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掉包的蘆花雞

鄧西

“媽，你早點兒做晚飯，我吃完飯要去李老師家執行任務。”我靠在廚房的門框上，伸著脖子跟我媽說。

“知道啦！不就是幫你表嬸喂幾天雞嗎？搞得跟上戰場似的。”

“什么表嬸呀？是李老師。”我糾正我媽。

雖然李老師是我表嬸，但我心里只接受她是我的英語老師。

放暑假前一天，李老師對我說，她要回城里了，讓我幫她喂雞。

“黑子來了。”我媽朝我身后努了努嘴。我轉過身看見黑子正朝我走來，他高大肥胖的身體一顫一顫的，像極了一只大肥鵝。

吃完飯，到李老師家喂了雞，把雞舍門鎖好，我和黑子就沒事干了。我看著窗外的大樹發呆，突然，樹上傳來幾聲清脆的鳥叫聲。

“特尼，明天我們帶彈弓來學校打鳥吧！”黑子說。

“好啊，反正閑著也是閑著。”我舉雙手贊成黑子的想法。

第二天中午，我和黑子帶著彈弓來到了李老師家。黑子在搗鼓他的彈弓，我閑著沒事，坐在院子里看李老師家養的那六只母雞。這是我第一次仔細打量雞，六只雞每只長得都不一樣，一只白色，兩只黃色，兩只黑色，還有一只毛色特殊的蘆花雞。蘆花雞身上的毛一圈黑配一圈白，密密麻麻，看得我眼花。我給每只雞都取了名字，只有蘆花雞我想破腦袋都想不出來一個好名字。

黑子說：“一圈黑一圈白就叫‘斑馬吧！好了，別糾結了，我們去打鳥吧。”

黑子站起來往外走，我卻對這六只母雞產生了興趣。

“不好，‘斑馬要越獄了。黑子，你快去把它趕過來。”

“看我的！”黑子拉開彈弓對準竹籬笆射了出去。

“嘭”的一聲，小石子擦過蘆花雞的身子準確地射在了竹籬笆上，蘆花雞受到驚嚇，竟一下飛過竹籬笆落到了外面菜園里。

整個下午，我和黑子都在追趕那只蘆花雞。我們只要一靠近，它嘴里就發出“咯咯咯”的聲音，然后飛到菜地中間，站在那兒轉著腦袋觀察“敵情”。我和黑子不敢進菜地，怕踩壞李老師種的菜。蘆花雞似乎知道我們不敢靠近它，它站在菜地中間悠閑地啄起菜葉子來。

黑子摸出褲袋里的彈弓，“嗖”的一聲朝蘆花雞射去。蘆花雞發出一聲慘烈的尖叫聲，倒在地上痛苦地掙扎起來。我沖過去抱起它，發現它的右腳垂了下來，斷了。

“你警匪片看多了吧？你用彈弓射它的腳？”

“嘿嘿，射它的腳它就跑不了啦！”黑子還在笑。

黑子喊我，我沒理他。我再罵黑子也于事無補，可李老師回來，我該怎么跟她說呢？

天黑了，我喂完雞，鎖了雞舍門，無精打采地回家吃晚飯。黑子戰戰兢兢地跟在我后面，我一句話都沒跟他說。

晚上我也沒喊黑子，我獨自去了李老師家。我心想：黑子肯定不敢來了。這時，門外響起了輕微的敲門聲。我打開門，看到黑子懷里抱著一只蘆花雞站在我面前。我高興地給了他一拳：“夠哥們兒，我以為你丟下我不管了呢！”

“哪能呢？我和你歐陽特尼是什么關系呀，親兄弟一樣！再說了，禍是我闖的，我肯定要負責到底。你看，我家這只蘆花雞跟‘斑馬長得一模一樣。我用手電筒在雞窩里找了好久才發現它。”

兩只雞站成一排，我和黑子盯著它們看。黑子家那只雞跟“斑馬”真像，就是體形大了一點兒。

“黑子，‘斑馬怎么處理？”

“明天早上，我們把它拿到集市上賣了吧！把‘斑馬賣掉我們就有錢了。到時候，我請你去看電影。”

“太好啦！”我很興奮，似乎我們已經坐在了電影院里。

第二天，我和黑子抱著“斑馬”去集市。太陽還沒出來，天空灰暗，風微微吹拂。我們來得太早，集市上還沒什么人。過了一會兒，天邊露出了魚肚白，集市里的人一下子多了起來。我們站了很久，也沒有人來買雞。人們走過我們身邊時，目光怪異，十有八九把我們當成偷雞賊了。

這時，我們看到黑子媽挪著兩條短腿、晃著肥胖的身子，正朝集市走來。我把蘆花雞往懷里一藏，沖黑子喊了一聲：“撤！”

我和黑子抄小路跑回李老師家，沮喪地坐在客廳的地板上，看著那兩只蘆花雞，不知道怎么辦。晚上，我們都沒敢回家。

天剛麻麻亮，我就把黑子叫醒了。我告訴他：“你現在把雞送回去吧，趁天還沒亮，神不知鬼不覺地送回去，反正你媽還沒有發現雞丟了。”

“那我送哪只雞回家？”

“當然是‘斑馬了。”

“你叫我送‘斑馬回去還不如你送我回家，讓我媽打我一頓算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媽，脾氣壞得出名。”

“‘斑馬跟你家那只蘆花雞長得很像，只不過腳有問題。你就說是雞在外面玩耍時自己受了傷。”

黑子被我說服了。我和黑子悄悄潛回各自家里。

“特尼，特尼。”黑子隔著墻在他家院子里叫我。黑子沒帶鑰匙，他媽媽還沒起來。

我和黑子并肩坐在他家水井邊的洗衣臺上說話。黑子說：“我把雞放回去了，它的腳好多了。”

黑子有個習慣，只要坐在高處，就會挽起褲腿，露出兩條大肥腿，不停地晃著。太陽出來了，風里帶著泥土的芬芳和西瓜的香甜味道，我用力地吸了一下，說：“黑子，風的味道真好聞！”

黑子媽起來了，我們聽到了她開門的聲音。黑子先回去了。

我坐在洗衣臺上沒動。我想再坐一會兒，聽一下黑子家的動靜。此時，我的心狂跳起來，我怕聽到黑子媽那種劈頭蓋臉的咒罵聲。

此刻我才發現，自己原來是這樣擔心黑子，我以前從沒有認真想過友誼的深刻含義。但現在，我擔心他的這種心情，應該只有內心懷著很深的情誼才會有吧！

我在黑子家的洗衣臺上坐了很久，黑子出來朝我揮揮手，說：“你回去吧，我沒事！”我看到黑子那張笑得無比燦爛的臉，眼淚不知道為什么不爭氣地流了出來。

黑子又從屋里跑出來陪我，他看見我在擦眼淚，說：“喲，你一個大老爺們兒，哭什么鼻子呀？我媽還沒開罵，你就哭了。”

這時，我媽叫我回去吃早飯。

我們正在吃飯，我聽到院墻那邊傳來了黑子媽惡毒的咒罵聲，沒過多久又傳來黑子斷斷續續的哭聲。我不顧一切地沖了出去，跑到黑子家，大聲說道：“嬸嬸，你別打黑子了，雞腳是我弄傷的。”

“原來是你，是不是黑子跟你一起干的？”

“是我一個人干的，和黑子無關！”

“我打死你這個兔崽子！”黑子媽氣極了。

黑子沖過來，向她媽媽吼道：“媽，別打特尼，雞腳是我用彈弓打傷的。”

黑子媽把門鎖上，丟了手里的雞毛撣子，從門后面操起一根木棍打黑子：“叫你做了壞事不承認，我罵了一個早上，你都不吭聲……”

“嬸嬸，別打了，雞是我弄傷的，真的是我！”我伸手去搶棍子。

黑子媽把我和黑子打得團團轉。突然，黑子站住不躲了，任他媽媽手中的棍子鋪天蓋地往他身上打。我沖上去搶黑子媽手上的棍子，她發瘋似的又朝我一頓打。這時，黑子一把推開他媽媽，用身子護著我。我聽到棍子落在他厚實的背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你打夠了沒有？一大早就惡毒地咒罵，現在又不要命似的打我，我到底是不是你親生的？”黑子大聲地哭喊道。

黑子媽愣了一下，丟了棍子：“你這個兔崽子，是你干的，你為啥不早說？我當是別人干的，罵罵出口惡氣。”

“罵罵罵，你就知道罵人！你在村里罵人出了名，大人小孩兒都躲著你，你不知道嗎？除了特尼沒有小孩兒跟我玩，都嫌我有一個愛罵人的媽，我的臉都被你丟光了……”

黑子媽驚恐地看著自己的兒子，一屁股癱坐在地上，號啕大哭。她痛哭不是為她兒子打傷了雞腳，是因為她惡毒的咒罵造成的惡果落到了兒子頭上而生出的悔恨，更因為兒子對她的指責感到羞愧。

晚上，我和黑子趴在李老師家書房的地板上。黑子說：“我挨這次打，值了，我媽以后再也不會惡毒地罵人了，只是連累了你……”

“這事是兩個人一起做的，談不上誰連累誰。”我心里這樣想，但我沒有說出來。黑子把藥膏涂在我背上受傷的地方，用他那胖乎乎的手給我揉搓。他不敢用力，他一用力，我就痛得“哇哇”大叫。黑子揉著揉著就掉下了眼淚，他的淚水滴在我的后背上，一陣冰涼。

我轉過身去安慰了他幾句，說我沒事，笑他大老爺們兒還哭鼻子。

第二天早晨，我發現蘆花雞在雞窩里下了一枚雞蛋。我想，等李老師回來，她肯定不知道“斑馬”是一只被我和黑子調了包的蘆花雞，除了我和黑子，沒有人知道這個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