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兒能累死嗎

楊筱艷

終于放暑假了，艾東西很興奮，寒暑假可能是做學生的最大福利了。假期簡直就是治療被各類作業、考試、比賽和輔導班而折磨的小學生的最好一服藥了。

艾東西這學期總的來說成績不錯，評上了“三好學生”，還拿了英語演講比賽一等獎，雖然數學比賽一塌糊涂，可也算是不錯了。艾東西想：別要求太高嘛，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人呢？

可媽媽說：“艾東西，我已經看見你的大尾巴翹過頭頂了。”

“我沒翹。”艾東西委屈地說，“再說我也沒尾巴。”

媽媽聽完，“哼”了一聲。艾東西意識到，媽媽的這一聲“哼”注定這一個暑假不會安生了。

假期第一天，媽媽就把暑假作業鄭重地放在了艾東西面前。

暑假作業有個俗稱叫“大本子”，這絕對是一個專業名詞，不是小學生、小學老師或小學生的家長根本不可能懂，位于“小學生專用名詞”最常用詞匯前10名。

媽媽對艾東西說：“我給你10天時間，趕緊把這個做完?！?/p>

艾東西立馬抗議：“不行，10天時間太短了。‘大本子一共有102頁，10天完成，就是說平均每天要完成10頁，這太夸張了！”

媽媽說：“給你兩個星期，不能再多了，必須在規定時間內做完！”

“著什么急嘛，真是的，暑假有兩個月呢！”

“難道你想在最后幾天再補作業？那是孔吉祥才會做的事兒！”

這倒是真的，東西知道，孔吉祥每個假期的“大本子”都是最后幾天才寫的，有一次報到的時候，他還在補作業。他一邊飛快地寫，一邊得意地說：“你們知道我是怎么做‘大本子的嗎？我就是胡亂寫的。隨便抄兩段新聞，反正老師又不會仔細看?！蟊咀泳褪球_膽小的小孩兒的，像我這種虎膽龍威的人，完全不把它放在眼里?！?/p>

艾東西想：有時候，做孔吉祥應該挺痛快的，什么時候跟孔吉祥換一個身體，也體驗一下大大咧咧、一天至少被批評30次的滋味。

“因為你還有別的功課要完成！”東西的思路被媽媽拔高了的聲音打斷。媽媽抱著胳膊，就像她站在講臺前時常做的，“首先，你要預習下學期的功課，書我都給你買好了。笨鳥先飛嘛！”

艾東西連忙說：“可我不是笨鳥啊，媽媽！”

“那也得先飛！不是笨鳥又先起飛，可以把其他的鳥兒遠遠地甩在身后?！眿寢屨f。

“可是我不想把人家甩在身后啊，大家一起飛不好嗎？”

“你怎么這么沒有上進心？”

“不是你說的嘛，要跟大家搞好關系，共同進步。媽媽，我覺得你有的時候有點兒自相矛盾?！?/p>

“艾東西——”媽媽的眼睛瞪得要飛出眼眶了，艾東西只好閉嘴。

“其次，”媽媽接著說，“你還要上輔導班，學習奧數和英語；再次，你還要做各類提高題、競賽題……”

艾東西慘叫：“競賽題就算了吧！”

“不做競賽題，你怎么有競爭力？最重要的我還沒說呢，你不要打岔，思想集中?！眿寢屨f著，就露出厲害的本色來了，“最重要的是，這個暑假你必須通過鋼琴八級。”

對哦，還有這件重要的事兒，艾東西差一點兒就忘了。他覺得自己的腦殼里“嗡嗡”聲更響了，好像飛進來幾萬只大黃蜂。

艾東西就帶著這一腦袋的大黃蜂開始了他的暑假。

暑假前兩天，艾東西上午寫“大本子”，下午學奧數和英語，晚上回去還要做提高題和競賽題。從第三天起，樂理課也開始了，一次一個半小時。

每天早上，艾東西背上裝了教材、本子、鉛筆盒和水壺的書包，跟著媽媽出門。大多數時候，公交車還是比較及時的，但有的時候，一等就是20分鐘還不見車來。艾東西就會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在車站轉來轉去，忍不住嘰嘰咕咕：“我要打110投訴。”

“110不管這事兒?！眿寢屨f。

有的時候，好不容易看見車靠近了，可半道上堵車，大車小車排成一長串，糖葫蘆似的半天不動，司機居然打開窗戶，伸出頭去，相互聊起天兒來，車上的人紛紛低頭玩手機。

有一回，艾東西身邊坐著的一個哥哥就在手機上玩《植物大戰僵尸》的游戲，艾東西伸長脖子去看。哥哥是個大好人，居然把手機遞到艾東西手里，借給他玩。

哥哥帶了一個大雙肩包，上面別著各種各樣的徽章，其中有一個特別酷，上面印著一個戴著牛仔帽笑瞇瞇的骷髏。

“你是大學生嗎？”東西突然想起一個問題。

“是?。　备绺缁卮??！耙槐荆俊?/p>

“喲，你連這個都知道？”

“嘿，你真牛！我爸說，上了一本才能找到好工作。你將來一定能找到好工作，還能找到好老婆。”

哥哥一高興，請艾東西吃了一根棒棒糖。艾東西也回請了哥哥一小塊泡芙蛋糕，兩個人還用飲料瓶子干了杯。

車子像被膠水粘在路上似的，很長時間一動不動。艾東西有點兒著急了，他怕遲到。

“急什么？人生嘛……”哥哥揮揮手說，“何處不遲到?！?/p>

艾東西覺得跟哥哥聊天比玩手機有意思。等艾東西下車的時候，他跟這位哥哥儼然成老朋友了。他站在公交站臺上跟哥哥揮手道別。

車啟動的時候，哥哥從車窗伸出頭來：“喂，老弟——”他一揚手，一個東西朝艾東西飛了過來。

艾東西接住，是那個戴著牛仔帽笑瞇瞇的骷髏徽章。

一連幾天，艾東西都想著什么時候能再遇上這位大哥哥就好了，可是，這個愿望一直到補習班結束也沒有實現。

艾東西有點兒小傷感，估計這輩子他再也見不著這位大哥哥了。

媽媽說，人跟人的緣分是很奇妙的，有些人可能一輩子跟你只有一面之緣。人就像一滴水珠落進大海里，兩滴水珠，這一秒還在一起，下一秒可能就各奔東西了，再也不會碰到一起。大海太大了，而人生，比大海要大得多。

東西把那個戴著牛仔帽笑瞇瞇的骷髏徽章別在自己的書包上，他想：徽章就是緣分的記號。

要是暑期上補習班，天天遇上這種好玩的人就好了，那么這個被作業、補習和考級填得滿滿的暑假，也就不那么難熬了。

可惜，被作業、補習和考級填得滿滿的暑假，是不可能不難熬的。

天天練琴就讓人受不了。為了迎接鋼琴八級考試，媽媽簡小易特地派爸爸艾紅旗先生為特別指導，專門負責督促艾東西在家練琴。畢竟，艾紅旗先生曾經學過鋼琴，雖然他只會彈“一閃一閃亮晶晶……”。

艾紅旗先生自從擔任了這個特別指導之后，就變得比包青天還鐵面無私，他每天要求艾東西練一支考級曲目。你認為一支并不多對吧？可是，如果是將這支曲子彈100遍呢？

“這太過分了！”艾東西又抗議，“郎朗也不可能彈100遍的！”

“郎朗當然不可能彈100遍，他會彈1000遍！”爸爸這么說的時候，就好像他親眼看見郎朗練琴似的那么肯定。

艾紅旗先生說完，走了出去，等他再回到東西臥室的時候，手里多了一樣東西——一條皮帶！

爸爸把皮帶對折，用力一拉，“啪——”那玩意兒發出了可怕的響聲。

“練不練？不練？”他又是一拉。

東西一邊彈琴，一邊想著那100遍，絕望地流下了眼淚。

艾紅旗先生似乎有點兒同情艾東西，不過，他還是不松口，100遍一遍也不能少：“得了，兒子，把眼淚擦掉，莫斯科不相信眼淚?！?/p>

艾東西終于練完了100遍。他躺在床上，重重地嘆氣，用一種虛弱的聲音說：“累——死——啦！累得都不想玩了。”

媽媽說：“那你就不要玩了，趕緊洗澡休息，明天還有課?！薄澳窃趺葱?？”東西說。

開玩笑，媽媽好不容易答應他每天可以自由地玩一個小時，這種寶貴的自由，怎么可以輕易地丟掉呢？爬也要爬起來玩?。?/p>

艾東西于是掙扎著從床上爬起來，從箱子里翻出他的那些寶貝玩具，玩了起來。

“媽媽，我問你一個重要的問題。”東西說，“小孩兒會累死嗎？”

不知道為什么，媽媽很久都沒回答這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