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榮杰
現代社會的一大難題,就是區分政府與市場的邊界。更直白地說,就是確定什么事交給政府,什么事交給市場。歷史和現實均告訴我們,有些事交由政府壟斷可能更好,有些事則最好任由市場競爭。這背后的邏輯,其實取決于兩個維度:一是如何激發“做好”的動力,二是如何約束“亂做”的沖動。政府通常缺乏競爭者,公務員薪酬也基本是旱澇保收,所以“亂做”的沖動不大,但是“做好”的動力往往也不足。相比之下,市場主體面臨殘酷競爭,生存下來的唯一途徑就是做得比競爭者更好,讓“用腳投票”的消費者選擇自己;但與此同時,由于追求更高利潤的天性,以及市場交易中的信息不對稱,商人又容易產生“亂做”的道德風險行為。由是之故,泛泛而談市場好還是政府好并沒有什么意義,也注定不會有令人信服的結論。討論市場與政府的優劣,必須建立在具體事務的基礎上,首先分析是“做好”更重要還是避免“亂做”更重要,然而才涉及該由政府還是市場提供產品的討論。
一般而言,如果一項事務天然具有壟斷性,或者一旦“亂做”就將導致極大的負外部性,最好就由政府來處理。前者如戶籍管理,雖然沒有多少技術含量,但關鍵是要做到全國一套系統,避免多系統之間的漏洞或打架,因此最好由政府一家壟斷。以美國為例,由于聯邦和州分權,而涉及身份的登記事項(比如出生證明、姓名登記等)往往由各州自行處理,各州系統之間又難以互聯互通,顯然不利于現代社會的數字化管理。結果是由聯邦政府借《社會安全法案》之機,通過社會福利系統為每一個公民提供一個社會安全號碼,成為事實上的美國公民身份證號。后者如刑事偵查權,其實并非只有警察才有能力破案,民間的破案高手也大有人在;如果賦予民間人士以警察的裝備和強制權力,破案效率很可能比警察更高。但問題在于,刑事偵查權的侵害性太大,一旦濫用就可能造成極大的負外部性。比如在現代警察制度出現之前,英國長期存在“賞金獵人”制度,雖然能夠抓獲一些罪犯,但也造成諸多冤假錯案。直到今天,英美等國還承認私人偵探,但僅限于處理民事糾紛和輕微刑事案件,不得介入涉及人身安全的重大刑事案件。
相比之下,如果一項產品天然可以由多個主體提供,且一般可以通過市場競爭約束提供者的道德風險行為,而且即使出現假冒偽劣產品也不至于危害過大,則最好優先考慮市場機制。出于對利潤的渴望,面對激烈的市場競爭,商人都有“做好”的強烈動機?!皝y做”的商人,雖然能夠取一時之利,但通常都會在長期競爭中被識別出來進而被淘汰。
當然,政府和市場之爭斷不至于如此簡單。最大的問題在于,有一些產品雖然可以由多個主體提供,但優勝劣汰機制不夠健全,且假冒偽劣產品的后果極其嚴重。如果交給政府,很難解決“做好”的動力問題;如果交給市場,又難以解決“亂做”的約束問題。典型例子是教育和醫療。公立學校和公立醫院一般不至于“亂做”,但積極提高專業水平的動力普遍不足。私立學校和私立醫院倒是有“做好”的足夠動力,但在利潤的刺激下,尤其是考慮到高度信息不對稱,“亂做”的沖動同樣不小。
公私合作似乎是一種好的中間道路,既能通過利潤的誘惑或生存發展的壓力解決“做好”的刺激問題,又能借助強力的監管解決“亂做”的制約問題,因此一時間大有成為香餑餑的趨勢。從世界經驗來看,確實存在諸多成功的先例。比如英美國家大量存在的私立學校、私立醫院和私立圖書館等,其實背后都有政府資金的大力支持,本質上屬于一種公私合作。又比如當下盛行的政府服務外包,將一些非壟斷性公共服務——包括社會救助、法律援助等——外包給營利性私人企業,政府只負責質量驗收和監管,總體上效果似乎不錯。然而這一模式的最大弊病在于,一旦政府內部人士暗中成為外包商人,一方面名正言順地從公共服務中賺取利潤,另一方面又免于公職的監督壓力和市場的競爭壓力,既沒有動力“做好”,也沒有“亂做”的約束,只剩下逐利的巨大沖動,反而容易成為最大的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