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提要:傳統的春節文化的群體儀式傳播,在電子媒介時代被電視媒介儀式所接管,“不在場”的虛擬空間代替了“在場”的儀式場景,變成了由媒介發起的觀看式的眾人狂歡。而在互聯網的新時代背景下,法蘭克福學派右翼主要代表人馬爾庫塞所提出的“單向度的人”被消解,人們更具有獨立思想和批判意識,趨于多向度的思維方式,并且形成新的春節文化儀式傳播。
關鍵詞:春節文化;儀式傳播;媒介儀式;單向度消解;多向度轉變
一、傳統的春節文化及其儀式傳播
春節起源于殷商時期年頭歲尾的祭神祭祖活動,是農耕社會文明的產物,是漢字文化圈傳統上的農歷新年,也是中華民族最隆重與盛大的傳統節日。在中國民間,傳統意義上的春節是在臘月初八的臘祭或臘月二十三或二十四的祭灶,一直到正月十五這段時間內,中國的漢族和一些少數民族都要舉行各種活動,其中以除夕和正月初一為最高潮。這些活動豐富多彩,富有濃郁的多民族特色和傳統文化韻味,以祭祀祖神、祭奠祖先、除舊布新、迎喜接福、祈求豐年為主要內容,傳達出對自然的敬畏、對儒家孝悌文化的虔誠和對未來的美好想象。春節文化的傳播形式包括如祭祖、守歲、拜年、迎新、凈化、驅鬼、祭灶、年夜飯、趕亂歲等豐富多彩的民俗文化,也包括社會轉型期最具有中國特色的大規模人口遷徙儀式——“春運”這一新民俗文化。
美國傳播學者詹姆斯·凱瑞教授在其《傳播的文化研究取向》一文中提出傳播儀式觀這一概念,認為傳播的原型是以團體或共同的身份,把人們吸引到一起的神圣典禮;儀式中的文化聯結、信仰共享和精神體驗,以及通過儀式建構并維系有秩序有意義、能夠用來支配和容納人類行為的文化世界,才是傳播的起源和最高境界。美國傳播學者羅森布爾在其著作《儀式傳播》的開篇中明確表示,儀式傳播包括“作為傳播現象的儀式”和“作為儀式現象的傳播”。前者指具有傳播特性的儀式活動,包括社會生活中的正式儀式(如宗教儀式、婚禮等)和日常生活中的非正式儀式(如見面握手,分別說“再見”等),后者指大眾傳播活動的儀式化。
《周易·文言傳》有云:“夫大人者,與天地合其德,與日月合其明,與四時合其序,與鬼神合其吉兇,先天而天弗違,后天而奉天時。”正體現出古人對自然和歷法的尊重和敬意。春節是中國人精神日歷中最重要的一頁,通過家庭祭拜、宗族祭拜等典禮儀式強化譜系宗族的精神記憶、傳遞家族概念的文化基因、形成代際之間的情感紐帶,春節文化的儀式傳播并非注重信息或知識的傳承,而是注重在儀式程序中對特定價值觀、世界觀、家庭觀等共同信仰得以描述和強化,使得在集中的儀式時間和固定的儀式空間中通過統一的儀式程序強化儀式感,實現對儀式文化的認同和涵化,并將長幼有序的家庭規范和血濃于水的精神諭旨滲透到每一個家庭成員的心理層面,形成對家這一概念的集體認同和自覺行動。
二、媒介儀式傳播對群體儀式傳播的接管
自從電子媒介進入人們的生活領域,尤其是電視成為主流媒介發揮作用之后,“不在場”的虛擬空間代替了“在場”的儀式場景,媒介儀式接管了群體儀式,使得春節文化傳播變成了由媒介發起的觀看式的眾人狂歡活動。二十世紀八十年代開始,以電視為代表的電子媒介成為公眾新的世俗宗教,并發揮其強大的涵化功能。當然,這和近代的無神論思想的普及滲透有關,“祛圣化”和“祛魅化”使得共同宗教信仰缺失,人們對自然的虔敬演變成對自然的征服,宗教和巫術的精神意蘊被娛樂化浪潮席卷,人們由敬神轉向娛樂,由禁忌轉向開放;這和失落的鄉村文化有關,自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后中國進入了城市化加速發展時期,促使以鄉村為基本載體的傳統社會轉型成以城市為基本載體的現代社會,德國社會學家滕尼斯在1887年出版的《禮俗社會和法理社會》一書中闡釋了禮俗社會具有強烈的內聚性,親屬關系、鄰里關系和朋友關系是它的基本形式,這種關系為共同的語言和傳統所維系,而法理社會中這種關系日漸式微;這也和中國改革開放以來,經濟高速發展需要配套協調的精神文化需求有關,必須產生特定的媒介儀式,以填補群體儀式缺失造成的精神空虛,滿足多民族國家社會維系、共享文化、身份認同與精神皈依的需求,媒介儀式因此也增加了政治儀式的內涵,這種奇觀化的視覺景象達成了全球華人共同體想象的文化使命。“春晚在其籌備和表達的過程中植入了“國家”元素,受眾在觀看的過程中對于表演的理解也會大多采取“主導”的方式進行解碼,也就是按照傳播者所要傳達的意圖進行解碼。春晚以其巨大的傳播力度和宣傳力度使受眾完全沉浸在媒介儀式所帶來的整合和控制的力量當中,對春晚充滿崇拜以及敬仰的感情。”
央視春晚自1983年開播以來,以年播的模式在中國最高媒體平臺的黃金時間播出,已經有三十多年的歷史。除夕之夜,舉家收看央視春晚是全國億萬觀眾的集體選擇,也成為全球收視率最高的單場節目。作為具有中國特色的電視文藝典型代表和最高級別的晚會類綜藝節目,央視春晚同時體現著國家富強、政治民主、社會和諧、時代進步、民族團結、家庭幸福等國家主流意識形態的傳播及跨文化傳播,為西方世界提供了研究當下中國政治和文化的文本和影像。“相較傳統農耕生活,春晚首次突破空間距離,以視覺影像將中國人凝聚在同一時刻,突破傳統家族‘小團圓之倫常,更具家國‘大團圓之意,增強了中華民族的凝聚力。以此言之,央視春晚在我國從農耕社會向工業化社會過渡過程中有著銜接歷史的‘中國結之紐帶意義。”
2017年的央視春晚更是繼續強化品牌價值,貫徹“開門辦春晚”的宗旨,強調“正能量”元素的注入,節目從小人物的生活中尋找素材,將“深入生活、扎根群眾”的故事搬上春晚舞臺。節目以央視一號演播廳為中心,設置了涼山、上海、桂林、哈爾濱四個分會場,彰顯東西南北團結和諧的政治內涵。
從央視春晚的收視率來看,從1989-1999年收視率在50%上下波動,以2003年為界,之前春晚的收視率高出2003年之后的收視率。2017年晚會總收視份額達到了78.72%,其中全國(含地方臺轉播)電視直播收視率達30.88%,跨屏收視率達31.46%。盡管在春節前夕各種媒介平臺上輪番播放央視春晚的預熱宣傳報道,但是不可否認的是央視春晚的收視率呈現總體下滑的態勢,觀眾對于央視春晚更是彈贊皆有,尤其是以新浪微博為代表的社交新媒體網絡的輿論反饋充滿了吐槽、調侃、惡搞等較負面的評價,甚至不少年輕群體對央視春晚這種媒介儀式自動產生疏離感。同時,各大衛視平臺紛紛推出自己的春節聯歡晚會,也對央視春晚一家獨大的局面形成了挑戰和競爭的媒介生態。由此可以看出,央視春晚也遵守著經濟學的邊際效用遞減規律,在新媒體提供的文化娛樂方式日趨多元、個人標榜審美個性化、受眾不斷分化和流失的時代背景下,央視春晚的傳播力和影響力逐漸削弱,出現了日漸式微和模糊失焦的新變化。
三、單向度的消解與多向度的轉變
法蘭克福學派左翼主要代表人物赫伯特·馬爾庫塞在其最負盛名的著作《單向度的人》中,揭示了當代發達工業社會型的極權主義特征,批判了發達資本主義社會的意識形態。馬爾庫塞認為正是發達資本主義社會造成了單向度的人,這種社會形態成功地壓制了人們內心中的否定性、批判性、超越性的向度,使這個社會成為單向度的社會,而生活于其中的人成了單向度的人,這種人喪失了自由和創造力,不再想象或追求與現實生活不同的另一種生活。“正常社會中人有兩個‘向度,即肯定社會現實并與現實社會保持行動和思想一致的向度和否定、批判、超越現實的向度。簡單地說,‘單向度就是‘肯定性意識的向度。”
如今的春節文化具有現代化的特征,具有自覺和不自覺轉變的過程。“年俗一方面具有模式化、傳承性,另一方面具有變異性、時代性。” 面對科技的發展、新媒體的沖擊、人們思想觀念的轉變,傳統的春節文化群體儀式傳播形式(如祭灶、趕亂歲、放鞭炮等)正在逐漸被搶紅包、拜年短信、微信朋友圈點贊、微博轉發等與移動互聯網相關的新年俗取代,而以央視春晚為代表的電子媒介儀式傳播,只形成日漸式微的影響力和傳播力,尤其是年輕群體更傾向吐槽央視春晚,以彰顯個性和與眾不同,他們更期待創新和娛樂,對官方意識形態灌輸和思想道德教化較少產生主動接受的積極行動。“最初的春晚只是純粹的一臺晚會,后來逐漸模式化。” 過去壟斷式的單向度的春節文化儀式傳播現象正在被消解,受眾更具有獨立意識和多元思維,轉向批判性、否定性、超越性等多向度的思想觀念,春節文化的儀式傳播更具有多面性、多元性、多樣性、多維性和多視野性。這種多向度的轉變具有幾個特征:
(一)分眾化。受眾不再是具有統一思想、統一目的、統一行動、統一解碼方式的集體,而是更加追求個性化、定制化、互動化的小群體,因此大眾傳播的媒介儀式逐漸被分眾傳播或者小眾傳播等媒介儀式替代,公眾除了選擇傳統的過年方式和央視春晚等大眾媒介,2017年火爆的賀歲片市場也說明單一媒介形式的瓦解和分化,還有一些群體通過自駕游、定制游、出國游等多種旅游方式消解著單向度春節文化的儀式傳播。
(二)全球化。不僅中國各地有豐富多彩的節日慶祝活動,在海外,華人華僑也會以不同的方式慶祝春節,有華人華僑的地方到處張燈結彩、舞龍舞獅、盛裝巡游,熱鬧非凡。許多國家和地區發行春節紀念郵票、賀卡等紀念品,寫方塊字、說中國話成了時髦,越來越多不同膚色、不同職業、不同文化背景的外國友人也加入到中國年的慶祝活動中。而央視春晚也在走自己的國際化路線,有意識打造自己的文化品牌,為塑造中國的國際形象、跨文化傳播發揮作用。
(三)消費化。因為無遠弗屆的互聯網,使過去時間和空間雙重偏向的儀式傳播發生了轉變,文化儀式朝著經濟儀式轉向。高度的商業市場化和普遍的消費主義心理消解著傳統春節文化的神圣性。今年央視經過數月精心打造的視覺盛宴春節聯歡晚會在播出的第二天,在新浪微博熱搜排行榜上的關鍵詞不是因為某個節目、某個演員、某種特技被人稱道,而是“董卿口紅”,許多女性因為央視春晚主持人董卿漂亮的妝容催生了消費欲望,產生了購買沖動。
(四)娛樂化。春節文化的媒介儀式本身就是典型的媒介奇觀,人們不斷追求世俗娛樂和感官享受,聚餐、觀影、唱歌、游戲、打牌、運動、旅游、搶紅包等娛樂生活方式填補了休息時間。根據斯坦福大學教授拉諾沃特的弱連帶優勢理論,微信這一應用軟件屬于強關系的社交網絡,信息共享和情感傳遞是互聯網紅包的基礎,而微信紅包和支付寶 “集五福”就是立足社交,擴大參與人數規模,實現病毒式傳播,滿足人們追求不勞而獲和游戲博弈心理,人們沉浸在新媒體娛樂化的浪潮里樂不思蜀。
綜上所述,春節文化的儀式傳播隨著互聯網技術和互聯網思維的發展而發生變異,互聯網的傳播形成了觀點的自由市場,培植公民的質疑和批判素養,建構起公共話語空間,增強了民主參與意識,開放多元的信息渠道,促進了人的全面發展,形成多樣的輿論生態和多彩的文化生活。因此,在新的時代背景下,春節文化儀式傳播的單向度正在發生消解,而轉向多向度的文化儀式傳播。
參考文獻:
[1]郭講用.春節儀式傳播的形式、內涵與功能轉變[J].當代傳播,2014年第3期.
[2]劉建明.“傳播的儀式觀”與“儀式傳播”概念再辨析:與樊水科商榷[J].國際新聞界,2013年第4期 .
[3]張雅婷.央視春晚的傳播儀式觀分析[J].新聞研究導刊,2016年第19期.
(作者簡介:王鈺,贛南師范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教師,研究方向:傳媒文化、播音與主持藝術、新媒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