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魚兒并序〔宋〕

辛棄疾

淳熙己亥（1179）自湖北漕移湖南，同官王正之置酒小山亭，

為賦。

更能消、幾番風雨。匆匆春又歸去。惜春長恨花開早，何況落紅無數。春且住。見說道、天涯芳草無歸路。怨春不語。算只有殷勤，畫檐蛛網，盡日惹飛絮。 長門事，準擬佳期又誤。蛾眉曾有人妒。千金縱買相如賦，脈脈此情誰訴？君莫舞。君不見、玉環飛燕皆塵土。閑愁最苦。休去倚危樓，斜陽正在，煙柳斷

腸處。

（《稼軒詞》）

【講解】

《摸魚兒》，本唐教坊曲名，后用為詞牌名。又名《摸魚子》《買陂塘》《陂塘柳》《邁陂塘》《山鬼謠》《雙渠怨》《安慶摸》，《詞譜》以晁補之“買陂塘旋栽楊柳”為正體；《苕溪漁隱叢話》：《摸魚兒》一詞，晁無咎所作也，《滿江紅》一詞，呂居仁所作也。余性樂閑退，二詞俱能道阿堵中事，每一歌之，未嘗不擊節也。

序：淳熙云云：時棄疾年四十歲，作湖北轉運副使。王正之，名特起，代州人。《輿地紀勝》：小山亭在東漕衙之乖崖堂。有池曰

清淺。

梁啟超《飲冰室考證》曰：先生兩年來由江陵帥、隆興帥暫任漕司，雖非左遷，然先生本功名之士，唯專閫庶足以展其驥足，碌碌錢谷，當非所樂；此次去湖北任，謂當有新除，然仍移漕湖南，殊乖本望。故曰“準擬佳期又誤”也。

本年《論劇盜劄子》有云：“臣孤危一身久矣，荷陛下保全，事有可危，殺身不顧。”又曰：“生平剛拙自信，年來不為眾人所容，恐言來，而不旋踵。”則“蛾眉曾有人妒”，亦是實情。其為北人，驟躋通顯，已不為南士所喜，而先生亦以磊落英發之姿，好談天下大略，又遇事負責任，而南朝士大夫泄沓柔靡風習，尤不相容，前此兩任帥府，皆不能久于其任，或即緣此，詩可以怨，怨固宜矣。

“消”，消受。

“天涯芳草無歸路”，韋莊詞：望斷玉關芳草路。

“長門事”，詞以陳皇后失歡于漢武事自況。《文選·司馬相如長門賦·序》云：孝武皇帝陳皇后，時得幸，頗妒，別在長門宮，愁悶悲思，聞蜀郡成都司馬相如，天下工為文，奉黃金百斤，為相如文君取酒。因于（為）解悲愁之辭，而相如為文以悟主上。陳皇后復得

親幸。

“準擬佳期”，盧仝《月蝕》詩：“天若準擬錯準擬。”準備任用之意。

“脈脈”，《文選·古詩十九首》：脈脈不得語。《廣韻》二十陌引作嗼嗼，《復齋漫錄》又引作默默，蓋含情不語之意。

“玉環”，《楊太真外傳》：楊貴妃小字玉環。“飛燕”，《漢書·外戚傳》：孝成趙皇后，本長安宮人，及長，屬陽阿主家，學歌舞，號曰飛燕。又《太真外傳》言貴妃善霓裳羽衣舞，《飛燕外傳》言飛燕善掌上舞。

“斜陽正在，煙柳斷腸處”，羅大經《鶴林玉露》曰：詞意殊怨，斜陽煙柳之句，比之“未須愁日暮，天際乍輕陰”者異矣。使在漢唐時，寧不賈種豆種桃之禍哉？聞壽皇（孝宗）見此詞頗不悅。

（選自《啟功給你講宋詞》，中華書局。本書系中國政法大學古籍所呂立人教授據啟功先生1954年編寫的講義整理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