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香的懷念

曾小青

有人說，歲月中的有些東西，我們可能忘卻，但有些記憶，會永遠陪伴，直到我們老去。這正如記憶中父親做的臘腸，盡管日子長長短短，流年暗換，但那種香味總是讓人難以忘懷，讓人口舌生津，回蕩心間。

年關將至，又到臘味飄香時，梅城的街頭、門店的各式臘味早已粉墨登場。看著這些品種齊全、包裝精美、色澤誘人的臘味，我卻沒有多少去吃的念想，此時行走在街頭，更多的是睹物思人般地想起父親，想起父親在世時為家里做臘腸的情景，心中不禁泛起縷縷惆悵和傷感的漣漪，懷念那些一去不復返的甜蜜與溫暖……

時光流轉至十多年前，那時的父親還是行動自如、身體健康的。住在梅城的父親，每到年底都要為家里做上好多的臘腸，從一開始的選肉到制作后的晾曬及最后的保管，事事都經過他的手，也許只有這樣才讓他感到放心。父親做的臘腸微咸香醇，果真可口，實在讓人饞，總是讓我百吃不膩，念念不忘。

父親要做臘腸時，一二天前就跟肉販講好，那天要預留十斤左右的豬肉、腸衣。做臘腸的配料譬如八角、茴香、白酒等，這些是父親早準備好的。他習慣到了年底不做點臘味就像欠缺點啥似的，我們也只能隨他的意。做臘腸的過程雖繁瑣，但父親從不嫌煩。每次一早買回豬肉，早飯后父親就著手準備了，先把刀磨好后，把一塊塊豬肉切成小薄塊剁碎放進臉盆里，拌上配料后，用手攪拌，揉搓。此時，一股子濃郁香醇、沁人心脾的香味彌散開來。接著父親把買來的腸衣（粉腸）先用小竹片一遍遍地把里面的內液刮干凈，再用水沖洗好。幾條薄薄的腸衣像帶子一樣長長細細，在一旁看的我還怕父親不小心就刮破了。理完這些，父親就開始做臘腸了，拿來一只漏斗，把腸衣套在漏斗口上打上個結，用手把配好的肉灌進漏斗送往腸衣里，灌進的肉一撐開，里面的肉就變得鮮紅透明了。灌到一定的長度，父親就要停下來，用手揉捏使腸里的肉盡量讓飽滿，不留空隙。這時，父親就叫我把事先剪好的包裝繩拿來，隔三十厘米左右打個結，叮囑我要把它扎緊，多打一二個結才牢固。這樣扎成一段一段的形狀，以便套掛竹桿上晾曬。

父親做事一向細致認真，而動作卻不是很靈活，每次做臘腸要忙上整個上午。常常午飯后還得接著做。我雖是打打下手，幫不了多少忙，但又不能一走了之。父親不時要我拿來什么做些什么，不會因我的不耐煩而加快速度。

制作完臘腸后，父親用竹桿一串串地掛起來，拿到三樓的陽臺上去晾曬。經冬陽與北風吹透一段時間后，臘腸變得干爽結實起來，在陽光下吐放著誘人的香味。就這樣，我們的日子里總飄來臘腸的香味，從一開始的深紅色轉換成暗紅色，仿佛是掛在樹上的果子由青變紅的那般過程。父親有事沒事都會登上三樓看看他的精心釀造的成果，臘腸曬得怎樣？或是有什么欠妥之處，還不時會扯正一下各段臘腸之間的位置。曬到差不多時，為防止不被蒼蠅、小飛蟲來叮咬，父親端來小半碗油滴在手上搓一下，直接抹到臘腸上。他說抹過油的臘腸不但變得更好看，油光鮮亮，還可防霉變的。我們見了頓生饞欲。

經過二十多天的晾曬臘腸成暗紅色，腸衣變皺，硬朗定型，已可食用。父親就把它們收集在一塊，用報紙圍攏起來，掛在通風的屋檐下。臨近春節時，父親都會送給我幾段臘腸，過后會主動問我吃了沒有？味道怎樣？我隨口就說：“好吃啊，很香。”父親還說先不要一口氣吃完，慢慢吃會越嚼越香的。是啊，父親說的沒錯，細咀慢嚼才能品出其中的味道來。那天見父親獨自還坐在飯桌上吃著飯，伴著一杯酒，一邊暢嘗著自己親手釀制的臘腸，表情似乎帶有幾分滿足感的。如今想來，每次都是父親問起我吃臘腸的感覺如何，自己卻從來沒有主動向他說過一些看法和感受的，實在是不應該。

想著父親做的臘腸，一下又把我帶進了童年時代。那時還在興寧崗背供銷社工作的父親，每到年底，都會給家里做些臘肉、臘腸、臘豬肝等，一塊塊臘肉都掛在老屋那面斑駁破舊的墻壁上，正對著我家的廚房，一抬頭便可看到那一排的臘肉，周圍還掛著鄰舍的臘味。在陽光的照曬下，每塊臘肉都曬得油光鮮亮，香氣四溢，冒出的油一點點地滴落下來，給老屋帶來了一番別樣的春節景致。兒時的我，總是愛看誰家的臘肉多或是品種多，誰家臘肉多也就代表他家的生活比較富裕。今天數誰家的臘肉多了一塊，明天看誰家的臘肉又少了一塊。那時的臘肉，絕對是春節的主要佳肴。用臘肉炒菜會做出多種菜肴，臘肉炒大蒜、臘肉炒雪豆是那時最常吃到的。用臘肉炒出來的一盤盤佳肴，會讓我們胃口太開，欲罷不能。

那時的生活比較艱苦，要吃臘肉只有等到過年才有，不像現在一年到頭都有賣，想吃就買來吃。這跟傳統意義上的過年吃臘肉比起來還是有差異，因為以前過年的臘肉是帶有年味的。平時是不舍得切來吃的，往往只有等到家里有客人來，這時候才會切半塊或多一點的臘肉，把臘肉切成片后，放進碗里，待到飯快好之前再放進飯鍋里進行蒸熟。吃飯時，將蒸好的臘肉擺在飯桌中央，一家人圍著誘人的香味，我們這些小孩子早就眼冒綠光，垂涎三尺了。

如今的臘肉，盡管包裝精美、價格不菲，吃起來卻讓人感覺不到那特有的香味，肉味基本上被配料代替，再也找不回當年吃臘肉的那種濃郁香醇、肥而不膩的感覺來。那時的臘肉，果真人見人愛！

現在市場上的臘肉我基本上不買了，讓人吃得不放心，還帶有甜味。幾年前，我在外省人擺的攤擋上買了兩三種口味的臘腸，那顏色看起來和父親做的臘腸很相似，以為口感也差不多。買回來后卻讓我大失所望，吃過一次就不想再吃了。后悔買這么多，真是食之無味，棄之可惜。這些臘腸怎能跟父親做的臘腸相提并論呢？當時，我被它的外表所迷惑，想法也太簡單了。自家的臘腸可是真材實料，保質保量做的，再好的臘腸對我來說都不及父親做的好吃啊！他做的臘腸微咸香醇，濃郁甘醇，原汁原味，決非其它臘腸可比。在我心中，這還夾雜著我對父親的一種濃濃思念之情。

時光飛逝，歲月滄桑。如今，父親不在了，家人就再也沒有去做臘腸來吃了。但那些難忘的記憶，在春節萬家團圓的時候，還是會牽扯著我敏感的神經，讓我徹夜難眠。如今，我只能把父親與他做臘腸的記憶留在飄香的懷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