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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經》人物

2017-04-08 13:13:28楊煉
上海文學 2017年4期

我為什么帶著一本《山海經》,去見那個1986年籍籍無名、現在在中國卻無人不曉的顧彬先生?這還真是個頗為神秘的問題。

1986年,距離我的黃土南店寫作起點十年之后,我手上,已完成了組詩《半坡》《敦煌》《諾日朗》,它們構成了第一部組詩集《禮魂》。而且,我也已開始寫作更野心勃勃的長詩《》(我的自造字,讀音yī),以拆散、重組《易經》卦象,拼裝出一幅我的海圖,來撐起我到那時為止的全部現實文化反思。這些詩,血氣方剛,能量十足,浸染著被叫做“尋根文學”的血色素:從偏遠鄉野汲取的生命力,重新打開歷史、神話、經典文本、漢字構成等等。“文革”的鐵屋子,剛撬開一條縫,世界和文化,如一道明亮的光,射進黑暗。對我們,它們就像剛剛誕生的。

那時,我甚至還沒意識到,連這“敞開”、“取用”,其實也仰仗于“文革”“噩夢的能量”。我們這一代的文化特征,恰恰是“沒文化”。不是受教育太少,而是壓根沒教育。空白,正好能注入靈感,我們因禍得福之處,第一在不迷信,所有“經典”,新穎、單純得如同小學課本,完全沒有非讀不可的壓力。第二在自我教育的能力,我一生為數不多的“天才”決定,就是1977年不考大學,似乎潛意識已經知道,那所謂當代大學教育,就等于控制。果然,當年插隊時寫得相當不錯的文學朋友,四年大學下來,思想和學術的能力沒見著,只看見被一重重考試榨干的血肉,和他們無一幸免地停止了創作。我呢?走另一條路:自學——給自己提問,激發閱讀,組建自己的知識結構。英語有個諺語說得好:“饑餓是最好的鹵汁”,我們1980年代的閱讀,不叫讀書,叫“吃書”。“文革”后,出版社一如我們,餓壞了之后,突然面對著滿漢全席,想當饕餮,卻不知從哪兒下嘴!一時間,古今中外的書本大餐,山崩一樣倒塌到我們頭上,從全唐詩到希臘神話,從屈原到艾略特。我們向每家剛開門的書店狂奔,筆記本上抄滿了互相傳遞的外國詩句,在我們眼里,這些好東西,根本沒有時間性!“文革”真是一場革命,把它們從時間里“解放”出來,讓所有人類杰作,一次性向我們全方位敞開。文學、文化、思想、資源,跨時間、跨地域地碰撞到一起,如一場場美妙無比的車禍。而我們的頭腦,就是撞車的地點!

楊煉

《山海經》人物那么,《山海經》呢?那些魚頭獸爪、人臉狗尾、獨眼四腿的嚇人形象,那些方位恍惚的山名、海名、大荒之名,似真似幻,亦實亦虛,是華夏古人的臆造,還是某個西方超現實主義詩人的狂想?超現實詩歌倒也罷了,可要是遠古華夏的故事,那怪誕,又分明有點熟悉,拉美魔幻現實主義小說不就是這樣寫的么?當代不可思議的現實,拉開些距離,不都像某種狂想的造物?如果把書中怪物看作詩歌意象,而把那虛擬的地理看成詩的結構,一部《山海經》,像不像一首千年前寫下的立體長詩,重組時空,勾勒出內心版圖和景物?哦,這部書吸引我,因為它真像最神奇的當代作品!

老顧約我在他下榻的北京西苑賓館見面。在當時,那是北京超豪華的賓館。那漂亮的大堂,門口的警衛,離中國詩人多么遙遠。一個德國人?漢學家?找我干嘛?管他呢,去吧。

那時,老顧還沒有翻譯過我的詩,他想見我,是因為我應邀馬上要去德國參加“大同”世界華文作家會議。1986年,我的英語譯者閔福德(John Minford)翻譯了給我找過不少麻煩的長詩《諾日朗》,發表在他主編的《譯叢》雜志上。他請我去香港中文大學訪問一個月,繼之赴德,參與德國另一位漢學家馬漢茂和旅美臺灣作家、學者劉紹銘組織的大會。“大同”,這命名夠古典,因為孔夫子和他的“大同”夢。在1949年后,直到1986年,政治上,海峽兩岸還在互稱“匪”,倒是作家們嗅出一絲“異味”:無論多堅硬的土壤,文學,靠著一顆心靈里頂出的絲絲綠意,都能互相溝通和理解。這次大陸、臺灣、港澳、海外華文作家大聚會,是第一次求“同”的嘗試。

老顧想見我,也因為好奇。這個寫《諾日朗》的家伙是誰?從很早開始,他已經在翻譯朦朧詩,通過他的手,北島、顧城、舒婷的詩都有了德文版。但《諾日朗》不是一般朦朧詩,不止杜撰幾個意象那么簡單,而是建筑起一個更大的結構。意象依托于結構,而“結構”展開了敘述的更深層次。《諾日朗》發表后,曾作為“精神污染源”,遭到全國范圍的大批判。罪名很多:宣揚色情(這永遠是第一原罪),現實黑暗,歷史悲觀,人民無奈無力。當然,詩寫得如此復雜,本身就“反人民”——刻意不讓人民讀懂,借“古怪”掩蔽反動。那位最賣力的批判者,曾經很得意:“和《諾日朗》比,朦朧詩算什么?!”唉,私下里,我不得不說,這些批判者,至少是夠“認真”的讀者,他們那些罪名,其實都對,那正是我要寫的詩意!只不過,不能當眾向他們承認,呵呵。

在我印象里,老顧(我們后來換了這個更中國的稱呼)好像從來沒變樣:清瘦,嚴肅,語調低沉,“一雙憂郁的藍眼睛”(用友友的話說),不由得女士們不同情。那張很日耳曼的臉上,有刀刻一樣的線條,沒人會期望在那兒看到大笑,就是笑也總像一絲苦笑,幾乎是一種施舍,勉強為應付不得不笑而擠出。和老顧說話,再豪放的人,也會不由自主深沉起來,一切話題都像嚴峻之極的問題,必須引出重大的結論。這也沒錯,老顧曾上過神學院,他的表情,簡直融合了上帝的眼睛和耶穌受難的鮮血。他的嚴肅源頭還不止于此,老顧屬于德國的“68一代”,這批人的政治特征是反叛。因為要反叛曾為納粹拚命的父輩,連同整個資本主義制度,所以他們要“左”,要革命,而革命行動之一,就是要學中文。我最早的英語、意大利語、法語譯者,都是這類西方“二手紅衛兵”。潮流中的老顧,1974年來北京上學,中文字正腔圓(很難想像他怎么喊口號!)。可惜“文革”很快結束,輸出革命、建立“共產大同”之夢也隨即消散。他的中國夢,最后還是落到了文學上。例如對魯迅的情有獨鐘,倒不一定僅因為魯迅曾被稱為“中國的尼采”,而更因為在魯迅身上,他能找回一種理想化的桀驁不馴。這棵“反叛”的野草,不僅被中國溺愛,也被歐洲鮮嫩的青春澆灌著,到處瘋長。

第一次見面,除了聊我的生活和《諾日朗》,另一個主題就是瓦格納。老顧很驚訝于我喜歡他這位同胞,對他那一代,瓦格納是百分之百的“政治不正確”。不過,我不受那局限,我喜歡瓦格納的音樂概念:以音樂之力,統合文學、戲劇、美術、表演等等,建立起一種立體和綜合的音樂觀念藝術。這與其說是理解,不如說是想像,在想像中,給我的大組詩《》找個支撐和出處。我的觀點是,如果瓦格納愿意,他也能寫出令人心碎的柔情。因此,藝術家的“大”,能包容“小”。但反過來就不成,小作曲家(我想說:詩人)大不了,能寫幾個優美的樂句,絕不意味著能創作《尼伯龍根指環》那樣的藝術整體。我不知道這番談話,給老顧留下什么印象,反正他后來用我在德國發表詩作的稿費,給我買來了很高級的德國版《唐豪塞》《特里斯坦和伊索爾德》《漂泊的荷蘭人》,這些瓦格納歌劇磁帶,即使世界早已進入了CD時代,仍一直高居在我倫敦的書架上。

初次見面后不久,我們又在歐洲相逢。“宮斯堡”,在德國南方,多瑙河旁邊那座小城,給了我“歐洲”第一印象。那是一股味兒:早晨的小街上,咖啡、牛奶和新出烤爐的面包香。好靜謐啊,可老顧在“大同”會上,卻朝臺灣詩歌開了火。他談到一位著名的臺灣詩人,剛看很喜歡,越讀越沒意思。這惹火了參加會議的臺灣作家們,老顧成了眾矢之的。我因為不懂西方的“學術規矩”,穿著一件T恤衫與會,加上發言直率不拘,也被批為一代“狂徒”。其實,我的文章《詩的自覺》,恰恰在反省朦朧詩的自發和淺薄。劉紹銘先生還特意拈出我文章里的句子,要“避開被傳誦一時的厄運”,來諷喻喧囂的大陸文學。可惜,這不足以冷卻地域和歷史的隔閡,老顧和我,從會上的反派,延續進臺灣作家們的文章里。又過了很久,我去臺灣時,我的好友、《殺夫》的作者李昂,笑嘻嘻拈出她一篇文章《一匹狂妄的黑馬》,哈,那是我啊!

“大同”會議不歡而散后,我做了第一次“返回歐洲”之旅。其中,和老顧以及他女兒安娜的維也納之行很獨特。我們去了維也納的中央墓地。這里長眠著那些赫赫有名的作曲家,莫扎特、貝多芬、勃拉姆斯等等,但更有趣的是,當我們在墓地中漫步,九歲的安娜,從一塊墓碑轉到另一塊墓碑,一聲聲叫著“安娜!又一個安娜!”我看著她小小的身影,仿佛不是一個,而是許多。每塊墓碑兩側,至少有兩個,互相看著,互相都像記憶。但誰能記住誰?你頑皮地找到一模一樣的名字,但那后面,“石頭并不懂你熱愛的一切”。回到北京后,這個安娜的鏡頭,始終在我頭腦里縈繞不去。直到我那年底,寫了《記憶中的女孩》一詩,讓詩句去承載死亡里的歷史——甚至是無歷史:

名字四散各處像小小的風

來自你又在你的呼吸之外做著夢

在不遠的地下被忘卻

或很遠走進這想你而你從未來過的房間

那個房間是“鬼府”,隔著記憶,一如隔著死亡,把中國、歐洲、時間、名字,過濾成我自己的詩句,死亡用它的深度和潔癖,把我們變成了同一個。

我住的國際關系學院,屬于保密單位,門衛相當森嚴。一塊“出入下車”的牌子豎在門口,傳達室里總坐著目光炯炯的老頭,外國人要進門,必須嚴格登記。整個1980年代,能騎自行車揚長而入這大院的,只有一位英格蘭勛爵家出身的老嬉皮和老顧。最冷的冬天,他把自己包得密實如一只粽子,趁黑夜到門口,不下車,在老頭驚呼中一沖而過。這最中國人的風格,老顧學得極為地道,且為此甚是得意。在“鬼府”里,我赫然發現,老顧喝起中國白酒,竟能和中國詩人有一拚!按那時我們的評級,喝酒分酒徒、酒仙、酒圣、酒佛四檔,老顧至少在酒仙、酒圣之間,我不記得他的醉態,或許因為他的特色是喝多少也不改嚴肅。酒桌上有這么一位世人皆醉我獨醒的酒仙學者,真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

老顧愛白酒,也用到了詩歌上。多年之后,我在歐洲和他開朗誦會,非假貨的茅臺(這也是等級的標志)已經常擺在朗誦桌上了。我們且斟且飲且誦,頗有古風。再后來,我發現他對文學的評價,也有了醉意。他說:中國現代文學是白酒,意即濃而醇。當代文學是啤酒,意即寡而淡。這說法,就一般而論,也不算錯,但作為嚴謹的學者,談論一個時代的文學,哪有如此一言以蔽之的?文學僅屬于個人,而且經常是越個性越逆反群體,你說《金瓶梅》《紅樓夢》的作者,哪有群體支撐?好的個性文學,永遠是醇香濃厚的白酒,劣質低俗之作,放哪個杯子里都是污水。不是嗎?

通過老顧的努力,當代中國詩歌與德國讀者有了接觸,詩人們逐漸出沒于德國各地。我曾在老顧的柏林家里,品嘗他的酸辣湯。在他的波恩家里,睡在被書山壓彎的地板上。在他維也納的家里,對酌貝多芬曾散步的那座山上出產的白葡萄酒。同樣通過老顧,德國各種文學機構,如柏林DAAD、斯圖加特幽居堡、波恩伯爾基金會,開始了解并邀請我們。這在物質上、精神上對當代中國第一批漂泊詩人,無比重要。我們離散于自己的家園,卻回歸了人類更廣闊的精神家園。這個更大的家園,給了我們的寫作以境界和意義,體會到它的存在,能讓一個詩人超越母語的狹義限定,讓自己的創作,自覺接受世界語境的判斷。

從1991年開始,老顧翻譯的我的詩,接二連三在德國出版,我們的白酒朗誦,也連續不斷。其中,萊茵河畔波恩的文學樓,曾經是我們的根據地,“樓主”詩人卡琳,由詩友而朋友,再成密友,她和老顧一樣,屬于“68反叛一代”,且始終是個純正的理想主義者。她送我的東歐中世紀圣像木板畫,現在還擺在我柏林的書房里。2011年卡琳去長詩《同心圓》德文版封面

世,墓地在能俯瞰德國“父親之河”萊茵河的波恩山上,我寫給她的挽詩《萊茵河——“藍天”之詩》中有一段:“來啊一座城市窗外飛瀉一匹錦緞 / 你的愛移動沉在河底的黃金 // 還原一個激情女兒一張臉 / 濕濕籠進圣像畫夜夜遞增的光輝 //懸掛的門云改寫一篇演講 / 死亡的政治用更冷的風鍛打辭語 // 墓園那條上坡路繼續向上 / 你鳥瞰的歷史從未擺渡到對岸……”

1991年,對我的創作極為重要。歷史,如龐大的戲劇舞臺倏忽轉換;現實,在物質、精神雙向夾攻下格外鋒利。每一天都像一個逼人的問號:怎么活?怎么寫?那提問,簡直就來自命運本身。好像為配套內心對處境的感受,柏林恍若“天然”地布置好一個巨大的意象庫,讓我的《無人稱》任意挑選。我寫《冬日花園》,柏林動物園里,雪夜山羊宛如嬰兒的號哭,就撲面而來。我寫《戰爭紀念館》,“褲襠大道”上的破教堂,就把它那石頭臉頰上的雕花眼球,繼續朝我炸碎。我寫《鐘聲》,星期日的柏林,就滿城搖晃著青銅腦袋,讓垂死的神們無辭地祈禱。我寫《恐怖的地基》,從希特勒到古羅馬的地下室,就敞開它們的斷壁殘垣,讓我步入人類食肉的貪婪。那個夜晚,當我從我臨時貴族的客廳窗戶,俯視大雪急急落下的Mommsen街,昏黃的路燈,也像照耀在我的奧克蘭格拉夫頓路上,一個標題《從我窗戶望出去的街道》,連接起這世界所有空曠的街道。那個冬日,當我走進布萊希特故居,赫然發現,他的故居與墓地僅一墻之隔,這是他刻意的構思嗎:讓我(我們)都成為歷史的演員,加入到他這最后一部生死劇作中?“你走去的還是你被變老的那一端 / 草地上的死者俯瞰你是相同的距離”(《格拉夫頓橋》),“世界上最不信任文字的是詩人”(《冬日花園》)……1991年,我在柏林創作的短詩,題材逼近日常,詩句遠比國內之作鋒利、尖銳,這不是選擇,是必須。生存,打磨了詩人,由此打磨了詩歌。同時,“日常”絕不意味著放棄深度和普遍性,恰恰相反,它通過發掘當下的考古學,把每個地點變成處境,讓每個詞加入思想。因此,老顧最初曾把我寫于柏林的詩,“譯回”了柏林——加上了那些柏林“出處”,例如把我的《冬日花園》譯成《冬日柏林動物園》,把我的《從我窗口望出去的街道》譯成《Mommsen街》,把我的《恐怖的地基》譯成《希特勒地堡》等等。但這不對頭,詩不是旅游手冊,而要發掘出具體深處的普遍性。經我要求,這些詩作又被改回了原題。

在國外,我無數次被問道,“出國是不是你寫作的轉折點?”我知道,許多提問者期待著肯定的回答。但,這些作品,“轉折”過什么嗎?或只有確認——確認我從中國、從中文獲得的那部“思想詞典”,依然有效。我的詩、我們的詩,有個原版,就是中國文化現代轉型那部艱難而輝煌的“史詩”。無論我在哪兒,一切人生經驗都能被兌換成能量,書寫它,深化它。一次又一次,“以死亡的形式誕生才真的誕生”(《》)。唉,沒辦法,對那問題,我只能回答:“對不起,不是。”

我能想像,老顧翻譯我的詩,有時實在勉為其難。我們的個性氣質、詩學觀念、語言風格相當不同,這給翻譯增加了難度。老顧對我最愛說的一個詞是:“你的詩太復雜,翻譯起來太難了。”還有“某某的詩,我可以一天翻譯一首,可翻譯你一首詩得一星期,甚至一個月。”哎呦,對此,我只有解嘲:謝謝,萬幸你沒說我的詩“太容易”!我們甚至在朗誦會上當眾爭論過:對詩歌,存在“太復雜”的概念嗎?反問一句,難道有“簡單的”詩歌嗎?唐詩有時平白如話,但它們的詩意,藏在對仗、平仄的形式規則里,那才是對翻譯的真挑戰。

當代中文詩,難度來自于深度。古典在背后,但文言、白話兩個世界,讓我們沒法因襲。西方在遠處,離開了整個歷史、文化的上下文關系,簡單的移植,常復制著贗品。那,什么是我們的原創?只能是自己提問,自己選擇,自己解答。一個世紀的體用之爭,到頭來結論如此清晰:獨立思考為體,古今中外為用。詩復雜與否,端看它的形式,對詩意是否必要。空洞,一行也太多。豐富,千行也不少。所以,我的另一句話,頗得西方詩人們青睞:不要裝飾性的超現實,而要詩人發現的“深現實”。深,一定不容易。

我把老顧的抱怨,理解為他的認真。確實如此,《無人稱》之后,他知難而上,繼續革命,又翻譯了我的《大海停止之處》。這個組詩,是我在國外第一次重返大結構、多層次的詩歌空間,去把握漂泊經驗中人類的精神語法。再向前,德國Suhrkamp出版《幸福鬼魂手記》之后,挑戰的高潮來了:德國漢莎出版社主編Michael Krueger約請他翻譯我的長詩《同心圓》,并以一句“這部作品會改變人們對當代中文詩的全部認識”作挑逗。我能想見,老顧的藍眼睛更憂郁了。他花了將近四年,與這部長詩苦苦搏斗,不僅面對我“著名的”復雜,還面對我這部詩作追求的復雜:從觀念到形式,從結構到節奏,從古代典故的使用到刻意設計的語言實驗性……真難為了他!

有時,和老顧的交往,也是一場較量。例如一次飯桌上,他借著酒后膽量,公然使用他著名的“垃圾”斷語,批評《同心圓》的英譯很差,以致我必須坦白地告訴他:“對不起,英語不是你的母語,我決不會在乎你對英譯的評價,因為我有足夠的英語詩人朋友,告訴我那英譯質量怎么樣。你不滿意它嗎?很好,做好你自己的翻譯吧,那才是你該管的事。”我不知這話是否刺激了他一下,反正我能感到,老顧翻譯《同心圓》,確實花了大力氣。

不過,《同心圓》也沒辜負他的努力,此書出版后,不僅德語詩人們直呼“偉大”,德國語言詩歌學院更把一年一度最重要的翻譯獎頒發給了老顧。《同心圓》,給他二十多年翻譯中文詩的工作,一個最高級的認可。這對“復雜”的報償,難道還不夠嗎?老顧這次獲獎的提名者,德語著名詩人,最重要的俄羅斯、東歐文學翻譯家和學者Ilma Rakusa,在準備提名時曾問我:“顧彬翻譯這部作品,一定問了你上千個問題吧?”哈,這問題問到了點子上,作為詩人,我們都喜歡譯者的提問,尤其我們不懂的語言的譯者,因為通過問題的水平,我們的詩歌雷達可以探測出譯者思想、美學的質量,比如我的法文譯者尚德蘭,那時傳真機一響,只要看見她的筆跡,我就干脆扔下機器,先干別的去,因為我知道,她那寫滿“狂草”提問的傳真紙,至少會有兩米長!可顧彬呢?恰恰相反,呻吟著“太難了”,卻把嘴抿得緊上加緊,一個問題都沒有!弄得我只能猜,他是真沒問題?還是怕提出傻問題招人笑話?反正,當我回答Ilma:“根本沒有,顧彬一個問題都不問。”哈,Ilma的眼睛,差點瞪出了眼鏡片!

老顧寫詩、譯詩,幾十年如一日,其原因,我最近發現,是因為他很——浪漫。慢著!老顧?浪漫?開玩笑吧?!他踢足球、啃書本、背雙肩包,說他是運動員、老夫子、學者,都能行,但浪漫?他會嗎?那好,先看看這些詩:“如我中有你,如你越過云天和大海,/ 用陌生的影像,喂養你的鏡子。// 啊,你的肌膚讓我感到陌生。它在冬天如桃,夏天擁抱我時卻感覺異樣……這樣我才能認出你,認出些粉色,開始我遠方的理解,/ 關于桃樹和肌膚,關于曾經與不再。// 現在我有個感傷的問題,但你沒有回答,/ 仿佛我為猜度他人的深度,數點牙齒和頭發。”(《遠方的理解或者只是一個感傷的問題》);再看:

如果我曾經被愛?是的,我問過自己,

怎樣在黑夜辨識一個愛著的女人?

從她從容的步態或冷靜的舉止,當她

漫不經心舉杯啜飲?或者從她

沒有風敢掀起的彩裙?不,你說,

從她的疲憊和變中之變,去識別她。

……

這首詩的標題是《你來看花》。幾天前,我隨意翻開老顧最近(終于)被翻譯成中文的《汕頭山歌》,一下子就被詩中細膩的感情、優雅的節奏深深吸引。它們被轉換成一種情詩的樣子,我說“樣子”,因為這些詩又超出情詩,或者說,它們提升了“情”,使它獲得了某種形而上的意味:“我離去,到午間休歇,她已厭倦 / 飄入夜里的落葉。如平常,如從不。難道她不也 / 時而是花,時而是海?時而是藍色?她和玫瑰說話……”(《你來看花》);“……她的幸福如此簡單,只如此簡單,/ 一條白睡裙不可思議的幸福,/ 不遜于白雪……”(《她的睡裙或者關于物中之物》);甚至老顧著名的“垃圾”一詞也可以優美地入詩:“讓我們今天去心碎吧 / 去山里看廢墟,/ 它比我們和我們的孩子還年輕……”(《佛,垃圾和山》),例子很多。《汕頭山歌》被翻譯得非常優美,譯者德惠捕捉到了老顧的音調,一種帶著德語口音的中文呼吸。這些白話句子,沒有苛刻如古詩的格律設計,但自然有一種形式感,傳達出老顧式的浪漫加沉思。只有詩,如一根探針,能抵達老顧心靈深海中那陣顫動,并形成這些絲帶般純凈的語言。所以,我以為,對老顧,“浪漫”不是煽情,而是一種針對現實的態度,一種生活方式。譯詩寫詩,都是以一種微妙的距離,去保持對生命的輕輕的壓力,不是為拒斥,而是要進入;詢問自己,不滿足于回答,繼續詢問,再次詢問。執拗的觸摸中,僵固的日子裂開,讓我們瞥見了詩。

神學、反叛、浪漫、詩歌,老顧的四大元素,很有代表性。細思之,更有講究:神學教育,讓他銜接了一個深遠而復雜的傳統。但神學難保不出錯,那個超自然的信仰,畢竟離我們太遠了。“68一代”的社會反叛,讓他擁有了追問和批判的主動。可反叛經常錯,我們一生中,已經見過多少時髦的理論,它們來來去去,一旦失效,只給追隨者留下無窮悔恨。老顧的浪漫氣質,使他保持個性的鮮活、開放。浪漫經常是對的,因為它刻意有別于實用,讓一個人更關注心靈。只要警惕不淪為濫情,那古老、精神的憂郁,本身就是美。這美,最終找到了它的落點:詩。詩永遠不會錯。它在每一行里,教給我們冷靜、自省、激情、創造。老顧用寫詩自我更新,用譯詩介紹文化,現在又被譯,這文化流動更變成雙向的。美,在自覺中日漸豐富。

回到開始,《山海經》就是詩。一部古老、神奇、幻想和幻象五彩繽紛之書。它不依托具體時間,反而包括了一切時間,誰讀,誰就在經歷古往今來的歲月,也被別人經歷著。1986年,我手捧《山海經》,和老顧初次相見。或許,那一刻我就像巫師,窺見詩歌薩滿鼓的咚咚聲中,我們本來就是一對通靈之物。

楊煉新著《你不認識雪的顏色》獲德國羅伯特·博世基金會“華德無界行者”項目資助,本文為該書選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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