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秀華
H先生,我親愛的朋友,寫下你名字的時候,天氣好得讓人忘記了根深蒂固的欲望。許多事情都讓人無能為力,當我和你遇見的時候,我就是倒立著在人間行走的人。許多年,我幻想在一次次和別人的交往里把倒立的影子扶正,雖然早就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我又勢必戲謔著讓自己這樣過無聊的人生。
親愛的,我總是如此悲觀。反而是這樣的悲觀讓我與你,與這個世界保持了必要的距離。我們一直在被破壞著,不是被這個世界就是被自己。而破壞在人群里,不過又是一種戲謔,沒有人為之唏噓。當然,所有的唏噓和同情,對于我們本身都是于事無補的:所有看客的心態連接起來也無法縮短我抵達你的距離。
昨天和田老師聊天的時候,我一不小心走漏了心里的風聲。我說我有一份深情,卻把它分成了十份,它們因為零碎,而讓我躲避了孤注一擲的危險。你說我花心,我就很得意。我沒有問你我是什么花,是牡丹花還是夜來香——反正什么花都是花。
說到花,我栽的一棵薔薇開了,但不是薔薇,是一種刺花。它譏諷般地開給我看,在風里顫抖著落下?;ň褪腔?,不管它是什么花,開了就是慈悲!
你看,我總是這個樣子:種不出好花,說不出好話。我本來就種了一棵好花,想讓它大朵大朵妖艷到不顧一切地爬滿我破敗的門楣。但是它不遂我心。許多事情我們懷著美好的心愿交往,但結果總是不盡如人意。我們還不能沮喪,因為這樣的事情一定是讓人沮喪的,沮喪已經沒有了新意。我們還不能對這樣的事情懷抱不滿,因為它呈現給你的永遠都是事情本來的樣子:如同我喜歡你,而你不喜歡我。
是的,這沒有什么丟人的:你不喜歡我,是因為你的靈魂無法和我對等。而且我不過用了我生命的二十分之一愛你,如果有可能,以后會上升到十分之一。這個比例已經夠大了,我得想想是不是劃算。而且,如果這些日子我對你的牽掛已經抵消了這二十分之一,那以后我們就沒什么關系了,各自說一聲:你若安好,就是晴天。
嗯,你若安好,就是晴天。但是能夠說出這句話的人已經不會在乎你那里是什么天了,他知道你那里下雨你自己會買雨傘,如果傻到雨傘都不會買,那親愛的,你就好好淋雨吧。
H,我的小白臉,一年后的春天我們相遇,我心疼地看著你變成了大黑臉??偸怯腥烁袊@:人心浮躁,在城市里安靜不下來,但是心不安靜,在哪里都一樣,比如我。我現在就沸騰著對你的滾滾思念啊!我的H,我恨我自己。我覺得讀書比想念一個人好得多,我覺得我思念你是在犯罪。如果思念你的同時還在思念別人,就是罪上加罪。
H,我們每一個人都是孤獨的,我相信這樣的孤獨,愛情根本無法解決,所以請允許我在愛你的同時,對愛情絕望??粗阄缫购湍愕呢堅谝黄?,我甚至想到多少個夜晚你曾抱著貓哭泣。我不知道我感受到的虛無你是不是也感受得到,所以在放縱和矜持里你都左右為難。我以理解多數人的方式理解你,我也希望有機會看到你特別的地方。
嗯,有時候我對自己是滿意的。比如今天:我的腳傷好了一點兒,我就蹲在田邊看玉米苗,它們在風里搖搖擺擺,青翠欲滴??上憧床坏剑H愛的,我想你了。
我還會給你寫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