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冰

近幾年,國產影視對傳統題材的改編中,《西游記》可謂一大熱點。在四大名著中,被搬上銀幕的也屬《西游記》最多。2013年上映的《西游降魔篇》,2014年的《西游記之大鬧天宮》,2015年頗為業界和觀眾關注的動畫電影《大圣歸來》,2016年的《西游記之三打白骨精》(以下簡稱《三打白骨精》),以及將要誕生的《西游記之女兒國》,可謂數量頗豐。改編最重要的是創新,不僅僅指的是技術的創新,例如使用3D、特效等等,更重要的是編劇思想和敘事的創新。在提到的這幾部電影作品中,《西游降魔篇》和《大鬧天宮》在人物性格的塑造和故事框架方面,基本上沒有脫離《西游記》原著的窠臼,而之后的兩部電影卻充分體現出編劇在文化價值與觀念方面的突破與創新。
一、 對原著角色的影像化重構
(一)人物形象的重構
孫悟空——從神話英雄到人間英雄。原著中的孫悟空是一個本領高強、嫉惡如仇、神通廣大的神話形象。但是在電影《大圣歸來》中,創作者塑造了一個完全不一樣的孫悟空,他仍然帶著枷鎖,因此一身的神通無法施展。但是他卻是一位真正的英雄:救助弱小,重情重義,面臨險境奮不顧身。電影的改編者之所以有意讓他擺脫不掉魔咒,其實是想告訴觀眾,這不是一個神,而是一只普通的猴子,但是普通的猴子就不能做英雄了嗎?非也。他仍然是一個英雄,而且這才是人類現實世界可觸可感的英雄,畢竟人類社會沒有72變、拿一根猴毛就可以平定天下的英雄。人類世界需要的是精神和行為上都能夠讓人感覺值得信任、有安全感的英雄。故事充滿了人情味,人物角色也更貼近觀眾。
唐僧——個人信仰與精神追求的變化。對唐僧這個角色來說,電影的改編使其從一個“把取經當作一項任務”的形象,轉變為“把取經當作是一種修行過程”的角色。原著中,唐僧是典型的苦行僧形象,他自小便入佛門,受佛教思想教化,是佛教的忠誠代言人。也正因如此,漫漫取經長路中他是意志最為堅定的跋涉者,并且在對待妖魔鬼怪的態度上,他也堅守佛家的“慈悲為懷”,形成了與嫉惡如仇的孫悟空之間比較明顯的沖突。
但是,在電影《三打白骨精》中,唐僧是一個性格更為豐滿的角色。首先,他堅守自己的信仰,那就是普渡眾生。他認為即使是妖也有普渡的可能和必要,因為“眾生平等”。他為了自己的信仰,不僅一次次不言放棄,而且最終選擇犧牲自己去渡一個妖。其次,他雖然不同意孫悟空所持的“對妖怪要毫不留情地消滅”的看法,但是他尊重孫悟空的看法,因此二人有深度的、也是平等的交流。所以,在電影《三打白骨精》中看到的唐僧,他身上有佛性,也有人性,同時也不缺血性,他是一個血肉豐滿的人物。他不再只是把取經當成一個任務,而是將過程變成了一種修行,結果不重要,過程最重要。這樣的角色設計不僅更符合佛家文化的內核,而且也和中國傳統文化當中的“修身”文化實現了契合,從當前的社會環境來看,也更貼近當下的社會文化和心理。
妖——從單純的惡到復雜的人性轉變。《三打白骨精》關于白骨精身世與遭遇的情節設計,一方面讓這個角色的故事更為豐富,同時也讓故事邏輯更為合理。更重要的是,這樣的設計,讓妖精形象不再只是呈現出的單純的“惡”,“妖”也有了人的特征和情感:白骨精前世為人階段也曾經過著平靜的生活,她也和眾多平凡人一樣有著對生活的美好憧憬,但是制度、人際關系的暴力,讓她心底積累了太多的恨與怨,最終導致她成了妖。“妖”是由“人”變化而來的,“妖”也并非甘愿做“妖”,她是對自己所生活的人間極端失望之后的“從惡”選擇。這不僅給唐僧感化她進行了鋪墊,也讓影片的角色形象和思想內涵更為豐富。可以說,在對妖的形象改編中,體現了對個體選擇的寬容與理解以及救贖意識的凸顯,體現了電影創作的人本意識。
(二)人物關系的重構:從等級森嚴到師徒平等
唐僧與孫悟空二人之間的關系,原是嚴格的師徒關系。之所以稱之為“嚴格”,是因為在二人的關系當中,孫悟空是被管理和約束的一方,是必須服從唐僧的意見和要求的,否則他就會被剔除出取經的隊伍,從而使得孫悟空救贖自己的目的落空。孫悟空最初是極不適應的,因此二人之間矛盾越來越激化,終于鬧到了分裂的地步。盡管后來孫悟空又重回取經隊伍,但是這種等級森嚴的師徒關系并無絲毫改變。
但在電影《三打白骨精》中,二人之間的關系被進行了顛覆式的改編。具體體現在三個方面:首先,孫悟空對唐僧的稱呼不是“師父”,而是“小和尚”。簡單的一個稱謂,表明了二者之間是平等的關系。第二,孫悟空對唐僧行為的不理解與不支持,會直截了當表達出來,而唐僧的回應不再居高臨下而顯得平等,沒有了命令和壓制。第三,孫悟空與唐僧共同踏上取經路,是互相支持而非被迫或從屬關系。因此,改編的電影《三打白骨精》改變了以往經典中的師徒、服從等關系,事實上是在挑戰舊有的傳統文化等級觀念的禁錮,實現了重要的突破。
二、 重構角色的創作理念之變
(一)對社會關系的新認知及觀念嬗變
張岱年在《中國文化精神》一書中,提到中國文化的家族本位現象時,將家族本位與社會本位聯系起來,解釋了中國文化中關于人際關系的認知與觀念。隨著“五四”運動的啟蒙,再到時至今日“民主”“文明”等社會價值觀念的普及,今天的中國在人際關系的認知上已經更加傾向于“平等”“和諧”的取向。
也正因為如此,《西游記》原著中師父與徒弟的關系,如來與孫悟空的關系,都是一種單向服從的關系。但是到了《大圣歸來》《三打白骨精》這兩部作品的建構時,這種單向服從的關系被明顯和刻意地削弱,從而強調的是人際關系中的平等、尊重以及關系的和諧。這種文化價值和觀念,本也是中國文化精神的一部分,只是在封建制的長期統治之下被主輔割裂,而今得以重新煥發生機。
(二)對個體生命價值實現的新認知
以往的影視作品,多注重表現人物在體制內的成功與發展。例如,唐僧師徒四人的取經之路,是因為唐王(皇權)的傾力支持,以及個體修成正果(獲得天庭的認可)的需要產生的。也就是說,個體的成功是以體制的承認為標準的。這樣的觀念在人們的意識中也是長期被默認和確定的。
然而,以上提及的作品中則將其改編成為了個人的信仰(包括宗教信仰與道德信仰,例如對友情的重視、拯救弱者的道德選擇)而去抗爭,甚至不惜犧牲自己(《大圣歸來》高潮部分孫悟空與妖魔之間的拼死相斗,《三打白骨精》當中唐僧的舍身渡妖)。相比之下,在這兩部電影當中,個體生命的價值已經不再是為了得到別人的認可,而是遵從自己的內心。當一個人為了正義、為了信仰去付出努力,即使結果并非預期,但是得到的是內心的實現感,也可以說是個體生命的價值與意義的現代意義的真實。注重心靈的修行,注重個體生命價值和意義的探討,讓這些電影作品擺脫了膚淺的故事。
這種變化非常重要。對于影視創作來說,既是藝術品的生產,同時藝術品也扮演著社會意識傳播和社會教化的角色。電影作為大眾藝術的一種,在當前90后作為觀影主力軍的情況下,它的思想主題和價值觀念對社會價值觀和意識形態的傳播的作用是不可忽視的。
三、 從經典角色的重構看經典作品的譯介與傳播
(一)“創造性叛逆”的創作手法拓展經典改編新思路
電影對原著的改編本質上是一種新的演繹。而在譯介學中有“創造性叛逆”之說。它是法國文學社會學家埃斯卡皮提出來的,是指翻譯文學與源語言文學的一種再創造行為,它體現在譯者、讀者和接受環境三個方面,并且三者之間互相聯系。電影的“改編”就是譯者層面的再創作。國產電影的創作群體當前處在新舊更替的階段,年輕的創作群體開始涌現,他們所經歷的時代與文化教育以及媒體環境都與以往有了較大的不同。例如,畢贛的電影《路邊野餐》所引起的熱議,恰恰反映出電影界對于新銳導演的驚奇與渴望。在此語境下,電影作品實際上表達的也是新一代人對文化、對生命、對社會的更新的價值理解。因而可以預見,國產電影未來在文化和觀念表達方面將更加貼近當下社會現實。
同時,這種譯者的再創造與讀者和接受環境的創造性叛逆密切相關。中國電影票房的迅猛增長與年輕群體的消費觀念密不可分。這一群體作為電影的熱心“讀者”,對經典的理解與解讀正在悄然發生著變化,所以,電影的改編和思想傳播勢必要以該群體的人生體驗為依據而合理地創作。另外,近幾年中外影視文化交流異常頻繁,中外合拍的影視作品數量也大幅增加,電影界也以“電影周”的形式推介不同國家的電影。這些模式帶來的不僅僅是技術的壁壘被慢慢打破,更重要的是電影創作思想的交流與溝通以及無形的價值“圍墻”的推倒重建。因而,國產電影在創作思想的把握上,也越來越具備國際視野和思想內涵,注重普世價值與民族文化的結合。這些都為傳統的民族文學的傳播提供了新的思路。
(二)經典重構的方式及經驗使得影視作品更容易全球傳播
國產電影走出去是一個無法回避的問題,也是近年來學界不斷探討的話題。走出去的電影作品需要滿足兩個條件:第一是具有民族特色,第二是思想溝通無障礙。簡言之,共性與個性必須完美統一。《西游記》電影改編過程中的經典重構,既體現了中國文化精神的“人文主義”回歸,也符合人類文化精神的基本內涵。這種重構對古典名著的文化內核是一種發展和豐富,又契合了人類的普世價值,因而在對外傳播中將更加順暢。
綜觀近年來國產電影的創作,優秀的作品越來越多,創作態度越來越鮮活積極,創作的視野也越來越國際化,這是令中國觀眾和電影市場都感到極為欣慰和自豪的趨勢。《西游記》系列改編電影中所體現經典重構新思路,為我國文學經典的影視化傳播提供了有效的范本。
【作者簡介】符 冰,女,河南南陽人,湖北文理學院新聞系副教授,碩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