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名
25歲那年,我乘火車從波士頓抵達了紐約賓州,一下車,撲面而來的是燥熱的氣息。我手里拎著一個巨大的袋子,里面裝滿了我的衣服,口袋里塞了1000美元——那是我所有的積蓄;后褲兜里有一張紙條,上面潦草地寫著一個地址:蘇利文大街228號。
我沖動地做出離開波士頓搬到曼哈頓的決定,其中有著復雜的原因:我剛開始一段新的戀情,也希望學習如何成為一名作家,同時還有童年時期,每周六多莉絲·戴的日場電影帶給我的浪漫幻想。和許多離家在外的人一樣,我是從家里逃出來的。準備離家的幾個月前,我唯一的兄弟斯基普死于一場家庭事故,此后我一直試圖安慰我的父母,但是徒勞。在這種悲傷的家境中,多待一分鐘都令我難以忍受。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這棟荒謬可笑的粉色建筑,把這間公寓轉租給我的女生叫希瑟。她是一名舞蹈演員,金發,長著一對貝蒂娃娃似的大眼睛。她要搬到城市的另一頭,與她分分合合的男朋友同住。她向我展示了她成對的杯盤、咖啡壺以及家中其他的生活用品,還帶我快速地在周圍轉了一圈,告訴我哪里可以買到咖啡和報紙,哪里可以喝東西。然后,她就走了。
我的床是一扇搭在兩個鋸木架上的門板,上面覆了一層泡沫,我坐在床上,想著接下來要做什么。生長在一個從不搬家的家庭中的我,雖然賭氣搬了出來,卻沒有認為那兒不再是我的家。而且,獨自在一個陌生的城市里,在另外一個人的家里,我感到少了些歸屬感和安全感。
第二天早上,我用希瑟的壺煮了咖啡,并用她帶裂縫的杯子把咖啡喝掉。我用她的磁鐵把這個社區的地圖吸在冰箱門上,用她的鉛筆寫購物清單。很快,我對過去自己擁有物的印象都變得模糊而黯淡了。
希瑟最終搬了回來,我又搬到了另一間出租屋里——位于切爾西的一間略大些的公寓。在21號大街上,塔拉把鑰匙交給我,并建議我把窗門鎖好,以防竊賊從消防梯進入公寓。塔拉喜歡印度印花和香料,但粘在我衣服上、頭發上的廣藿香氣,讓我感到惡心。我發現,通過租房,我開始明白了我是誰,我喜歡什么、討厭什么,以及我想要怎樣的人生。
我租住過的公寓很多,而且多記憶深刻:安索尼亞大樓的公寓,那里有樟腦丸氣味和仿造的畢加索的畫作;東村沒有電梯的一套公寓,浴缸在廚房里;巴羅大街的有兩間臥室的公寓,廚房碗柜上掛著掛鎖。每一次租房,我都是把房東生活的一部分和我的生活拼湊在一起。在所有的租來的床上度過的夜里,我開始形成自己對家的憧憬。
最終,我離開紐約,搬到了自己的房子里。當我回想起在曼哈頓度過的第一個夜晚,在蘇利文大街的狹小公寓里,在門板搭成的床上,當時的自己是多么害怕,怕這座城市,怕對已逝親人忘不掉的悲痛,怕自己失去已找到的新的愛情。我記得,我是那么渴望擁有哪怕一件屬于自己的東西,可以在漫漫長夜中擁之入懷。
在那之前,我并不知道,其實我是在尋找一個家。在膠合板、蒲團以及我借來的所有他人生活的碎片里,我找到了它,并一點一點地,建立起屬于自己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