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看”這件事

阿迪達斯簽下了寧澤濤與惠若琪，當新的代言人。

我看到海報時，第一反應是：“真好看！真好！”

“好看”這件事，很好。嗯，讀來有些拗口嗎？

我少年時，沒什么中國運動員給阿迪達斯當代言人，社會上也不太講體育品牌。學校規定要穿白球鞋，就穿去了。我爸爬山跑步，穿老回力鞋。不算好看，但耐用。耐用就是一切啊。那時節，體育用品廣告里，好看的都是外國體育明星。中國的呢？一群民間孩子炫耀年輕，偶爾有幾個國內明星，一臉質樸相。

是的，就是質樸。

21世紀到來前，中國運動員的形象，多半是質樸。形容他們的用詞，多半是“運動健兒”“艱苦奮斗”之屬。

他們的姿態，一如他們的裝束，“番茄炒蛋”，燦爛質樸。他們奪冠了，新聞節目也愛采訪他們的父老鄉親：不容易啊！奪冠了！祖國的好兒女！

中國運動員，上一個以“真好看呀”著稱的，是誰呢？似乎大家都需要想一想。

一定是有的，但中國傳統，并不“兜售”這個。

臧克家先生當年有篇文章，寫中國女排的，如是說：“這些健兒清楚，一個球的輸贏，不僅僅關系個人的顏面，而是關系到偉大社會主義祖國的榮譽啊！不但要打出個人的風格，而且要打出我們的國格！勝利不是為個人出風頭，而是為祖國爭光榮啊！”

自然，郎平、孫晉芳、張蓉芳她們打球時，都沒當過體育商品代言人。

中國運動隊被冠以帶有點色彩感的稱謂，是在1999年。中國女足縱橫天下，得名“鏗鏘玫瑰”，典出林憶蓮的歌。我記得，那時女足姑娘們拍一些好看的私房照，算件大事，媒體頗會喧騰一下，“原來女足姑娘私下里這么美！”與此同時，庫爾尼科娃和辛吉斯，作為“美少女網球手”，已得了不少代言機會了。意大利男足出席2000年歐錦賽時，還為那身著名的緊身球衣打了不少廣告。

“好看”并不是什么丟人的事，運動員也并不需要只賣“好看”。納達爾的廣告里滿是他的陽光熱情，費德勒的廣告里會強調他的優雅從容。卡卡的陽光，C羅的身材，貝克漢姆的微笑，我們都見過。他們的許多廣告里，甚至不需要出現運動器材或運動場。

時代不同了。

寧澤濤與惠若琪自有他們的輝煌戰績。但他們不再是被十三億人托舉著，當作圖騰一樣崇拜的人了。他們是億萬中國人中的一員。年輕，利索，好看。運動員未必需要總是風塵仆仆、運動服裝不離身、金牌獎狀一大堆，背后一面巨大的旗幟。

阿迪達斯官方說，創造力是其公司的核心觀念。創造力的意思，在我看來，是自在，是不拘泥。新一代的運動員，可以擺脫一點與成績掛鉤的熱望，宣揚一個運動愛好者的生活方式。這種自我的、漂亮的、體現運動美好的、與成績不掛鉤的姿態，帶出另一件事：

以前，觀眾在屏幕上、在看臺上，仰望著運動健兒們，渴望他們爭金奪銀為國爭光。現在，觀眾們看著這些好看又健美的明星，打算效仿他們，自己動彈起來了。

體育并非僅供觀賞，也可以是一種生活方式。

為什么“好看”很重要？因為你沒有基本功，就不會好看；你沒有創造力，也不會好看。運動中好看的人，一定已經將技巧淬煉到化境，不假思索，隨心所欲——齊達內、費德勒，都是如此。

然后才有變化，才有創造，才能做出許多人想做卻無法做出來的動作。所以，你必須足夠努力，又有足夠獨特的創造力，才能打得好看。

（摘自“張佳瑋寫字的地方微信公眾號” 圖/王建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