陜北民歌《三十里鋪》 尋訪記

越聲

提起陜北知名度較高的地方，綏德應有一席之地，一是因為它那“米脂婆姨綏德漢”的美譽，二是流傳甚廣的陜北民歌《三十里鋪》就在綏德，前者是夸贊綏德男人的英武，后者是講一個真實的愛情故事。

民歌《三十里鋪》的真實故事

著名的陜北民歌《三十里鋪》源自上世紀四十年代一個凄美的愛情故事。

三十里鋪村位于陜西省綏德縣城東部，是一座依山而建的自然村，因距縣城三十里路而得名。1937年，在只有二十多戶人家的小村莊里，有一對年輕人相愛了。男的叫郝增喜，是郝家的三兒子；女的叫王鳳英，是王家的四女兒，兩人從小一起玩耍、一起長大，都是思想進步的好青年。

王鳳英長得俊俏活潑，敢在村里村外拋頭露面，一些封建守舊的人很看不慣。由于綏德是通往各地的咽喉要道，過往的人流特別大，一些新思想也不斷地影響著郝增喜和王鳳英，他們喜歡和革命隊伍中的同志接觸，參加一些宣傳鼓動工作，隨著時間的推移，就自然而然地產生了感情，并私定終身。這在當時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傳統思想統治下，無疑是一個大膽的舉動，自然遭到了村里人的非議。郝增喜的父母受不了輿論的壓力，又嫌王鳳英家太窮，死活要拆散他們。為了讓王鳳英死心，郝增喜的父母為兒子物色對象。不久，郝增喜被迫與父母包辦的常秀英結了婚，王鳳英得知后大病不起。在家庭的壓迫下，郝增喜和王鳳英就像兩棵生根樹，雖然近在咫尺，卻不能相互擁有。

1940年農歷2月的一天，郝增喜要參軍離家了。他看著心中的情妹妹一步一回頭，依依不舍。王鳳英站在自家的土坡上，望著遠去的心上人熱淚長流。此情此景激發了當地民歌手常永昌的靈感，于是他迅速創作了民歌《三十里鋪》：“提起家來家有名，家住在綏德三十里鋪村。四妹子交了個三哥哥，他是我的知心人……”

由于這首歌采用了信天游的曲調，四樂句單樂段結構，第一句、第二句完全一樣，第三句的后半句又與前兩句后半句一樣，只有第四句才回歸到徵調式上去。其音調開闊舒展，速度舒緩，節奏有切分特點，抒情性、傾訴性很強，并運用調式的變化，集中抒發了與戀人的離別之情。再加上歌曲反映的是真人真事，旋律優美動聽，感情真摯深沉，一下子就博得了莊稼人的喜愛，很快流傳開來，并隨來往趕牲口的人們帶到四面八方。

郝增喜走后，王鳳英和他失去了聯系。第二年，父母作主將女兒嫁給了綏德縣辛店鄉黑家洼村的一個農民。

1942年，郝增喜給一位名叫崔世軍的軍官當警衛員時來到延安，作為參軍青年的代表，毛主席曾接見過他。

上世紀五十年代，著名音樂家王方亮將《三十里鋪》改編成無伴奏合唱，并親自指揮陜北民歌合唱團在京公演，引起轟動。由于這首歌曲調纏綿悱惻，歌詞幽怨哀婉，幾代人傳唱下來仍魅力不減，成為中國民歌寶庫中的經典之作，1996年我國發射的人造衛星上就裝有《三十里鋪》的歌曲。

四妹子依然健在

我在陜西省綏德縣采風時偶然得知《三十里鋪》里的人物原型四妹子依然健在，只是不愿意見媒體。

綏德縣文化局的工作人員告訴我，四妹子是中國浩瀚民歌海洋中唯一還健在的人物原型，今年已經八十多歲了。上世紀九十年代，她還當過綏德縣政協委員，據說老人一生養育了三兒兩女。

既然到了綏德，我就想去看看四妹子老家是什么樣。我驅車從縣城出發，不久就到了黑家洼，它是一個坐落在深山中的小村莊，七溝八梁一面坡，環抱著排排窯洞。汽車沿著蜿蜒起伏的黃土道行駛，沿途的梯田和山坡上長滿了蘋果樹和棗樹。路邊幾位正在曬棗的老鄉非常爽快，當我們問路時，抓起一把把棗塞給我們。

綏德是革命老區，現在的經濟還比較落后，為了使老區群眾盡快脫貧，綏德縣把開發利用三十里鋪文化品牌作為一項具有戰略意義的文化工程來抓，充分利用這一優勢來宣傳綏德?，F在，縣上已把三十里鋪村規劃為生態、經濟、社會全面發展的小康村，重點突出文化內涵，作為弘揚陜北文化、宣傳綏德農村經濟發展模式的重要窗口，同時配套飲食、娛樂、民俗文化觀賞等項目，在三十里鋪村中擇優培養一批文藝人才，組成一支群眾性業余文藝表演隊伍，將該村作為一個綜合性的旅游資源來開發。

返程的路上，我的心情怎么也平靜不下來。在黃土高原的窯洞里，在綏德黑家洼村的山洼洼里，我感受到了原生態的韻味和生命的律動。我的腦海里出現了六十多年前那難忘的一幕：“三哥哥當兵坡坡里下，四妹子臉盤上灰不塌塌（陜北方言，指心情不好、臉色難看），有心拉上知心話，又怕人笑話……”想著我們這一代人因自由戀愛而組成幸福家庭享受著天倫之樂，再想到老一輩人終生不愿示人的苦衷，我的眼睛一次次涌上酸楚又幸福的淚花。

一首民歌的悲喜劇

《三十里鋪》這首民歌在半個多世紀里廣為傳唱，歌中的愛情故事曾經感動過無數人，但也曾給歌中四妹子的人物原型王鳳英帶來痛苦、煩惱和歧視，成了一個女人從妙齡少女到耄耋老婦生命歷程的悲喜劇。

在綏德，我還聽說了有關四妹子的好幾種版本，但是由于王鳳英老人的緘口，始終無人得知事情的真相。由此，我對朋友談了兩點想法：一是我們還是讓那個永遠屬于她自己的秘密深深地埋在四妹子的心底吧；二是我更愿意將《三十里鋪》看成是對一個時代的記錄，無論歌中所述事件究竟是什么樣子，王鳳英老人都是那個時代敢于反抗封建傳統的代表人物，她是值得我們尊重的。

據1995年曾采訪過王鳳英的《陜西日報》記者葛新德介紹，《三十里鋪》之所以讓王鳳英蒙羞，是因為陜北民間歷來有唱酸曲的風俗，最初的《三十里鋪》被趕牲口的人一路走一路唱，一路唱一路編，越續越長，歌詞一下子被擴充到四十二段。

《三十里鋪》雖然唱遍了全中國，也曾濕潤過無數人的眼眶，卻讓一個女人背了半個多世紀的冷嘲熱諷。進入二十一世紀，綏德縣政府決定把這首民歌作為文化遺產加以保護和開發，2003年縣劇團編排了大型歌劇《三十里鋪》。2004年11月5日至7日在北京海淀劇院舉辦的“原聲黃河”西部十大歌王歌后演唱會上，當演唱《三十里鋪》時，王鳳英老人竟然出現在演唱會現場，讓全場歌迷激動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