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歇爾·渥克
2001年3月,我在布宜諾斯艾利斯親身經歷了那一場經濟浩劫。許多店鋪的大門上都掛出了“閉門歇業”的牌子;出租車司機們喋喋不休地訴說著國家的巨大困境,用詞夸張;各大主流報紙的頭版都是飽受詬病的財政部長的大特寫。在去布宜諾斯艾利斯之前,我剛從美洲開發銀行的年會上回來。在這次召開于鄰國智利的年會上,銀行家們、部長們、新聞記者們都對阿根廷的金融問題一籌莫展。
阿根廷當時面臨的難題包括外債飆升、美元撤離、外匯儲備驟降。此外,如果重建,那么不僅僅是費用驚人、難以承受,而且重建的費用多會流入銀行家的錢袋,于阿根廷脫困無任何益處可言。交易商們在大量拋售阿根廷的債券,相較歷史最低點而言,價格還不算低,1美元售價80美分。如果你看到了這些,你就能明白:阿根廷比索是無法盯住美元匯率的,因為單靠貶值貨幣很難實現對經濟的助推。但即便是不看這些數據,也不難得出這一結論。
我是專門報道拉丁美洲金融問題的記者。幾周前,我報道了一項由著名學者和華爾街人士提出的議案。此項議案建議阿根廷政府和債權人削減30%的外債,以避免出現更嚴重的損失。文章刊登后,幾個華爾街的銀行家打電話給我,說削減債務是早就應該做的事了,但他們不能公開這樣說,否則很難保住自己的職位。雖然經營者們在談論阿根廷的外債拖欠時,不是在議論拖欠能否發生,而是在議論拖欠何時發生,但是仍然沒有任何銀行建議它們的股東去主動放棄一些債權。9個月后,更嚴重的事情真的發生了:先前那些不愿意削減30%債權的人,最終損失了大約70%。
10年后的希臘也面臨了同樣的困境。希臘試圖用一系列的緊急財政援助來掩蓋外債危機,結果只是治標不治本。2011年春天,我為美洲新基金會寫了一篇論文,論證希臘應該從阿根廷的前車之鑒中吸取教訓,認識到問題的嚴重性,盡快進行外債重組,積極應對可能發生的經濟危機。
在希臘問題上,人們的反應與2001年時截然不同。交易商們公開明確地表態,希臘現在必須做的事情,就是阿根廷在2001年時該做卻沒做的事情。早在2012年,希臘政府和非官方債權人就已經達成共識,必須阻止希臘發生債務拖欠,以免希臘拖累歐洲甚至是全球的經濟。但是那些官方債權人卻沒有采取相同的應對策略。
當希臘與非官方債權人的協議生效幾個月后,希臘與阿根廷的事件對比讓我不禁思考:究竟是什么因素導致產生如此迥異的結局?為何希臘政府和非官方債權人能適時扭轉危局,使其自身和歐洲其他國家的經濟免于受損。正是這些疑問讓我萌生寫一部書——《灰犀牛》的念頭。
自從納西姆·尼古拉斯·塔勒布的《黑天鵝:如何應對不可預知的未來》出版后,低概率事件的巨大沖擊理論和他本人在2008年金融危機前先知先覺重倉做空,大賺特賺了一筆的傳奇事件,在金融市場和政策領域吸睛無數。時至今日,人們已經把黑天鵝理論和肥尾效應奉為圭臬。但是,分析家和決策者對那些可怕的、明顯的、高概率的事件都無法防范,對低概率事件就更束手無措了。其實,那些低概率的孤立事件聚成一體時,其發生概率就會遠遠超出人們的認知。在我看來,眾多黑天鵝背后是不斷匯聚的高概率的經濟危機。
在為《灰犀牛》尋找案例的時候,我發現過去的眾多危機都有明顯的先兆。不幸的是,這些先兆都沒有引起人們應有的重視。時至今日,預示危機的先兆仍然顯而易見,但還是未被當作一回事。在收集整理數據的過程中,我看到的問題令人觸目驚心。許多風險的存在已經被發現,但沒有得到積極的防范和應對:從全球層面講,是涉及經濟危機和氣候變化的各國政策;從科學技術角度講,是引發工業變革的科學技術;從個人層面講,是為數眾多的個體事件,雖然不足以觸發全球范圍的危機,但對相關個體的影響卻是致命的。縱觀人類的歷史進程,曾經有那么多次,我們在處理危機問題時,本可以做得更好。
恰在此時,達沃斯經濟論壇年會的組織者邀我做演講。2013年1月的達沃斯經濟論壇年會上,我首次提出了“灰犀牛”這個概念。當時的會議上,日本作家和危機理論家威廉·齋藤正針對“紅天鵝”事件發表演講。所謂“紅天鵝”事件,就是指那些由于整體的預見缺失而造成的災難性事件。在事后看來,災難發生前的預警信號早就已經清清楚楚了。我們的演講內容有個共同的主題——所有災難的發生,不是因為發生之前的征兆過于隱蔽,而是因為我們的疏忽大意和應對措施不力。這些事前征兆早就明白無誤地呈現在絕大多數人的面前,但他們不僅視而不見,而且不愿適時采取應對措施加以防范。
在為寫書而做調研的時候,我發現,重大危機發生之前的種種端倪其實都是一次次絕佳的機遇。意識到危機的存在并且能處理得當,這種與眾不同的能力會給那些善于思考的人帶來豐厚的利潤:金融領域里,許多投資者會從市場的逆轉中獲利,這些利潤是從市場上的莽漢那里獲得的,他們在市場泡沫時期愚蠢地加大投入,而在隨后的市場恐慌中束手無策。曾有無數次,事情與那些引起騷亂的新型科技出現時一樣,危機的出現是因為一些人發現了新事物或新方法。在另外的一些情形中,重新考慮如何處理危機,往往能激發人們的想象力。
拖延癥是我們每日都要面對的挑戰,在解決各類問題,例如金融危機、地緣政治和巨型企業危機時,我們常常被拖延癥困擾。事實上,這些危機都是人們的行為集中放大后的必然結果。
如果我們認知和預防災難的能力如此不堪的話,那么當災難來臨時,我們將束手無策。如果我們不改變自己,那么一切努力和行動將是徒勞無益的。即便我們無法改變自己,但至少要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和為什么這樣做。認識到那些促成我們各種決定的因素,能幫助我們改變我們的行為。最近,我對來自企業、組織、社區和政府機構的案例進行了一項研究,結果表明:有許多種途徑,可以讓我們更有效地確認和防范危機。
首先,要重新認識體制。我們自己早期建立的體制會阻礙我們如今適時、高效地防范危機,這就是我們面臨的難題。我們的政治和金融體制都是建立在金融動機和社會動機基礎上的,而且是著眼于當下的。結果,在時間和資源上,我們都沒有做任何的長期投入。所以,我們無法走到災難的前面去防患于未然。
其次,借助于灰犀牛理論,有助于我們從未能避免的危險災難中吸取經驗教訓,并且把經驗運用到未來的決定中,讓我們不僅能避免危機的發生,減少生命和財產損失,而且還能給自己創造機遇。
躲避灰犀牛的侵擾,方法不一而足,適時的預防可以使局面發生戲劇性的轉變。它可以使危機不再繼續惡化,就像2008年金融危機后的激勵措施一樣。很多時候,損失已經無可挽回,事情也無法回到初始狀態,但是,如果我們能把損失控制到最小,也不失為一種進步。如果不能做到避免災難,那么維持現狀也是一種不錯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