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薩達城中的約瑟夫斯難題

阿冷

古國止于此，流散始于斯

錯過了清晨的最佳光線，在上午10點平直凌厲的陽光下，眼前的殘垣斷壁顯得尤為孤寂。

據(jù)記載，死海西邊這座山原是巖石山，而山頂高地上則土地肥沃，比平原更適于耕種。當年猶太大祭司約拿單建造了第一座城堡，取名為馬薩達城堡。之后希律王對其進行了大規(guī)模改造，沿著山頭修建了宏偉壯觀的王宮，內(nèi)有無數(shù)巨大的蓄水池。傳說中，這里物資儲備豐富，易守難攻，且風景優(yōu)美。

現(xiàn)在人們看到的景象卻與記載截然不同。大約在這漫漫20個世紀中氣候變得干燥炎熱，原來巨大的巖石逐漸風化，土壤逐漸沙化，整座山變成一座由黃色砂礫構(gòu)成的天然金字塔。山頂高地的面積很大，讓人錯覺是一片平原，經(jīng)過幾十年的挖掘修復，其形貌漸漸顯露出來。2001年，馬薩達城遺址被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列為世界遺產(chǎn)。

時斷時續(xù)的城墻上有一條蜿蜒的黑線，那是古建筑的修復標注線，線以下是原始遺跡，線以上是新修復的，這是現(xiàn)在古建筑修復界最常見的做法。城墻的原始遺跡大約只占墻面的三分之一到二分之一，廊柱大殿剛剛挖出正面的三分之二，有希臘羅馬風格，氣勢恢宏。

這天城堡上的參觀者并不多，有一群美國游客很特別，其中有位小伙子沒有雙腿，靠義肢在行走。我們聊起來才知道，他們是海灣戰(zhàn)爭的老兵，來以色列訪問時社會福利部門安排了這個活動。他們很是歡快，擁擠在我的鏡頭前讓我拍照，也不介意聊起往事。

這些老兵曾進入他國領(lǐng)土作戰(zhàn)，有的失去肢體，有的失去生命，戰(zhàn)后該國卻至今紛爭頻仍。他們現(xiàn)在參觀之地正是當年被羅馬人攻占的猶太人最后的領(lǐng)地，在那場戰(zhàn)爭中很多人也失去了生命，而猶太人因此失去了家園長達1900多年。不知這些老兵對此作何感想呢？徒步下山的路上，這些聯(lián)想一直盤桓在腦際。

在山腳下的商店里，我請服務(wù)員幫我挑一本希伯來文和英文對照的經(jīng)書。小伙子邊找邊問我，為什么會來這里。我在以色列旅行期間經(jīng)常被問到這個問題，但他問得很確切——為什么會來馬薩達。我愣了一下，認真地說：“因為我看過約瑟夫斯寫的《猶太戰(zhàn)爭》?！?/p>

當年猶太國被征服，依附于羅馬帝國，因為宿怨，加上羅馬長官從耶路撒冷大神殿的寶物庫沒收了金幣充稅，引起了猶太人的宗教憤怒，爆發(fā)了叛亂。戰(zhàn)爭以猶太人的失敗而告終，耶路撒冷大神殿被毀，在猶太人歷史上被稱為“第二圣殿的陷落”。

約瑟夫斯是猶太貴族，智力超群，學識豐富，曾作為使節(jié)團成員游歷了羅馬，結(jié)識了皇帝的妃子，并通過妃子向皇帝請愿，準許被囚禁的猶太人返回故鄉(xiāng)。等他回國，戰(zhàn)爭爆發(fā)，他當上了指揮官，領(lǐng)導猶太人抗擊羅馬軍隊，戰(zhàn)敗后和40名長老逃到一個山洞里。堅守了幾天后支撐不下去了，他提出投降，長老們不同意，打算集體自殺，祭司出身的約瑟夫斯說自殺不符合教義，提出以抽簽的方式相互成仁。

關(guān)于抽簽的程序，我看的各本書里都沒寫，百度了一下：“41個人排成一個圓圈，由第1個人開始報數(shù)，每報數(shù)到第3人該人就必須自殺，然后再由下一個重新報數(shù)，直到所有人都自殺身亡為止。約瑟夫斯要他的朋友先假裝遵從，他將朋友與自己安排在第16個與第31個位置，于是逃過了這場死亡游戲。”

以色列馬薩達國家公園。

來，大家一起好好算算，沒算清楚的虛擬自裁一下。到這里看出學好數(shù)學的重要性了吧！這個數(shù)學題被稱為“約瑟夫斯問題”，現(xiàn)在可引申到計算機編程上。

在約瑟夫斯自己寫的書里，這個故事并沒有這么復雜。規(guī)則是抽到2號的人殺死1號，他和另一個人留到了最后，并與其達成協(xié)議，一起活了下來。

之后約瑟夫斯投降了羅馬軍隊，跟隨指揮官韋斯帕薌（后來成為羅馬皇帝）一路勸降族人，整個一“猶奸”形象。最后，他們打到馬薩達。這是猶太人的最后陣地，已堅守了三年，據(jù)說城堡中的武器和糧食儲備仍然很豐富，但大勢已去，為表明不做奴隸的決心，960名居民全體自殺。

約瑟夫斯目睹了全過程。從此，他著書立說，書寫猶太人的歷史，其中就有這本《猶太戰(zhàn)爭》。讀這本書的時候，我能體會他的矛盾心情。一方面，他忍不住為自己開脫;另一方面，尤其在寫馬薩達的故事時，他又為族人而動容。

馬薩達陷落后，猶太國徹底滅亡，猶太人由此開始了2000年的流散。所謂古國止于此，流散始于斯。以色列復國后，馬薩達成為一個象征。每年都有新入伍的士兵去那里宣誓，誓詞是：“馬薩達永遠不再陷落！”

至今，約瑟夫斯都是一個極具爭議的人物，尤其是猶太人，對他又愛又恨。

我問服務(wù)生小伙子怎么看約瑟夫斯。他說：“有些人恨他，認為他是叛徒，背叛了自己的國家;有些人覺得他很了不起，把當時的戰(zhàn)爭記述下來。羅馬人是不會寫的，他們是勝利者。如果沒有他，沒人知道上面發(fā)生過什么?！?/p>

小伙子指了指山上的城堡遺跡，眼神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