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亞飛
(西南政法大學 重慶 401120)
淺議信任機理下的民國鄉土合會類型
潘亞飛
(西南政法大學 重慶 401120)
合會具有鄉土中國特色,其產生及運作機理源于人們之間的信任和信譽,合會類型在不同時期有不同的表現形式,如今在金融資本市場相對自由開放的環境下,合會除了自身天然具備的信任機理屬性,我們還可以通過國家法律法規及相關團體的自律管理具體化,使得其依舊發揮民間金融的積極作用。
信任機理;風險控制;鄉土合會;民間融資
根據相關史料的記載,合會在清代已十分盛行,到民國時期,合會的種類、數量不斷增多,幾乎遍布全國各地。作為一種古老的民間融資形式,至今在許多地方依然存在,其中福建、浙江、江蘇、廣東等東南沿海地區尤為流行。然而,現實生活中,由于合會處于灰色地帶,容易引發“倒會”的風險,影響當地的金融秩序和社會關系的穩定,因此合會一直得不到國家明確的認可。但不容否認,合會在促進民間資本融通,尤其是農村金融建設等方面具有重要的作用,故對合會的合法性進行研判,探明其背后的信任機理和歷史延續價值,對引導和規范合會發展有重要意義。
合會是一種常見于發展中國家或發達國家移民群落的資金互助組織,其起源眾說紛紜:有觀點認為,合會起源于福州民間,后來傳到溫州,這對后來溫州商人的崛起有直接的關系;有觀點認為,互助會是由東漢的龐德公所發明,但是如何創立卻無記載可考;另有觀點認為,標會起源于晉代竹林七賢。由于江蘇、安徽等地曾盛行過七人倫會的“七賢會”,故又有說起源于此。另外,在敦煌文獻的記載中發現,標會可能是在唐宋時期由印度隨著佛教東傳而來,是一種印度人互相借款的方法。據《新唐書》197卷,學者推測在唐末,合會已經初具雛形。
合會的種類繁多,劃分標準并不一致,如根據得會方法的不同,合會可分為標會、輪會和搖會等,其中標會是以投標方式決定合會金的使用次序;輪會是以會員事先約定的次序,輪流使用合會金;搖會則是通過擲骰子或抓鬮的方法來決定會員得會的次序。按照是否以企業組織的方式進行營運,合會又可以分為民事合會和商事合會,民事合會是指傳統社會中民眾出于互助的目的而組織的合會,這種合會目前在民間盛行,因此民事合會又稱為民間合會、自然人合會;而商事合會則是指由經營合會業務的企業組織,本身不成為會員,但以自己的名義向會員收取會款,再以自己的名義將收得的會款貸予得標人或中簽人的合會,因此又稱為企業合會、法人合會、營業性合會。
(一)合會的信任機理及風險邏輯
合會的成員,可分為會首和會腳。發起人一般是為了經商或者急需用錢才立會的;而會腳入會則是主要是為了儲蓄,當急需用錢時,不需要去借,亦可薄收利息,有些合會較為嚴謹,會腳入會還需要有擔保人為其作保。在中國安土重遷的傳統社會,即使是一般的小城鎮地區,工商業者也是牢牢地附著在本地固定的商圈,生產和生活都離不開鄉土網絡關系。所以除非萬不得已,是不可能喪失人際信譽,背叛鄉土關系網的眾鄉親鄰里關系。民間為了規避風險,通常把合會建立在親情、鄉情、友情等牢固的血緣、地緣關系基礎之上。
信任畢竟只是德治的其中一條道路,無法避免與之共生的信任背離風險,具體來說,就是倒會風險。合會是在一個相對封閉人群中的進行集資,輪流使用,若從經濟理性人假設出發,每一次集資活動中會腳都能如期繳納會金,合會就可以順利維系下去,并可以達到所有人目標最大化,直到最后一個人得會宣告結束。而如果其中有會腳不能如期繳納會金,則會首就必須負責催繳;催繳不成,根據游戲規則會首就必須代為墊付;設若會首墊付不了,就會失去信譽,集資失敗。于是倒會就發生了。那么會腳為什么會出現不能如期繳納會金的情形?理論上來講,除了客觀的情況會腳確實沒錢繳納,那就是主觀上想賴賬,卷款跑路故意不繳納;合會的組織規則,如何把會腳主客觀拖欠會金的可能性壓縮到最小。這就要說到合會信任與風險相互制衡。①
在設立階段,首先就是會首和會腳的選擇。合會是會首邀集會腳而成的,但這個過程,也是一個會首與會腳雙向選擇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存在風險甄別機制。在一個合會中,因倒會而吃虧的是尚未得會的輕會,那樣的話排序越在后的會腳雖然可得利息會越大,但是風險也更大。因此,他們必須仔細地選擇是否參加一個會首組織的合會,會腳一般會考慮會首作為第一個得會者,又是保證整個合會系列集資順利進行的責任人。所以,會首的人品和會首的家底是否殷實都是會腳的考量因素。不僅是會首,整個系列集資排序在前的二會三會人選,也必須十分慎重,與此同時,會首也會仔細選擇二會三會的人選,筆者認為,這個過程就是信任機理的邏輯起點。
其次是鄉村關系網的集體放逐機制。民國時期的學者,就有一些人對合會的風險控制機制頗有微詞。其所列舉的理由,就是說合會的借貸關系純屬口頭約定,沒有抵押物,又沒有契約。這種說法,顯然是近代以來以西方來對比而瞧不起中國傳統的觀點。實際上,盡管合會的存貸關系,一般確實沒有什么正式的契約。但對于違約的會腳,背后卻隱含著一個強大的制衡機制。②這個機制,就是鄉情、親情和友情間的信任監控。
再次,就是是人數限制、會期約定和其他調整機制。合會沒有絕對人數的統一規定,但綜合下來,人數太多組織成本和管理能力就要求更高,相應風險也會增大。人數一般根據會首的需要,以及會首人脈的廣狹來確定,一般最少的5人,最多的有100-300人的,大多情形是10-20人的合會。人數多的合會,就會形成金字塔形的總會,也即是復式合會,一個合會的會腳又是一個由他負責的分會的會首。從風險控制的角度來講,這種復式合會的缺點在于,親友的親友關系變得更加疏遠,類似非法集資的金融風險就會萌發。
因此民間合會,全依靠會員之間的若僅靠信用來維持,缺乏明確法律地位,產生糾紛時法律無法給予受害人相應的保護,法官在法律的使用上就會遇到選擇的困難,誠實信用作為民法基本原則并不能解決所有個案。特別是那種大規模集體性的投機性標會或以騙取會款而設立的惡性標會。標會利息一般沒有上限限制,標中最高利息者得會錢,而不問其用途和還款收入來源。如果會員標中利息過高,而其經濟基礎過于薄弱,或是轉放到更高中標利息的標會以賺取利息差,那么金融風險就陡增,無異于不良的金融衍生工具潛在的金融風險。極端時會出現標會之間大規模會套會、會抬會,一旦會首或者會員中出現欺詐逃逸,就導致支付鏈和信任鏈的斷裂,發生大規模倒會風波,以致社會關系極度惡化。
(二)其他致使倒會的非系統風險
在民國時期,倒會的其他原因主要是社會經濟的大環境造成的,這些風險一般認為是不可分散,不可轉移和不可避免的。首先是由于通脹造成的大面積風險。在各地民國老人的回憶錄中,差不多都要提到1948年的通脹。也就是國民黨政權在大陸倒臺之前,發行金圓券,導致的超級通脹。這種超級通脹,在某種意義上徹底消滅了合會的生存空間。因為后得會的會腳實際上承擔了負利息,不僅不能獲得利息收入,反而要蝕本,合會自然會出現倒會。在此情況下,各地合會紛紛偃旗息鼓。其次是農村大面積破產,工商業的衰退。在民國學者的研究和報告中,有對合會的風險控制機制持否定態度者,往往提到合會面對會腳信用不良,騙逃會款的情況。③但另有學者指出,這并非合會本身的問題,而是宏觀大環境出了問題。從這些民國學者的爭論中,我們也應該注意到,當評論一個制度的好壞的時候,一定要注意到,任何制度都需要注意到制度所藉以維生的大環境。如討論合會的風險控制機制。如果不看大背景,單單討論合會系統本身自帶的風險,就會分析不全面,以致扼殺合會的潛在價值。
在2008年曾新興網絡標會,這是一種結合傳統民間標會及現代科技的一種網絡理財方式,其運作流程幾乎一樣,特點是整個過程走向自動電子化。會員自行選擇網絡上之標會組合,參與率達八成即可成會。由出高標者得標,若無投標者,即以抽簽的方式抽出得標者。其方式與傳統標會雷同,在金流部分由人工作業改為電子作業。包括今年私募基金業,互聯網金融等資本市場的繁榮及存在的法律風險,其實也給我們一定的立法啟示。④民間金融管制不只是國家經濟政策的事情,在法治與德治相結合的大時代,除了提升人們的信用,在民商法立法層面更應予以規范化運作。
我國在現行立法中,雖然制定了一些法律法規從行政責任和刑事責任的角度,間接地對合會活動進行規制,但是并沒有達到發揮合會民間融資管控作用的理想效果,而且仍然出現了一些影響較大的合會“倒會”事件,這似乎從一個側面反映了采取簡單的“堵截”措施并不能消除合會可能帶來的風險。因此,應當通過合會法制化的方式,對合會活動進行疏導,促進合會的規范化發展。
具體的規范化可以考慮一下幾點:1.合會組織的定位。首先,合會是農村資金互助社的一種形式,而且是初級形式。其次,合會在法律上屬于合同性質,不具有團體人格。再次,合會制度著眼于規范組織內部關系。2.合會成員的范圍。首先,合會成員只能是自然人,而政府部門、企業和其他組織均不得成為合會成員。其次,合會成員只能是農民和自主從事工商經營的城鄉居民,而供職于黨政機關、司法機關和銀行業、證券業、保險業金融機構的人員均不得成為合會成員。3.合會的設立制度。建議采用備案登記制,凡符合法律規定條件的合會均可下發登記證書,無需行政審批。4.對合會的期限、資金規模和人數加以限制。5.合會的基本規范。立法還應規定合會合同的必要條款、會主和會員的權利義務、會金分配的基本規則和程序。成員資格轉讓限制、成員違約的責任、合會提前終止時的清算與補償等事項、違法操作的法律責任等。6.合會的監督管理。首先,應規定合會對內部成員和監管機構的信息披露義務。其次,應規定監管部門對合會違反規定的行為進行調查和處罰的權力。
我國民事法、商事法及金融法較長時期以來,不承認民間金融的合法性,而合會作為具有傳統信任機理及鄉土屬性的非主流金融,是完全可以發揮其民間創業和為小微企業提供資金融通功能價值的。而且筆者認為將合會納入制定法是必要、可行的,目前可先以溫州金融綜合改革為契機,制定地方法規,待條件成熟時再將合會制度上升為行政法規,直至將來納入合同法或民法典。
【注解】
①邱建新.《論“合會”的信任機制》[J],《江南大學學報》2007年第6卷第5期,46-49頁。
②徐華.《傳統合會的金融》,《第一財經日報》2012年8第A15版。
③劉漢霞.《論合會合法化——中國民間融資的一種制度選擇》,《華南理工大學學報》第9卷第2期,22-25頁。
④王衛國.《規范民間金融應將“合會”納入法律》,《社會科學報》2012年第1期。
本文系2016年重慶市研究生科研創新項目“合會:灰色地帶的合法性研判”(CYS16088)的階段性研成果。
潘亞飛,西南政法大學民法學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民法總論、合同法、物權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