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水
快去給老師送紅包
相樂在一家文化單位做行政總務。她最初說起婆婆的一件事,是當小笑話講的。事情起于她把兒子送進幼兒園。現在的幼兒園都安了監控攝像頭,連到網上,家長們可在家里、單位,用手機“監控”幼兒園發生的一切。“婆婆只要有空兒就用手機看,成癮了。”相樂說,“看了幾天,婆婆覺得不對勁兒,招呼她兒子,“我說,你得去幼兒園給老師送紅包了!”
婆婆之所以得出這個結論,是覺得監控視頻里的老師雖然沒對自己的寶貝孫子拳打腳踢,但也沒有呵護備至。“都因為我們沒送紅包。”婆婆的論斷相當堅定。相樂說:“我們一家就勸她,沒必要老捧著手機看,更沒必要自己嚇唬自己。那么多孩子,老師哪能照看得過來。”可任誰勸,婆婆都沒好氣兒地頂回去,“那不行!那可是我親孫子!”就只好隨她便了。
相樂一個研究民國史的同事幫她分析,“監控視頻會實時把孩子在幼兒園的情況傳你婆婆的手機里,這叫什么?這叫信息。你婆婆愛孫子,怕孫子受屈,一分鐘不看都不行,她以為,說不定就有那么兩三分鐘沒看,老師可能就呵斥或推搡了孩子。你婆婆這是得信息遺漏恐懼癥了。”
跟單位的學者同事廝混10多年,相樂盡管知道醫學詞典里本沒有這種病,但社會發展了,硬件發達了,一些人得了新病,已見怪不怪。
患上信息遺漏恐懼癥的不僅僅是相樂的婆婆,還有相樂老公的表姐和表姐孩子同學的50多名家長。“現在老師跟家長聯系可方便了,都在微信群里,今天留啥作業了,明天交什么錢了之類,都用微信通知家長。”
問題是,要在一個有50多名家長的微信群里及時接收到老師的每一條信息,難度不小。這個家長說一句,那個家長說一句,一下就把老師的通知頂上邊去了。除非你時時刷屏下拉,不然肯定有遺漏。“第二天孩子沒帶錢,挨了訓,做家長的你說沒看到通知,那別的家長咋看見了呢?”
因有學生家長如此這般出了糗,便有家長提議,另建一個家長群,由專人管理,只負責貼老師發出的通知,所有家長只能看,不準發任何留言和語音。就是說,這是一個單向傳輸信息的群,可避免家長遺漏信息。
相樂說,“等我孩子上了學,我跟別的家長也這么弄一個。”
過去現在不一樣
聊起信息遺漏恐懼癥,50歲以上的人既承認現實,也唏噓不已。比如相樂的公公婆婆,“我們那時候哪有這種事兒啊,現在這人可真能整!”
相樂的公公婆婆說的是計劃經濟年代。那時這兩口子都20多歲,都在一國營副食店工作,公公賣啤酒,“大罐子裝的,散啤。不瞞你說,那時真偷著喝,但不能喝醉,還得上班呢,跟你講,當時沒少往里兌水。”
兩口子記得,那時副食店只訂了一份市委機關報,“小張的,才4塊版,只有兩三個領導能看,我們輕易看不著。”那時很少有家庭自費訂閱報刊,“吃飯吃菜都要算計,還能花那錢!”有電子管收音機的家庭也不多。盡管如此,“我們那時根本沒有現在的什么信息遺漏恐懼,”兩口子這樣說。
確實,那個年代,上至中央有什么精神要發布,下至單位和街道(那時叫公社)有什么事要通知,都會組織大家開會。單位或者開全體員工大會,一下子全知道了,或者開班組長以上人員會,再由他們向下傳達。街道開會時每家出一個代表,聚在胡同或空場,就把事情說明白了。
計劃經濟年代無論搞經濟,還是搞文化,都是從上至下一條通道,且企業社會二合一,信息自然也只通過這一個通道傳播。即便電臺有什么重大信息要發布,也要先由機關、學校、醫院、企事業單位事先通知員工,“今天幾點幾點要播重大新聞,都想著回去收聽。”比如,毛澤東去世的消息是1976年9月9日下午4點由中央人民廣播電臺播出的,此前大家都被單位告知,下午4點電臺要播重大新聞,所有人都要注意收聽。
現在不一樣了,除了單位規章制度要由單位開會告知大家——甚至會都不用開,貼到單位內網上自己看去,你不看是你的問題——其他幾乎任何信息,都是大家通過其他信息傳播渠道得知并了解詳情的。比如:你是一開出租車的,手握方向盤,耳朵會通過交通電臺廣播和對講機,知道哪哪車堵得非常厲害,哪哪客人多,哪哪交警正在突擊檢查。回到家,或者看電視新聞,或者上網,或者通過微信,知道哪哪增設了監控探頭。
旅游不輕松
相樂承認,自打網絡跟智能手機捆在一塊兒,不光婆婆離不開手機,家里大人都離不開手機。公公特關心國際和國家大事,以前是通過看報看電視了解,現在是從手機上得知,“這個消息來得快,那邊剛發生,這邊知道了。”婆婆自不待言。老公更是低頭一族,大事、正事、趣事、壞事,歷史的、現實的、國內的、國外的,政治的、經濟的、文化的、軍事的,沒有他不知道的,“這手機嘿,跟百科全書一樣。”相樂的同事除了學者就是專家,她雖然做行政工作,但也不好非學者化,也在手機上下了幾個微公號,比如東方歷史評論、綠茶書情、知識分子、政見CNPolitics、大家,沒事兒時就點開看看,“說實話,有些文章還算能看懂,大多數看起來真頭疼。”盡管如此,她還是逼著自己看,“不然那些學者同事瞧不起你。”
用相樂一位學者同事的話說就是,“大數據年代,不是你離開離不開信息的問題,是你掌握信息多少的問題,了解得多,是本分;了解得少或不了解本身,就說明你落伍了、脫節了、遠離中心了、自我邊緣了。”
相樂很認可同事的這個判斷。去年她休了帶薪假,加上一個公休日共7天,她跟老公去江南玩了玩,“比平時都離不開手機,不能瘋玩,得看看新聞吧,要不回來一聊天跟傻子似的;得去單位群看看吧,單位任何事都與你有關;也得去家里群看看吧,大人孩子都在家呢,互相都惦記!”
網絡真好,手機加網絡更好。但這種好也真讓人累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