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世紀資本論》的出版價值與意義

【摘 要】 法國著名經濟學家托馬斯·皮凱蒂的著作 《21世紀資本論》自2013年問世以來，在全球范圍內引起了廣泛的關注。2014年其中文版一經出版，至今長居各大暢銷書榜，在國內學術界和出版界也引發了熱烈的討論。本文從出版意義與出版價值這一視角評析《21世紀資本論》一書，認為其出版至今廣受熱議的主要原因在于托馬斯·皮凱蒂關于財富分配問題有其獨特的分析方法和觀點。這本飽含爭議與關注的專著提出了與馬克思相近的觀點，即進入21世紀后，隨著慢增長時代的到來，世襲中產階級快速崛起，新型承襲制資本主義將會出現，世界范圍內各國均會出現貧富差距擴大的現象。

【關 鍵 詞】托馬斯·皮凱蒂；《21世紀資本論》；出版價值；出版意義

【作者單位】崔曉露，中共上海市委黨校第五分校（上海市經濟管理干部學院）。

近幾年國際上最引人關注的經濟學者要數法國的經濟學家托馬斯·皮凱蒂。皮凱蒂本人的經歷具有十分濃厚的傳奇色彩，他1971年生于法國上塞納省，22歲即以一篇關于財富分配的論文獲得博士學位，2006年回到法國創辦了巴黎經濟學院并擔任第一任院長，2013年榮獲Yrjo-Jahnsson獎，并于同年出版其著作《21世紀資本論》。這本著作一經問世，立刻引發學術界和出版界的高度關注，至今長居各國暢銷書榜。該書英文版2014年2月出版后短期內銷量就超過30萬冊，成為亞馬遜網站最暢銷的書籍，創造了哈佛大學出版社成立一百多年來第一本在面世一年內即賣到10萬冊的記錄。《經濟學文獻》稱此書是“過去幾十年經濟學領域最好的一本著作”；《紐約時報》評論的標題是“與斯密和馬克思一比高下”；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保羅·克魯格曼一個月內寫了四篇評論文章，并稱該書引發了“皮凱蒂狂熱”。

一、《21世紀資本論》的出版價值

自2008年金融危機后，全球經濟普遍陷入低增長、高失業的新常態中，人們越來越關注未來經濟和社會將走向何方？決定財富積累和收入分配的因素有哪些？貧富差距是正在擴大還是正在縮小？財富是否越來越集中于少數人手中？囿于缺乏完備的數據和權威的理論指導，人們一直苦于找不到這些關乎國計民生焦點問題的答案。而法國經濟學家托馬斯·皮凱蒂以其開創性的工作，填補了這項空白。在《21世紀資本論》這本著作中，皮凱蒂試圖通過對數百年來世界各國豐富的歷史資料與經濟數據的梳理，以歷史的眼光和經濟學的分析，解釋收入和財富分配動態的長期演化特征，由此汲取經驗并提出其政策建議。

1.21世紀全球經濟慢增長的新常態

皮凱蒂在《21世紀資本論》一書中，通過對多個國家數百年經濟數據的梳理發現，21世紀整個世界的人口增長和人均產值增長都很有可能重回慢增長模式，而增長（特別是人口增長）的放緩是資本勢力卷土重來的根源。皮凱蒂預測21世紀全球人口增長率最終會降至0.1%—0.2%，全球人均產值增長率最終會降至略高于1%的水平。由此他得出了一個重要結論，即進入21世紀，整個世界經濟都會進入慢增長這樣的一種新常態；單個國家或地區的經濟高速增長僅發生在其加速趕超其他先進地區的發展階段，具有過渡性質和時期限制，當其追趕實現后這種高速增長自然就會面臨終結。

隨著經濟增長（特別是人口增長）的放緩，資本收益率和經濟增長率的差距在21世紀會再次擴大，《21世紀資本論》一書認為這是財富分配在長期內出現巨大不平等的主要原因。眾所周知，收入由資本收入和勞動收入共同構成，勞動收入的增長往往與經濟增長狀況緊密相關。那么在經濟增速放緩時，資本收益率就很有可能遠遠超出經濟增長率，這意味著富裕階層即使沒有勞動收入，只需將過去積累的財富再資本化就可以比經濟增長快得多，顯然這會導致財富分配的極度不公平和嚴重的貧富差距，并且資本市場越完善，這種可能性就越大。用中國的俗語來講即“錢自己會生錢”，財富會自我生長并自我膨脹，初始財富規模的不同會帶來不同的資本收益率，由此不斷強化這種不平等的演進。一旦資本收益率顯著且持久地超過經濟增長率，財富積累和擴張的動態機制將自動導向資本高度集中的分布。

2.關注財富分配不平等問題

《21世紀資本論》一書中提到20世紀中葉以前，歐洲的財富不平等程度比美國要高。皮凱蒂將之稱為超級世襲社會（或食利者社會），其與簡·奧斯汀和巴爾扎克作品中的描寫相類似。20世紀中葉以后，經歷兩次世界大戰后的歐洲發生了徹底的社會轉型，財富不平等降到了前所未有的低水平，低到近一半人口可以得到一定數量的財富并首次擁有了一定比重的資本。然而，皮凱蒂根據稅收數據的研究發現，當時歐洲資本所有權的不平等還是很嚴重，歷史上的財富不平等下降并沒有人們普遍認為的那么顯著，1900—1910年和1950—1960年，全球勞動收入的不平等始終沒有呈現出結構性遞減的趨勢，工資收入分配在長期來看是相當穩定的。皮凱蒂發現戰爭中歐洲最富裕的前10%人群失去的比重基本是由“世襲中產階層”（即收入層級的中間40%）承接了，而沒有流向最窮的那50%；最富有的1%人群失去的比重通常也是流向前10%人群中其余那9%的人。平民階層并未如人們所料想的那樣從戰爭和危機中獲得更多的財富占比。

美國（白人）世襲中產階層在19世紀已經存在，這一階層在“鍍金時代”遭受挫折，20世紀中葉重獲新生。隨著美國戰后經濟的快速發展，以美國為代表的超級精英社會（或超級經理人社會）逐漸形成。與食利者社會不同，超級精英社會的富裕階層其收入層級頂端是非常高的勞動收入而非繼承財富收入，是一種新型的遵循了“精英邏輯”的不平等社會，即《21世紀資本論》一書中提出的“新型承襲制資本主義”。以美國的精英主義為代表，部分崇尚精英主義的人認為巨額薪酬差距是正當的，即因精英階層的才能、教育和社會作用造成的貧富差距要比由繼承財富造成的差距更具合理性。皮凱蒂對此持有不同觀點，認為走向極端的精英主義很容易產生企業高管和食利者之間的賽跑，最終受損者仍是在旁觀賽的普通大眾。隨著超級經理人在發達國家的崛起，收入不平等在逐漸擴大。而21世紀人口和經濟的慢增長帶來的財富不平等的演進，意味著過去的財富積累比產出和工資增長要快，資本一旦形成，其收益率將高于產出的增長率，過去積累的財富要遠比未來的收入所得重要得多，因此精英經理人（或企業家）不可避免地會漸漸變為食利者，并加劇財富分配不平等程度。雖然隨著精英階層的發展，世襲中產階層在快速崛起，但社會不公平的自然結構似乎依然偏向于食利者而非高級管理者。不論財富是掙來的還是繼承來的，只要財富的規模超過了相應的界限，那么資本就會不斷自我復制并開始加速累積，這意味著每個創業者最終都會變成食利者，企業家們的努力最終還是強化并鞏固了一個食利者社會。特別是當經濟增速放緩而資本收益率高于經濟增速時，財富將會集中于排名最前的資本所有者，其財富將會大大超過勞動收入榜上的尖端人群。這是因為不同規模資產組合所產生的不平等收益也會造成富人的財富懸殊，中產階層和中上階層的財富將更多地流向超級富豪。

二、《21世紀資本論》的出版意義

《21世紀資本論》一書的出版，使人們意識到21世紀的財富不平等狀況越來越需要從全球化的視角進行測度，皮凱蒂利用美國、法國等國上百年的稅收數據（包括收入退稅、財產稅等），作為其完成這部專著的數據支撐。作者的切入角度非常巧妙，同時這也使得其研究方法克服了既往研究的一些缺點，因此《21世紀資本論》一書在全球范圍內獲得了較大的成功。

1.提出全球范圍內繼承財富將再現

根據西方國家的相關數據發現，當資本收益率長期明顯高于經濟增長率時，繼承財富（過去累積的財富）必然會變得比儲蓄財富（當下累積的財富）更重要。這種不平等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意味著“過去對未來的吞噬”：富裕階層過去積累的財富無須勞動即可自我增長，其增速還高于廣大民眾辛苦工作掙來的用于儲蓄的財富，而這種過去形成的不平等具有持續性和特殊重要性，即繼承財富在“慢增長”時代顯得更為重要。

重回歷史上的低增長制度，尤其是人口零增長或負增長，將會導致“資本的回歸”：在停滯不前的社會里，以前積累的財富自然會變得十分重要。通過對1970—2010年發達國家私人資本和公共資本的測算，皮凱蒂發現其猜想被現實所印證：1970年以來私人資本在發達國家強勢回歸，出現了新型的承襲制資本主義，即在停滯不前的社會里，以前積累的財富變得越來越重要。

皮凱蒂提出繼承財富現象在全球范圍的再現將是21世紀的重要特征，但在未來幾十年內受影響程度最深的可能還是歐洲及美國。根據測算，2010年美國富裕階層的10%人口占有50%的社會財富，其中最富有的1%人口占有20%的社會財富；中產階層的人口占比達40%，財富占比僅有30%；平民階層的人口占比雖高達50%，財富占比卻僅有20%，和最富有的1%人口占有的社會財富總量是一樣的。皮凱蒂認為這意味著承襲制資本主義正卷土重來，平民階層的人口占比是最富裕階層的50倍，兩者的財富占比卻都是全社會財富的20%。這與1910年歐洲的數據相近，說明2010年的美國貧富差距問題已經相當嚴峻，新型承襲制資本主義正在形成與壯大。與此同時，皮凱蒂也很關注新興國家的財富分配狀況，通過測算發現，1980年后，隨著新興國家經濟的快速發展，其富裕階層的財富占比也在迅速增加。隨著中國20世紀80年代實行改革開放，以及近年來的經濟高速增長，中國的收入差距也在快速增加，據測算，2010年中國收入前1%的人口占國民收入的比重約為10%，優于美國和歐洲的情況。

2.提出征收全球范圍累進資本稅解決財富分配不平等問題

《21世紀資本論》使人們首次意識到，均等化機制不一定能保證全球人均收入的趨同，而全球人均產出的趨同也并不意味著全球人均收入的趨同。資本流動性并不是推動發達國家和發展中國家趨同的主要因素，當發展中國家能靠自身開展投資時其發展成果會更好；其從商品和服務的開放市場及有利的貿易條件中得到的好處遠比資本自由流動來得多。

21世紀隨著全球人口增長和經濟增長進入“慢增長”時代，財富分配問題及貧富差距問題將是各國在今后所面臨的共同難題。隨著世襲中產階層的崛起，新型承襲制資本主義正在快速發展。《21世紀資本論》一書的出版，使人們認識到財富不平等可以向任一方向發展變化，關鍵問題并不是不平等的程度，而是不平等的合理性，即不平等的結構。資本導致的不平等比勞動導致的不平等更嚴重，資本收入的不平等大于資本不平等本身，這一機制會使不平等成倍地加速擴大。而當今社會的不平等正達到新的歷史高度，不僅僅是一部分上層社會對比大眾，還有一種滲入各人口階層的普遍的不公平。當前財富不平等主要存在于同齡人之間，推動更進一步平等的主要力量仍是知識和技能的擴散。代際沖突并沒有取代階級沖突，資本集中度之所以非常高，主要原因是繼承財產的重要性及其累積效應。

現代西方民主的基礎認為源于個人天賦和勤奮的不平等比其他不平等更合乎情理。民主社會的根基在于崇尚奮斗的世界觀，財富不均更多應當是由能力和努力程度決定，而不是遺產和租金。然而，現實卻是權利和機會的平等并不能確保財富的平均分配。在當代西方民主體制中，全體公民都享有平等的權利與實際生活條件的不平等形成了強烈的對比。在《21世紀資本論》一書的最后部分，皮凱蒂提出了防止貧富差距無限制拉大以及重新實現對財富積累控制的最理想政策就是：在高度透明的國際金融環境下征收全球范圍累進資本稅。這需要世界范圍內各國政府聯合起來，針對富裕階層征收累進資本稅。盡管皮凱蒂從理論上論證了這一政策的有效性，然而可以預見在現實中這一政策是難以實現的。這個接近烏托邦的設想也正是《21世紀資本論》至今廣受爭議的主要原因，不僅學界對這部分觀點持保留意見，政界及各國讀者對書中這部分內容也持有不同看法。

三、《21世紀資本論》在世界范圍內暢銷的啟示

《21世紀資本論》在世界范圍內的暢銷主要是由于它正好解答了2008年金融危機后人們對于財富差距拉大這一現實的疑惑。皮凱蒂揭示了資本主義市場經濟下貧富差距不斷擴大的趨勢，認為對貧富差距起決定性作用的是是否占有資本。皮凱蒂不是馬克思主義者，但他的結論卻與馬克思主義不謀而合，皮凱蒂的書名也有意引用了馬克思的著作。皮凱蒂是名非常聰明的作者，其著作在世界范圍內的暢銷很大程度上也與其書名密切相關，該書在中國的暢銷則很大程度上由于其中文版譯名《21世紀資本論》與國人所熟知的馬克思《資本論》書名類似，因而在國內政治經濟學界引發了高度關注。

雖然與馬克思的《資本論》名稱相似，但無論研究方法還是研究重心均有所不同。馬克思的研究重心在資本主義體系內在邏輯矛盾的分析上，馬克思當時所處的時代資本主要是工業設備，故而忽視了持久技術進步的可能性以及穩定增長的生產率，這些在一定程度上可以作為平衡私人資本積聚進程的重要因素；而皮凱蒂則主要是基于多國家、多年的數據整理，總結出一般性的發展規律，他認為資本的主要表現形式從以前的土地變成了如今的工業資產、金融資產和房地產，考慮到技術進步及生產率的持續增長，長期結構性增長是有可能的，這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平衡私人資本積累，但它并沒有改變資本的深層結構，也沒有真正降低資本在宏觀經濟中的重要性，財富集中度依然很高。就此皮凱蒂肯定了馬克思的預見，即“資本主義的集中化趨勢”：社會資源和資本未來將越來越集中在少數人的掌握之中。他將馬克思的經濟理論概括為“無限積累原則”，即資本將不可逆轉地不斷積累并最終掌握在小部分人手中，富裕階層積累了越來越多的資本，他們要么在阻止利潤率下降的絕望戰斗中相互毀滅，要么強迫廣大平民階層接受國民收入中越來越小的財富占比，最終資本將因其內在矛盾而遭到破壞。

實際上，在國際金融危機發生后，由于馬克思對資本主義制度分析和批判的深刻性，人們開始重新認識馬克思，《資本論》曾一度脫銷，西方一些學者對西方經濟學進行了深刻反思，重新肯定了馬克思的理論。在這一背景下，《21世紀資本論》沿用了和《資本論》相似的名稱，同時探討了人們密切關注的財富分配問題，可以說其在世界范圍內的暢銷是有一定必然性的。

在《21世紀資本論》一書中，皮凱蒂提出其“中國模式的構想”，即認為由于中國的政治、經濟體制的特殊性加上中國政府反腐的決心，某些方面中國比歐洲更有能力迎接挑戰，更有可能實現其通過稅收實現收入分配公平的構想。21世紀隨著中國經濟進入轉型發展的關鍵期，十八屆五中全會中央提出“十三五”期間“全面脫貧”的發展目標，如何在經濟新常態下深化改革實現“兩個全面”，皮凱蒂的《21世紀資本論》給我們帶來了很多的啟示與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