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仲丹
日本武士是中古時期因軍事技藝而被雇用的職業軍人,與西歐的騎士有相似之處。他們最早出現于公元10世紀前后。當時日本的中央政權權力削弱,地方政權和莊園領主紛紛建立武裝,以維持地方治安,甚至連寺院也組織僧兵。這樣就在各地出現了以作戰為業的軍人——武士。
武士的武藝
與騎士依附并服從貴族類似,日本武士也效忠于領主(大名)。擁有大量土地的領主向農民收取年貢(租米),其中一部分當做俸祿分給作為家臣的武士。武士在人身關系上隸屬于領主,也就必須為領主奉公,即無條件地效勞。這種效勞主要是應主人征召去作戰,參與貴族間的混戰。但在13世紀蒙古人兩次出動大軍入侵日本時,武士也曾在沿海地區積極抵御蒙古軍隊,并取得了勝利。
最初,日本武士作戰以弓箭為主要兵器,對陣時騎著馬對沖,同時開弓射箭。后來他們除使用弓箭外,還用雙手握舉以劈砍見長的倭刀作戰。日本的倭刀與大馬士革刀、馬來刀并稱為“世界三大名刀”。早在宋代,文豪歐陽修就有《日本刀歌》,稱“寶刀近出日本國,越賈得之滄海東”。武士們對他們佩掛的刀有特殊的感情,因為只有他們才享有佩刀的特權。他們的刀上裝飾十分講究,而且佩刀時刻不離身邊,在家時放在客廳顯眼的地方,夜晚則放在枕邊。據說武士有權就地殺死對他們無禮的平民。在崇武嗜殺和效忠領主的思想影響下,造成了武士以殺伐為榮的心態。武士還隨身帶一把短刀(“脅差”),插在腰帶上。
武士作戰時都身披盔甲,但不像歐洲騎士的金屬盔甲那么沉重。他們的盔甲大多由竹條、皮革和鐵片制成,用絲繩吊在肩上并系于腰間。長方形的護肩保護肩膀不受攻擊,為活動方便,右肩一般不用甲胄保護。頭盔以鐵葉鉚制,并帶有垂簾,以保護頸部。武士還隨身帶一塊鹿皮,供平時席地而坐時使用。在戰敗被斬首時,這塊鹿皮就成了受刑時的坐墊。武士的鎧甲上通常繪有蜻蜓圖案,原因是他們認為蜻蜓不會向后飛,以此表達對披掛鎧甲士兵的期望,希望他們不會退卻也不會失敗。
早期武士最重視的武藝是騎術和射箭,后來大量地使用步兵,揮舞倭刀的劍術也漸為重要。不過步兵常用的一種長桿兵器叫“薙刀”,是在桿頂裝上刀。薙刀可以砍、削、掃、刺,還可以像短棍一樣揮動,防御四面八方的敵人,不過它的主要功用是將敵人騎兵從馬上拉下來。16世紀初火器傳入日本,軍隊中開始使用被稱為“鐵炮”的火槍,其具有遠距離射擊的特長,逐漸取代了弓箭的地位。
自11世紀起,日本武士的騎射術訓練中有一種稱為“流鏑馬”的儀式活動。這種活動通常在天皇和將軍面前表演。“流鏑馬”包括四個環節:首先,被指定的首席弓箭手抽出一支箭,指向天空,再指向大地,象征天地間的和諧。接著,騎射手開始射向場上的三個靶子,射手一邊騎馬繞全場奔馳,一邊射箭。在第三個環節中,請射中全部三個靶子的武士,再射向三個更小的陶制靶子。最后,首席弓箭手檢查所有靶子,以裁決哪位武士的身手最好。“流鏑馬”的習俗至今仍存,已成為日本傳統武藝的標志。與歐洲騎士相比,日本武士更注重輕便。騎兵的坐騎不披戴鎧甲,也不釘馬掌,而是給馬腳裹上草編的鞋,以消除行進時發出的聲音。
“武士之道乃求死之道”
武士戰斗前要在臉上敷粉和香料,再仔細盤起頭發。他們這樣做是因為如果戰敗則要被斬首,因此先做一番妝扮,在死之前看起來也體面一些。武士習慣的古老作戰方式是模式化的:一聲響箭射出,宣告戰斗開始,隨之一個接一個的武士縱馬向前,挑戰對方級別相當的武士。為了找到相應的對手,上陣武士會高聲報出自己的身份和家世(16世紀后則在軍服和旗幟上標出族徽而不再宣告家譜),并在挑戰結束時說幾句言不由衷的自謙話。在對方有人應戰后,雙方策馬奔向對方,各射出一箭,每回合一支,幾輪之后決出勝利者。在敵人落馬后,勝者跳下馬,用掛在腰間的短刀將對手殺死,割下頭。戰斗結束后,清點敵人首級,帶回去獻給領主作為請賞的依據。
除了為領主出征作戰外,如有必要,武士還要為主人復仇,甚至以死報答。這是當時愚忠思想灌輸的結果。在日本流傳著“四十七義士”的故事——1703年,以大石良雄為首的47名武士在主人淺野被殺后,一齊來到江戶(今東京)為主人報仇,他們割下仇人的頭供在主人墳前。在盡了對主人的義務后,這些武士集體剖腹自殺。這一故事被搬上舞臺,歌舞伎劇《忠臣藏》演的就是這些“義士”的事。武士為主人獻身的觀念發展到極端,家臣要為主君殉死,殉死者數量眾多是領主的榮耀。1333年,領主北條仲時因戰敗切腹自殺,他的家臣中數以千計的武士跟著集體自殺。這種行為被稱為“追腹”,意思是“切腹來追隨”。大批武士的殉死造成了人才的嚴重流失,17世紀,德川數次發布禁令,禁止這種愚蠢的行為。
自殺時切腹而死成為日本武士的一種時尚,有時也被當做對他們的懲罰。在日本古代,腹部被當做人的靈魂所在,也是人一切行為動力的源泉。它作為“人體的中心”,被當做個人意志、力量、精神和憤怒的源頭,也是個人慷慨施恩的起點。因此,將刀刺入腹部就是毀掉一個人身體核心的關鍵。
989年,大盜藤原義在被捕前將腹部割開,然后用刀尖挑出內臟扔向官軍,據說這是切腹的最早來源。武士切腹逐漸形成了一套儀式:切腹的地方要鋪好草墊,蓋上白布,還有人從旁協助。這種擔當補刀的人被稱為“介錯”。有介錯人幫助的剖腹儀式過程大致是這樣:剖腹自殺者穿著莊重服裝,用來剖腹的刀放在他正前方。武士會作死亡的心理準備,例如寫下辭世的詩句。待他和身旁的介錯人準備好,剖腹者會揭開身穿的和服,拿起刀劍,捅進自己腹部。剖腹者首先從左至右切割,然后作稍微向上的第二刀,讓其腸臟溢出。切到第二刀時,介錯人進行抱首,即揮刀向剖腹者脖子處斬下,但不完全斬斷,讓頭和脖子仍有一絲牽連。由于這一刀要非常精確,介錯人一般都是劍道高手。還有一種十字形切腹,切腹者用刀在肚子上劃個十字,手伸進肚子將腸子拉出來,扔在地上。因為這種做法最痛苦,也就被認為是最勇敢的切腹法。切腹雖然是懲罰,但被武士認為是一種體面的死。武士切腹后,大名有責任贍養他的家人。

與歐洲騎士崇尚“騎士精神”相仿,日本武士也有一套需要遵守的行為準則,這就是所謂“武士道”。不過與“騎士精神”稍稍涂上一點西方文明的浪漫色彩不同,“武士道”灌輸的是好勇斗狠,強調武士最重要的品德是不怕死。被奉為“武士道”經典的《葉隱》這樣解釋:“武士之道乃求死之道”,所謂武士道就是“把死當做家常便飯”。日本古代學者大道寺友山在江戶時代編成論述武士行為的《武道初心集》,其中對武士提出的要求是:“武士臨戰場,決不當顧家室。出陣應有戰死之決心,以生命付諸一擲,方得名譽。”
1232年,鐮倉幕府公布了作為武士行為規范的《御成敗式目》,被認為是日本第一部武家法典,核心內容是強調“忠、義、勇”。“忠”要求武士盲目服從,以培養對主君的愚忠;“義”是應有“義烈”精神,在主君戰敗時,武士面臨戰敗帶來的恥辱,應毫不畏懼地切腹自殺;“勇”是指武士不但要精通“弓馬之道”,還要勇于為主君獻身。日本武士道是以為主君不怕死、不要命的覺悟為根本,強調“毫不留念的死,毫無顧忌的死,毫不猶豫的死”。當然也有人認為武士追求的目標應是武藝和文藝均衡發展。1381年,幕府將軍手下的“管領”斯波義將寫成《竹馬抄》一書,書中強調要培養武士的武道技藝和傳統“四藝”,而“四藝”是人們熟悉的“琴棋書畫”。
武士的衰落
武士在行為上要盡職盡責效忠主君,表現出服從和忍耐,有較強的自制力。有一則江戶時代的傳聞提到,武士若因腹中空空發出聲音而表現出饑餓難忍之態,會被認為是巨大的恥辱。不過這些描繪多是文學作品刻畫的武士群體,似乎不在乎個人得失,但實際上,許多武士會優先考慮個人的需要而非主君的需要。而且在征伐時很多武士并沒有表現出武士道倡導的榮譽和忠誠,常是燒殺擄掠,無所不為。武士經常殘酷地隨意對待俘虜,許多俘虜遭到處決,而不像中世紀的歐洲,貴族和騎士被俘后可以用贖金贖回。
占武士大多數的是下層武士,他們的生活往往是在窮困中勉力維持。若是他們失去了主人,就會成為四處漂泊的浪人。導致武士成為浪人的重要事件是1600年的關原之戰,很多大名和將領戰死,多達40萬武士淪為浪人。浪人是日本社會的不安定因素,為了避免國內矛盾激化,日本官方常常默認或慫恿浪人對外武裝侵略。曾經襲擾中國沿海地區的倭寇中就有這些浪人的蹤跡。在倭寇入侵中國的初期,他們幾乎戰無不勝,主要原因在于其戰術的優勢和武器的精良。他們能極其嫻熟地使用雙刀,并且和伙伴們保持密切的聯系,互為呼應,協同作戰。頗為詭異的是,他們的指揮信號就是首領手中的折扇。當雙方開始接觸,首領把折扇往上一揮,他們的部下就以刀鋒向上。當對方的注意力為這種動作所吸引,他們就突然倒轉刀鋒迎頭砍下。這種刀的長度不過5尺,但在一個熟練的使用者手中揮舞,就會一片刀光,使“上下四方盡自,不見其人”。在冷兵器時代,日本武士憑著他們擁有的精良刀劍,加之重視戰斗訓練,經驗豐富,因而成為國人不可忽視的勁敵。在明朝的援朝和抗倭戰爭中,日本武士的單兵和小集團作戰能力,都明顯高于明軍。特別是武士鋒利的長刀加上多變的刀法,往往能戰勝人數居多的明軍。只有在戚繼光發明“鴛鴦陣”,集合長短兵器和火器的綜合威力,加以訓練有素的精兵,才能戰勝倭寇。
日本近代明治維新以后,在法律上廢除了武士等級,武士佩刀的特權被取消,但在教育中仍長期宣揚和灌輸“武士道”精神。“武士道”仍被奉為軍人應當遵守的道德規范,這在日本的國內政治和對外活動中起了很惡劣的作用。1936年2月,日本一些下級軍官在國內發動政變,槍殺了三名大臣。政變者事先做好自殺的準備,政變失敗被處死前,他們又賦詩留下遺言,這都是在效仿古代武士。
在日本近代侵略戰爭中,把“武士道”發揮得淋漓盡致的是二戰后期日本建立的“神風特攻隊”,隊員們駕駛載有炸藥的飛機去撞擊美軍軍艦。這些受到“武士道”毒害的青年心甘情愿地去送死,甚至像他們的武士前輩一樣把死浪漫化,想象自己“像小鳥一樣將遺體埋于藍天”,真是愚頑到至死不悟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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