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0萬元銀行存款失蹤之謎

錢宏祥

為獲取10%的額外貼息，浙江省奉化市居民趙秀蘭在銀行柜面存款400萬元，當天她雖然收到了60萬元“外快”，本金卻在22分鐘后被人冒名簽字轉賬。到底是銀行內鬼作案，還是趙秀蘭與犯罪集團相互串通？儲戶與銀行各持己見。此案于2016年11月27日塵埃落定。法院會支持儲戶的訴訟請求嗎？

巨款不翼而飛

2014年7月上旬的星期五上午，晴空萬里。趙秀蘭一早就興沖沖地來到奉化市某支行排隊提錢。她打算給女兒買一部新車作為生日禮物。當電子叫上號后，她忙不迭遞上銀行卡，說出數額，輸入密碼，柜員卻告知其存款余額僅有2.01元。趙秀蘭大吃一驚，查閱對賬單后，她發現2014年4月12日下午5時，自己卡上的400萬元本金都轉給了 一個名為“張亞軍”的戶頭。而這張銀行卡卻正是她當天在這個柜臺辦理的。

“我根本不認識張亞軍，肯定是你們搞錯了！”趙秀蘭聲嘶力竭地叫喊著，客戶經理聞訊趕來，并把存取款的賬本調了出來，“您瞧，上面有您的親筆簽名?！壁w秀蘭看到，取款單上的簽字似乎有點像她的筆跡，她努力回憶著，竟沒有任何印象。

“這不是我的簽名，是你們偽造的”?？蛻艚浝頉]有正面回答趙秀蘭，他反復對趙秀蘭說：“這個你本人應該更清楚?！壁w秀蘭嗚嗚哭了起來：“我沒有退休金，辛辛苦苦幾十年做點小生意，才攢下這筆養老錢，怎么說沒就沒了？”對方生硬地扔了一句：既然卡上的錢不是你轉的，你就直接報案吧。

到了公安機關，趙秀蘭向民警表示，自己通過中間人介紹得知，這家銀行有貼息儲蓄業務，存款一年，除銀行支付的正常利息外，還可獲得用款單位給予的年利率10%以上的額外貼息。而這個中間人正是自己女婿的同事介紹的，趙秀蘭認為比較靠譜。2014年4月12日，她在女婿的陪同下，來到該支行存入1元，新開了一個賬戶，把自己的另一張銀行卡存款向新開賬戶轉入400萬元。緊接著，她告訴了中間人新開的銀行卡號和另一張寧波的銀行卡號。

當天上午，她從自己在該支行的另一張銀行卡上向新開賬戶轉入400萬元。下午，她的寧波銀行卡就進賬60萬元，她心想，這應該是當天存款的貼息。而新開的銀行卡拿回家后，她專門放在了家中的保險柜，一直沒有打開過，且自己的女兒女婿另外單住，他們也不知道有這個保險柜。趙秀蘭認為，一定是銀行的內鬼仿照她的簽名把400萬本金轉走了。

銀行法務得知情況后，則向民警反映，趙秀蘭曾分別于2013年1月15日存款500萬元，2013年4月12日存款400萬元，她在開立銀行卡辦理500萬元存款業務時，就開通短信提醒業務，趙秀蘭可以及時獲悉該賬戶的資金變動情況，這兩張卡的余額均有過變動，她完全可以短信得知，且前兩次存款后，她同樣開立了專門收利息的新卡，而收到高額貼息后，立即就注銷了。另外，2014年4月12日，趙秀蘭收到60萬元款項的時間和轉出400萬元款項的時間只相差22分鐘。這些，足以說明了她與犯罪集團相互串通。銀行法務提出，公安機關應就此事件立案偵查。

庭審激烈交鋒

公安機關對冒名簽字轉賬事件予以立案偵查，發現此前辦理轉賬的銀行工作人員已經神秘失蹤。同時，公安機關也沒有查到趙秀蘭串通犯罪集團的事實依據。

2016年2月25日，趙秀蘭因多番交涉未果，向奉化市人民法院遞交了民事訴狀，要求支行向她支付400萬元存款本金和兩年定期利息24萬元。

案情蹊蹺復雜，奉化法院先后三次開庭審理。期間，趙秀蘭為證明其與支行之間存在存款關系，提交了個人結算賬戶申請書、取款業務回單等。并經趙秀蘭申請，法院委托司法鑒定機構對400萬元的取款憑證鑒定，2016年5月27日，司法鑒定意見書給出結果，客戶字跡不是趙秀蘭本人所簽。趙秀蘭為此支付鑒定費25000元。

在法院審理過程中，銀行法務聲稱其中涉及犯罪隱情，趙秀蘭是否獲得了本金的償還及獲取的金額及次數等，均需要公安機關偵查，為此不斷向法院提出中止訴訟的請求。在第三次開庭時，法務直指趙秀蘭參與犯罪。他通過邏輯推理描繪出趙秀蘭套取60萬元貼息的場景：趙秀蘭存入400萬元后，當天下午，她的另一賬戶就有了這筆60萬元的進項。而這筆款項，在前兩次開庭時，趙秀蘭也自認明確知道不是銀行劃給的。接著，400萬元本金就被轉給了“張亞軍”。

法務認為，本案應該是儲戶與實際用款人之間的法律關系，并不是儲蓄存款合同糾紛，趙秀蘭理應向犯罪集團追討，她告錯了對象。

銀行法務的劍鋒直指趙秀蘭，讓她猝不及防，其代理律師卻早有準備。他要求審判長傳喚趙秀蘭的女婿上庭作證，還原了存款過程。當天，他陪著趙秀蘭去支行柜臺去存款。趙秀蘭曾顯得猶豫，女婿則勸說她，錢是存在銀行里，難道怕丟了不成？辦完存款手續后，趙秀蘭才把兩張銀行卡號通過手機短信告訴了中間人。一個是存款賬號，一個是利息打進的賬號。趙秀蘭上次辦500萬元的貼息存款時，這個中間人曾經說存款一年內不能動，到期了可以隨意支取，趙秀蘭沒有跟銀行核實過高息。在法庭辯論最后階段，代理律師高舉著司法鑒定意見書，反問道：如果不是銀行內鬼作案，怎么可能出現冒名簽字的咄咄怪事？

判還儲戶差額

幾經周折，2016年9月13日，此案一審結案。奉化市人民法院審理認為，結合當事人的訴辯情況，案件的爭議焦點為：（一）涉案儲蓄存款合同的效力；（二）本案是否應中止訴訟；（三）奉化某支行應當支付的存款金額；（四）趙秀蘭是否應就存款損失承擔部分責任。對上述爭議，法院作出如下分析認定：

本案中，趙秀蘭為證明其與某支行之間存在存款關系，提交了個人結算賬戶申請書、取款業務回單等，奉化某支行并未提供足以反駁的相反證據，故個人結算賬戶申請書、取款業務回單的證明力依法應當予以確認。某支行主張本案涉及犯罪，且趙秀蘭接收了實際用款人給付的高息，說明原告與實際用款人之間達成了借貸合意，但未提交趙秀蘭明知涉案存款實際出借給實際用款人以及趙秀蘭與實際用款人之間存在借貸合意的相關證據材料，銀行內部人員涉嫌犯罪行為不影響單位對外承擔民事責任。

就本案是否應中止訴訟的問題。趙秀蘭以儲蓄存款合同糾紛訴至法院，請求法院判令某支行支付其存款本金及利息。某支行對趙秀蘭存入本金400萬元不持異議，本案應圍繞該項糾紛審理。結合證據材料，趙秀蘭正常存入400萬元后，賬戶內的款項被他人違規從銀行轉出。同一法人因不同的法律事實分別涉及經濟糾紛和經濟犯罪嫌疑的，經濟糾紛案件和經濟犯罪嫌疑應當分開審理，銀行內部人員及相關人員涉嫌犯罪，不影響本案民事糾紛的審理。

關于某支行應當支付的存款金額的問題。趙秀蘭為獲取高息到某支行存款，且當日即收取了遠高于銀行同期同類存款利率的高額利息60萬元，基于趙秀蘭雙重獲利有失公平原則，故該部分高息60萬元應當作為本金予以扣減，被告應當支付趙秀蘭存款本金340萬元，正常存款期間的利息應當按照約定及有關規定按中國人民銀行公布的清戶日的掛牌活期儲蓄存款利率計算。趙秀蘭曾于2014年12月1日向奉化城東支行要求履行兌付義務，但遭到拒絕，構成了對原告使用資金的利息損失，故對原告要求被告支付自2014年12月1日起按年利率3%計算的相應利息，于法有據，本院予以支持，超過部分，不予支持。

那么，趙秀蘭是否應就存款損失承擔相應責任？某支行認為其在涉案存款之前存過性質相同的兩筆存款，知道或者應當知道款項存進后即會被取出，與實際用款人有溝通。法院認為，趙秀蘭雖在本案存款之前有兩筆存款，但該兩筆存款已經全部取出，儲蓄存款合同關系終結，之后的存款與該兩筆存款無關。某支行提出趙秀蘭與實際用款人之間有溝通，雙方之間形成了借貸合意，但未提交相關證據予以證明，涉案款項流失，系銀行內部管理不善所致，銀行顯然具有重大過錯。故被告要求趙秀蘭承擔相應的過錯責任，無事實及法律依據。

綜上所述，趙秀蘭與某支行之間存在合法的儲蓄存款合同關系，某支行應當依照規定向儲戶支付存款本金及利息。從已查明的事實看，未有證據證明趙秀蘭明知系犯罪分子涉嫌犯罪活動仍至銀行辦理賬戶設立、存款手續，且對涉案款項被他人劃轉情況、流失情況系明知，銀行仍應按照儲蓄合同約定完成自己的支付義務。

2016年9月13日，奉化市人民法院判決某支行向趙秀蘭支付存款340萬元，并相應支付按中國人民銀行公布的清戶日掛牌的活期儲蓄存款利率。2016年11月27日，寧波市中級人民法院作出駁回某支行上訴，維持原判的終審判決。

編輯：成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