jié)”等十余個國際性的節(jié)慶活動；三是其出版實力非常雄厚，“現(xiàn)有出版社50多家，每年出版新書3 000多種，1/3為小說，碼洋總計5.34億美元”，借此帶動了圖書館、書店的大規(guī)模設置，推動了全城民眾的閱讀風潮，被譽為“修建在書本上的城市”；四是商業(yè)機構對文學產業(yè)的廣泛參與，如曼氏企業(yè)冠名的“布克文學獎”等。總之，愛丁堡的成功之道是將其豐厚的歷史文學資源成功地實現(xiàn)了文學的產業(yè)化經營，在文學遺產保存、產業(yè)化鏈條的形成、創(chuàng)作環(huán)境的營造機制方面為文學城市的建設提供了一個范本。

（二）墨爾本的“文學-生活”模式

墨爾本是澳大利亞的第二大城市，曾經六次奪得“聯(lián)合國人居獎”，在生態(tài)城市建設上蜚聲國際，但這一“世界最適宜人類居住城市”桂冠的摘取，與其對文學生活的營造不無關系。墨爾本與愛荷華同在2008年獲評“世界文學之城”，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對其的評價是：“墨爾本體現(xiàn)了文學在整個城市發(fā)展中的重要作用。從多語言編輯的首創(chuàng)，到相關行業(yè)的蓬勃發(fā)展，再到面向不同群體的高質量教育方案及公共活動，無不展現(xiàn)出當?shù)厣鐓^(qū)的文化多樣性。”墨爾本被譽為澳大利亞的“文化首都”，也被稱為“澳大利亞文學的搖籃”。

墨爾本的文學城市經營，呈現(xiàn)出的突出特征是其利用新媒體技術整合文化產業(yè)價值鏈，形成了文化創(chuàng)意活動與城市生活融為一體的機制。墨爾本是國際知名的時尚之都，對時尚的推崇也使其媒體產業(yè)異常發(fā)達，在文學的推介中墨爾本創(chuàng)造了一種廣泛利用傳統(tǒng)媒體和新媒體技術來營造文化氛圍、推進文化市場形成的頗具現(xiàn)代氣息的機制。文學推廣中對媒體技術的重視，讓文學真正融入到普通公眾的生活中，契合了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評選“世界文學之城”中的一個重要標準：讓文學成為生活的一部分！這種覆蓋廣泛的文化氛圍，成為孕育作家群體的一個天然的環(huán)境，據統(tǒng)計，墨爾本“現(xiàn)有1 000多名專業(yè)作家，近萬名業(yè)余文學創(chuàng)作者”，如此強大的文學創(chuàng)作群體能夠帶動的文學消費自然更為宏大，如“澳大利亞13%的書店和圖書館都在墨爾本，每年有250萬人經常到圖書館借書”。可見，相比其他文學名城，墨爾本最具特色的就是普通公眾對文學的參與性，正是這種堅實的群眾基礎讓文學這一工具不僅成為了一個城市的支撐產業(yè)，而且也真正融入到了市民的生活中。

（三）愛荷華的“沙漠-綠洲”模式

愛荷華市位于美國的中部平原，是一個傳統(tǒng)的以農業(yè)生產為主的城市，在美國都市林立的城市格局中毫不起眼。這座城市在歷史上似乎與文學無甚關系，因為這里沒有產生過知名的作家，也沒有哪部偉大的作品誕生在這個小城中。直到1965年，一位華人女作家聶華苓和她的丈夫保羅·安格爾在愛荷華大學創(chuàng)辦了“作家寫作坊”，并在1967年舉辦了第一屆“國際寫作計劃”（International Writing Program），邀請全球的作家來這里開展創(chuàng)作，把文學引入了這座城市。該項計劃致力于“讓具有潛質的作家接觸美國生活，了解美國文學動態(tài)；讓這些作家參與美國大學的生活；為這些作家提供適合的時間與空間進行文藝創(chuàng)作。”歷經幾屆的經營，愛荷華這座在全國文學地圖上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城市一躍成為全球作家爭相前往的寫作圣地，并在2008年被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命名為“世界文學之城”，是繼愛丁堡之后第二個獲此榮耀的城市。

愛荷華是如何從“文學荒漠”開墾出一片“綠洲”來的？首先，聶華苓和保羅·安格爾的偉大創(chuàng)意自然是最直接的推動力。“國際寫作計劃”這樣的項目以前根本沒人做過，其運行需要巨大的成本，而正是聶華苓夫妻對文學的熱愛及不懈的堅持讓其成為了引領文學界風尚的文學活動。其次，得益于愛荷華大學與文學的聯(lián)姻。愛荷華市只不過是一個擁有5萬余人的小鎮(zhèn)，但愛荷華大學卻敢于在這一片“玉米地”里傳播著高深學問，哺育著這一塊充滿鄉(xiāng)土風情的土地。愛荷華大學的學生幾乎構成了這座城市的主體，這也使得“國際寫作計劃”在推出后，能夠迅速獲得群眾基礎，并形成了這座城市完全的文學生活態(tài)勢。再次，作家們的小鎮(zhèn)情懷推動了一座文學城市的持續(xù)運作。愛荷華的“小”和“土”，也許正是作家們掙脫世俗紛擾安心寫作的心靈棲息地，而這座城市對文學生活不遺余力的推介營造出的文學氛圍也仿佛讓作家們體驗到“文學圣地”想象的可能性實現(xiàn)。

愛荷華市可以說是世界文學名城中的一個奇跡，它證明了文學的多樣性和各種可能性的存在，也說明文學生態(tài)的營造可以從無到有、由微而巨。

三、“世界文學之城”建設的借鑒與啟示

我國在世界創(chuàng)意城市的評選中多有斬獲，但在文學城市方面卻尚無零的突破，這有點近似于中國文學在諾貝爾文學獎上的處境。如今諾貝爾文學獎已由莫言摘得頭籌，中國城市在“世界文學之城”的評選中也理應有所斬獲。國內對文學之城的建設也頗為關注，如盛大文學就曾發(fā)起“尋找中國100座文學之城”的活動，北京、上海、深圳也直接叫響創(chuàng)建“世界文學之城”的口號，廣東省甚至已經啟動了省內的文學之城評選活動，紹興在2014年提出建設“中國文學之城”已經算是起步較晚的了。在中國諸多有意以“文學”為城市特色的城市中，不論是北上廣等文學大戶，還是海寧、紹興這種文學小城市，相比歐美文學名城，還有不小的差距。

目前入選“世界文學之城”的幾座城市，其在文學特質的彰顯及相應的文學產業(yè)推進機制方面，有諸多可供借鑒之處。一是擁有豐厚的歷史文學資源是前提，但重要的是要保存和承繼這些重要的文學遺產，文學遺產應該成為一座城市發(fā)展的動力，而不僅僅是擺在博物館里僅供參觀的物體。二是要讓文學特質成為一座城市的發(fā)展支柱，不是通過媒體宣傳，或者將文化強市作為一個口號抬出來就可以的，而是要發(fā)揮文學的增值性，體現(xiàn)出其拉動經濟的能力，也就是讓文學經營形成一個完整的產業(yè)化鏈條。三是一座以文學為名的城市，要體現(xiàn)出以作家為中心，這才是文學之城最關鍵的表征。文學之城應既有歷史上的著名作家曾經與這座城市有關鍵的勾連，更要有現(xiàn)實的能夠孕育知名作家的土壤，能夠產生一個具有影響力的作家群體，或者是當代偉大作品的誕生地，即文學之城應該滲透著作家和文學作品的“血緣關系”。四是文學之城的打造既要注重“中心”，也要關注“邊緣”，既要重視作家這個“精英”要素，更要關注大眾的文學需求，營造全民閱讀的文學風潮，文學生活的常態(tài)化、城市居民的文學氣質才是這座文學之城最重要的底蘊所在。

不論是打造“中國文學之城”，還是劍指“世界文學之城”，根植本土特色才是基礎，因為“民族的就是國際的”，但也需有“國際的”眼光，吸收借鑒國外的先進經驗，并為中國文學名城從“中國文學之城”向“世界文學之城”邁進做好相應的準備。

（紹興職業(yè)技術學院）

基金項目：浙江省文化廳2016年度廳級文化科研項目：“西方文學名城的借鏡與紹興‘中國文學之城建設的策略研究”（編號：zw2016087，主持人：朱葉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