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煙
文昌,在海南島所處的位置有“雄雞翹首”之尊,在這里更深刻地植入了東方農耕文化的傳統,“文明昌盛”名符其實。同時因為三面環海,深受海洋之風的洗禮,文昌更得異域文化的熏染。當我們的社會漸漸由農耕文明向海洋文明轉型時,文昌便能在海南開風氣之先,成為本土名人最為薈萃的地方。更為珍貴的,是先人們留存在這塊土地上的、帶有明顯東西合璧特征的古院落。
人們之所以鐘情古院落,是因為在此能將目光延伸進歷史的縱深處。在中國城鎮的擴張中,很多老院落因為地處城鎮中心,往往成為權力與資本覬覦的對象,太多具備深厚人文特征的院落從此灰飛煙滅。于是,一些遠郊荒村的院落反倒幸運地保留下來。文昌是著名的僑鄉,闖南洋赴歐美在近一兩百年蔚然成風,闖海者很多來自窮壤僻嶺,這讓文昌遠郊的古村落有了豐富遺存,十八行古村就是其中之一。
我們人文地理學會的這次文昌之旅,是在三亞博物館館長孫建平先生的引領下展開的,第一站就是十八行古村。從會文鎮向西南行進約十公里,道路彎曲多岔,若無人指引很難找準路線,終于就來到了村口。當今鄉野有很多古院落已經荒蕪,十八行村卻很難得地保留著人氣,在椰林掩映中,依舊是雞鳴犬吠,村民在懸掛在大樹間的吊床上愜意憩息。
古村一共十八行民居建筑,行與行之間隔著一條條窄長的巷道,排列很是規整,由此得名十八行村。我們這次進入的民居僅為其中的兩行,可見該村莊的規模之大,據說這是海南現存古村落中規模最大的一處。
村莊前方,是一個古樸的廣場,樹林蔭翳;林蔭中居然還有下馬石,抱鼓石;還有雕花玄武巖水缸,據說是消防所用,雕花為如意紋和蓮花紋樣,凸凹有致,古意盎然,一下子就將人們的感覺拽入到陳年時光的情境中。我很迷惑這里的下馬石和抱鼓石,很多古村因為出了貴人,才有這類的設置,但翻閱很多相關資料,都沒提到十八行村出過什么進士舉人……當然,人們漂洋過海出外謀生,財富跟著就會回流,村莊之間也會有攀比心理,一應配置自然會往高處攀附。在普遍貧窮的中國中世紀鄉村,有人帶回財富,其身份在鄉鄰眼中自然就像鍍上了金銀一般。因為村莊前方的空曠,我曾懷疑旁邊是否有過寺院建筑,跟孫館長提起,他回答說一般寺院多建在村莊的后方或旁側。
走進巷道和院落,發現這里的建筑型樣和布局特征,依舊是受閩南建筑影響較深的典型海南民居風格,細節上又無處不透著南洋之風。如屋頂飾件的輕盈,門樓檐角及面墻色彩的鮮艷,綴飾圖案的細致重復……每一行建筑,多是數進的穿堂院落,布局自成一統。在很多傳統的海南院落中,正堂屋的內墻就是神龕所在,多不設門洞,突顯這個方位的莊嚴;而在這穿堂院落中,神龕就安置在穿堂行道的中墻上,兩邊為門洞,人流進出,多少有點懸空飄浮的感覺。

這就是僑鄉村落中一進一戶的規制,然后多戶相連。一般是一個穿堂屋連著數間房,以穿堂的公共行道為軸心,前后方連著天井,形成一個組合單位;多個單位連成一行,挨個排列下來,達到集中防盜的功能,又能團結向心和平共處。這里的中心行道連接的門洞,有時達到十來個、共七進院落之多,很有縱深感。每進院落,都有獨自朝外開放的門樓,大門都面向公共巷道,經巷道方能出村。這種數進院落組合成行的建筑群落,在東方村落布局中顯得很特別,其文化根基深植于東方傳統,具備典型的地方特征,承載著一定的等級觀念和尊卑秩序;同時,這類院落又透露出濃厚的平等思想,具備獨立、通融、和睦、共存的西方色彩。
村莊因地就勢,整體為坐南朝北的格局,巷道也就存在拾級上下的臺階;最外側的一堵擋墻上,竟然還嵌有照壁。村前村后的樹木,看上去也都很有年代;如巨大的酸豆樹、高聳且歪著脖子的椰子樹;即使以灌木形態成長的九里香,在這里也長到了碗盤粗細的大樹,根深葉茂,加上很多院落中散落的陳年柱礎、柱身、匾額等建筑構件,讓人明顯感覺時光在此堆積的厚重。
在僑鄉古村的時光中,更能見證闖海人的辛酸和輝煌。那年代,異域闖蕩都被稱為“去番”,遠在明清就多有“去番”之人,到清末民初更成風尚,因而如今村中家家戶戶都有海外華僑。據說,生活在文昌之外的人口已是本地人口的兩倍。“入番”僑人們衣錦還鄉,不忘將財富以別樣形式堆積在故土,建造起一個個氣派的屋舍大院;甚至,有些人已經在外面落戶生根,所建的宅院很可能從此就空置在家鄉,他們仍舊樂此不疲。有時,“入番”僑人也會在故土捐資助學,興建寺廟、祠堂等公共設施,以更高的情懷造福桑梓……
有了一代代“去番”者的努力,文昌僑鄉的文化有了更多的堆積,具備深厚的東方傳統,又呈現出濃郁的異域色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