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琪
[摘要]“家”對于華人而言有著深刻的含義,這種既是責任又是義務的認同使得海外華人能夠抱團生存,不僅形成了特有的“小生境”而且一直以“通道”相連接。孔飛力先生在《他者中的華人》簡要地描述了中國近現代的移民史,梳理移民史進程的同時也提出了很多新的視角,使得讀者對于近現代不同階段移民外出的原因和結果有了初步的認知,對移民的生存環境和適應移居地的情況有了充分的理解。文章從文化的角度,以“家”的視角來看早期華人移民的遷出和在遷入地的適應和生存情況,以及這種文化觀念對于移民生活的影響。
[關鍵詞]家文化 海外華人 方言群 通道 小生境
[中圖分類號]D63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5349(2016)24-0034-02
海外華人的移民史伴隨著中國近代史的發展而發展,對于早期的中國人來說移民并不普遍,永久定居國外更是不能接受。統治者的政策、社會文化中的重農抑商與對海洋的恐懼使得中國人產生安土重遷的習性,對家的認同使得他們不會移民或者永久定居于異地。永久定居國外也并不是被中國社會任何一個階級廣為接受的理念,除非是受到政治迫害,因此中文并沒有與英文中“(向外)移民”相對應的專門的詞語。家和家文化對早期的華人移民的影響是很顯著的,而且這種影響促進早期華人移民在移入地的適應和生存,也為后來的移民潮奠定基礎。
一、家與家文化
“家”,對于中國人而言不僅是一個遮風避雨的地方,也不等同于“家庭”的概念;而是包含家庭實體與精神兩方面,更是一種責任的承擔和精神的寄托。中國特有的“家文化”,是個人存在的方式也是個人思維的方式,更是道德規范和價值標準的主要來源。費孝通先生在其著作《鄉土中國》里說過,英美的家庭是一種界限分明的團體,包括他、他妻子以及未成年的孩子;中國則不然,中國人的“家”的范圍處于“家庭”和“親屬網絡”范圍之間,范圍的界定要根據生存環境中“他者”的性質進行變化。下限是“家庭”或“家族”,上限所涵蓋的可以是一切想包括進此范圍的人,即中國人說“自家人”可以是任何想要被拉入自己的圈子里面,表示親熱的人物。若所處的生存環境是家鄉,他者便是熟悉的鄉親,那么“家”的范圍就是由親緣關系組建起來的家庭或擁有同一祖先的家族;如果生存在異鄉,那么“家”的范圍可以擴展為根據地緣而確定的范圍,也就是可以擴大到鄉鎮、縣市等范圍。
由家形成的“家文化”既包括了整個大家族系統內部的文化,也包括個體的家庭內部的文化。家族是中國傳統社會家庭的組織形式和生活方式。個人的存在既要負擔小家庭的生存,又要顧及大家庭的延續和發展。“家文化”要求家庭成員的個人欲望要服從于家庭的利益,家族文化中為家族而活的人生觀要求成員為家族爭光,達到“光宗耀祖”的目的;尊祖敬宗的團體意識是每個家族的基本要求。尊祖不僅表現在對在世的前輩的敬重,更重要的是講究對祖宗的祭祀,通過這種儀式來體現對祖宗的感恩和敬重,是慎終追遠之意,也是宗族興旺的表現。家族文化中的另一個方面是講求孝道。孝道包含基本層面的生、養、死、葬、祭祀以及事業有成時能夠揚名顯親,最重要的還是傳宗接代。即孝道最終的要求不僅僅是上慈下孝,而是族人事業有成,人丁興旺,光大門楣。每個家庭成員都要為捍衛家族的聲望和地位不遺余力,傳宗接代和延續香火是家族發展的重要保證也是每個家庭成員責無旁貸的義務。對于一個家庭而言,成員首先需要恪守的是孝,然后是對家族的責任,最后才是服從于國家。因此,在普通的百姓的觀念里是先家而后國。
家是一種責任,更是一種象征。若生存環境是家鄉,家就是家族和家庭的區別。家庭以血緣關系維持;家族則是指有同宗同族的姓氏。在一個家中,長者和少者有享有的各自權力和承擔的義務,每一個在家庭里的成員都應該遵從。長者的義務是對這個家庭的所有人負責,而少者的義務是服從長者的教誨以及延續長者的期望。正如孔教授所提到的,中國人的家的基本原則是共同奉獻,共同分享;這個系統的核心是家庭身份不會因為家庭成員的分散居住在不同的地方而發生改變,這是一個原則,也是家對成員的要求。另外,中國的家庭在時間和空間上的延續是延綿不絕的。在時間上的延伸是指,每一位男性的后裔都通過一種儀式或者是通過為家族“做事”,延續自己與父系祖先的血緣關系。在中國,祭祖就是一種與祖先聯系的儀式,往前維系自己與先祖的血緣關系,同時也是往后延伸與后代的關聯,中國人稱為“香火”。其實“香火”就是言及本人有后嗣尊敬自己。“做事”則是代際之間的經濟紐帶,在家中每一代都要為家族做事,比如以增加家庭成員以及后裔可以擁有的財產或者擴大住房等等的形式為結果。而在空間上的延伸就是指,一家人不拘泥于一定要住在同一個地方或者同一間屋子,而是一個人的責任和期待并不因為這個人實際所在的地方而受到阻隔。因此這種家的觀念對于向外遷徙的移民作用是很大的。
二、家文化的影響——家庭責任與移民
每個成員都是家的一部分,都肩負著為這個家作出貢獻的責任,這種責任的最高要求是要改善現有的經濟條件甚至達到光宗耀祖、衣錦還鄉,能榮歸故里的程度。因此,如孔教授在書中所說,最開始流動的中國人,他們的信念是為了生意做得更好、更大或者生活得更好,而他們的首要目的是為家庭負起責任。
家族文化要求外出獲取經濟利益的成員如果達到預期的效果,就要將這些成果帶回自己的家鄉所在地,成為家庭的共同財產。發生大規模的海外華人移民之前,移民暫居海外的華人以華商為主,當然還包括一些隨著商船移動的華工。華人在海外賺取一定的、可觀的報酬,在賺取報酬后,他們將這些所得的財富帶回自己的家鄉。在將獲取的利益運輸回鄉的過程中,形成了特定的運輸“通道”。
三、家文化對生存的影響——方言群的形成
海外移民作為一種生存的策略,在沿海地區是十分普遍的,然而這種方式卻不是出于移居者自愿。外出移民依靠相互之間共同的地緣形成了相應的團體,以地緣為凝結點的群體的基礎是共同的方言,孔教授將這個群體稱為方言群,猶如大家庭一般存在的方言群成了移民在異鄉“家”的寄托。中國人基于方言和地緣的親情比身為中國人的國族情感更為恒久,在異鄉比血緣和親緣的作用更大。華人對于家的依靠相當于宗教信仰一般的存在,如果沒有血緣的家的存在,那么就擴大范圍創造一個可以依靠的“家”。
對海外移民而言,他們只是暫居國外。雖然是暫居,但也可能需要他們在當地組建新的家庭,又或者是沒有等到衣錦還鄉就已經魂斷他鄉,因而短暫的居住也有演變成長期居住的可能,特殊機構的存在也就成為必然。比如,地緣性會館與姓氏社團或者是宗親組織的存在為僑居在當地的華人提供了物質和精神上的寄托。會館的服務有象征性的也有務實性的,這種強化家鄉認同的行為緣系對家的牽掛,穩固了同鄉情誼的僑居者才有拓展當地社會聯系的安全感。
“家”對移民海外的華人而言已然成為了一個泛化的詞匯。泛化的范圍至少是涵蓋擁有同一個姓的本家(如果同姓可以富有強大到建立一個族);也可以大到囊括一個地方或區域的所有家鄉人。在“他者”異地的生存環境下,同鄉之間就成為可以相互幫助的“家人”,“家庭”和“親屬網絡”的范圍已經擴大到所有他們想要包含進自己圈子的人。對已經移民以及后來移民的人眼中“方言群”就是他們可以依靠的家,后來者是他們需要幫助的,就如在家中長者有幫助幼者的義務一般。正如孔教授所言,華人依靠方言群形成了各種職業性群體,每個方言群都有特定的職業屬性;方言群也在海外華人的社會結構,文化表征方面體現出來。因生存便利而形成的方言群成為了移民的橋頭堡,不僅方便了移居到當地的華人形成最初移民的生活環境,也為后來的華人創造便利,成為后來移民的避風港。
由方言群聚集起來的群體,群體內部成員都來自同一個地方,在從事行業方面有類似性。因此,業緣往往是伴隨著親緣或血緣而存在的。作為后繼移民依靠的小生境,是移民社群延續的依托,也避免了同行以及非同行之間的惡性競爭,是移民的經濟橋頭堡。
方言群是慢慢形成的過程,是海外華人為了更好地生存和適應于他者的社會而形成的一種應對策略,這種策略的形成主要靠的是海外華人對家庭的責任;大移民時期,這種方言群的存在卻并不能全部消化所有移民的華人,因此后期的移民社會呈現出馬賽克的特點,是在原有方言群的基礎上形成的新模式,這與契約華工的來源地不同是分不開的。即便如此,方言卻一直存在也仍在群體凝聚中起作用,仍然是群體認同的本原。
四、家文化對適應的影響——“通道—小生境”模式
海外華人依靠親情和鄉情,以方言為紐帶在異鄉建立起來的群體適應了當地的生存環境,也形成了特有的生活狀態,孔教授稱之為“小生境”。移民是為了生計而暫時居住在國外,并不會長久離家在外,通過給家里寄錢等方式履行對家族的義務。在移民的家鄉也產生了因外出移民形成的生活狀態,孔教授將這種聯系稱為“通道—小生境”模式,這種模式維持的根本原因是移民對家的牽掛。
家文化對于移民的生存和適應十分重要,“小生境”的存在是僑居者與家鄉保持聯系的途徑,也是僑居者身上的一種文化關照。通過一定的方式贏得家鄉人的尊重,這種方式可以是通過寄錢回家使得家庭變得更好,也可以是捐贈出資完善宗廟等,這也是僑居者的一種夙愿——期望通過外出的方式創造財富,衣錦還鄉。
因為通道的存在,移民并沒有真正意義上離開過家鄉,而是家的舊環境的延伸,不僅僅體現在僑居者對財富的追求;對特殊機構情感和物質的寄托;對衣錦還鄉的迷戀和榮歸故里的期盼。通道的存在使得移民更堅定朝向的是祖籍地而不是當下的實際社會。在移民心中,與家鄉、故鄉的文化或者親人之間的聯系是不會割裂的。
五、結語
家,對于海外華人而言不僅是對這個家族應該承擔的責任,這種責任最理想的就是名譽四方,讓同鄉的人都知道自己家族的存在。對于僑居者而言還有精神上的寄托,早期的華人最大的期盼就是能夠“落葉歸根”。出于這種魂牽夢縈的情感推動,僑居在異地的華人在他者中的社會找到生存的空間,并且形成了一種模式,給予那些想要承擔對家庭責任的移民夢想,這個夢想是根據有人衣錦還鄉、榮歸故里的現實而來。
海外華人抱團行為不僅能夠幫助他們更好地在異鄉生存,而且在異鄉和家鄉都形成了一定的特殊的生活狀態。而早期華人移民對家和家文化的認同,促進在異鄉的生存和適應的同時,也成為后來在異鄉遭受排斥的重要原因。
注釋:
①文章的對象是早期華人移民對家文化的認同,并沒有包含英國殖民時期的大移民以及之后的移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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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張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