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根廷]厄尼斯特·拉克勞 撰 閆培宇 譯 李媛媛 校
·從微觀權力批判到歷史主體的重建——當代西方激進政治的新走向(學術主持人:張 亮)·
為什么構建一個人民概念是激進政治的主要任務?
[阿根廷]厄尼斯特·拉克勞 撰 閆培宇 譯 李媛媛 校
拉克勞對齊澤克的批評絕非概念辨析,而是直指當下的激進政治運動。思想家擅長于將辨析概念的范疇層面的二律背反:民粹主義、階級斗爭、物化,但絕非陷于語言游戲。拉克勞對齊澤克的批判首先直接指向了齊澤克的方法:拉康-精神分析、馬克思-階級斗爭分析、黑格爾-辯證法,當今極左分子的曖昧的主張是源于怎樣的世界政治的當下?在世紀之交的種種革命、政治運動、宗教運動的背后是相同的權力邏輯——民粹主義,而在當今資本主義的微觀權力的背景下,異質性的缺失正是對激進政治的否定。如何實現激進政治的理念?如何超越資本權力?拉克勞呼喚革命的主體——人民,拉克勞同齊澤克的這場政治哲學對話的價值正在于此。
民粹主義;人民;異質性;實在界(Real) ;辯證法; 極左分子(ultraleftist)
我會把齊澤克的文章中關于法國人和荷蘭人表決的部分先放一邊——我和他的觀點*當然,除了當他確定“不”活動的特定功能,定義所有可能的民粹主義的特點。相去不遠——進而取而代之的是,著眼于那些他認為是分歧的理論部分。齊澤克以聲稱我更偏愛民粹主義勝于階級斗爭。這是一種非?;闹嚨谋磉_方式。它表明,民粹主義和階級斗爭是世界上實際存在的兩個實體,人民必須二選其一,正如當人民選擇屬于一個政黨或一個足球俱樂部時。實際的情境是,我的人民觀念和古典馬克思主義的階級斗爭概念是兩種不同的方式來構思社會身份(social identities),所以如果一個是正確的,另一個必須被駁回,否則寧愿,根據備選的觀點重新吸收和重新定義。 然而,齊澤克給出了兩種觀點不同的點的準確描述:
階級斗爭預設了一個特殊的社會群體(工人階級)作為一個賦予特權的政治中介;這種特權本身并非是霸權斗爭的產物,而是被擱置在這個群體的“客觀社會位置(objective social position)” - 意識形態斗爭因此最終被蒸發為“客觀”社會過程、權力和他們的沖突的顯現。對拉克勞來說,恰恰相反,事實是一些特殊的斗爭被拔高為所有斗爭的“一般等價物”這本身并非是一個預先設定的事實,而是依照為奪取霸權的政治斗爭而定的。在一些情境中,斗爭是工人的斗爭,在另一些情境下,是愛國的反殖民主義斗爭,而在另一些情境下,是文化容忍度上的反種族主義斗爭。這些特殊的斗爭的內在確定的屬性中,并不存在決定這樣一種作為所有斗爭形式的“一般等價物”式的支配角色。
盡管這段對照描述明顯不完全,我并不否認這大致描繪了對兩種路徑的基本區別。然而,齊澤克提出了一個我在此本來沒有考慮的民粹主義的更深層次的特點。當我本已確定地指出主要能指的空洞特征被具象化為敵人,我本沒有注意到偽具體化(pseudoconcreteness)的角色化身為這樣一個敵人。我必須說,我在這種指控中沒有發現任何實質。我的全部分析恰好基于斷言任何政治話語的場域總是通過一個相互關聯的過程構建的,通過這個過程,空無弱化了具體能指的特殊性。但是,相反的,特殊性通過將普遍性具體化作為回應。我已經將霸權界定為一種關系,通過此關系一種確定的特殊性成為一個全然不可通約的普遍性的名稱。因此匱乏直接表現方式的普遍性,通過在確定的特殊性上扭曲的投入方式,僅僅沿襲為一個被借予的在場。
但是,讓我們暫且將這個問題放在一邊,因為齊澤克對于我的民粹主義理論概念提出了一個更為重要的補充。根據他的說法:
人民還需要考慮民粹主義話語取代敵對和建構敵人的方式。 在民粹主義中,敵人被外化或被物化為一個積極的本體論的實體(即使這個實體是幽靈般的),其湮滅將恢復平衡和正義;與之相稱的,我們自身 - 民粹主義政治中介的 - 身份,也被理解為是先于敵人的猛攻的存在。
當然,我從來沒有說過,民粹主義的身份先于敵人攻擊的存在,但恰恰相反:這樣的攻擊是任何民粹主義身份的先決條件。為描述我所想到的這種關系,我甚至引用了圣約斯特(Saint-Just)所說的,共和國的統一只是瓦解了所有反對它的勢力。但讓我們看看齊澤克的論點如何展開。他認為,將對抗作為一個積極的實體,涉及意識形態神秘化的一種基本形式,并且盡管民粹主義可以投向各種政治方向(反動的,宗教主義,開明民族主義等等),“至于,在它的概念中,它將固有的社會對立替換到統一的人民與其外部敵人之間的對立之中,它最終保有一個遠期的原法西斯主義傾向”。為此,他補充了他的理由,認為共產主義運動不可能是民粹主義的,在法西斯主義那里,理念依附于領導者的意志,而在共產主義斯大林是一個次要的領導者 - 在弗洛伊德的意義上 - 因為他從屬于理念。一個對斯大林的美麗的恭維!眾所周知,他沒有從屬于任何意識形態,而是以最循規蹈矩的方式操縱后者,使其服務于實際的政治議程。例如,民族自決原則在斯大林主義意識形態世界中具有極其重要的地位;但是,條約規定必須“辯證地”適用,這意味著在考慮政治便利時,它可以被多次被違反。斯大林并不是一個在概念普遍性意義上可以歸納的特殊性;相反,概念上的普遍性被歸入斯大林的名下。從這個角度來看,希特勒也并不乏政治理念 - 祖國,種族等等 - 他同樣以政治權宜之計進行操縱。我不是說納粹和斯大林主義政權是別無二致的,當然是有的,但相反,無論它們之間的什么差別,人民可以發現,他們不是建立在領導者和理念之間不同的本體論關系上的。*在齊澤克著作的幾個地方找到的一種不入流的把戲,包括某些作者斷言在納粹和斯大林主義政權的特征之間具有一定程度的可比性,諸如諾爾特(Nolte)之類的保守作者做出了不可能區分他們假設。政治領導人與他的“意識形態”之間的關系實際上是一種非常復雜的事務,涉及多重細微差別。從來沒有一種情況,領導者完全(totally)在他的意識形態之外,并與后者有純粹的輔助關系。希特勒在戰爭期間,特別是在俄羅斯戰役期間犯下的許多戰略性錯誤,其原因只能通過他實際上確定了他自己的意識形態話語的基本原則來解釋,在這個意義上,對于后者他是一種“次要的”領導者。但是,如果把領導與意識形態之間的操縱關系錯誤地理解為某種無法區分的“極權主義”政權的本質,那么如齊澤克一樣斷言(共產主義)政權與(法西斯)政權之間的機械差異同樣是錯誤的,在共產主義政權下,領導者的地位是純粹次要的,而在(法西斯)政權下領導者則擁有無限制的首要地位。(因此,我馬上就會回到實際的民粹主義和共產主義之間的關系。)
但讓我們回到邏輯步驟上,通過這些齊澤克的分析被結構化 - 也就是說,他如何構想他對于我的理論結構的補充。他的討論幾乎不比那種一連串不根據前提推理(non-sequitur)的結論強多少。次序如下:(1)他從引用我的書中的一個段落開始,這個段落指的是民眾的身份在英國憲章運動中被建構,我表明社會的邪惡不是來自經濟體系,而是來自于寄生和投機集團對于權力的濫用;*在齊澤克引用的文章中, 我以贊成的角度總結了加雷特·斯迭德曼·瓊斯(Gareth Stedman Jones)對于憲章運動的分析, “Rethinking Chartism,” Languages of Class, Studies in Working Class History 1832-1902 (Cambridge, 1983).(2)他發現類似的事情發生在法西斯主義的話語中,當猶太人的角色成為一切導致社會問題的化身(這種具象化被他作為一種具體化的運行);(3)他總結,這表明在所有民粹主義(為什么?如何?)有“遠期法西斯主義傾向”;(4)然而,共產主義將對民粹主義免疫,因為在其話語中,物化(reification)不發生,領導者仍然安全地處于次要的位置。我們不難理解這整個論點的謬誤。首先,憲章運動和法西斯主義是屬于民粹主義的兩個種屬;第二,其中一個物種(法西斯主義)的一貫方法(modus operandi)被認為是物化;第三,由于沒有說明的原因(在這一點上,憲章運動的例子被寂靜地遺忘),這使得個別物種的一貫方法成為整個屬的明確的特征;第四,結果是,一個物種成為屬于該種屬的所有其他物種的目的論的命運。第五,對于這一點,我們應該補充,作為一個進一步不必要的結論,如果共產主義不是民粹主義種屬的一個物種,它可能是(這點沒有明確地陳述出來)因為物化并沒有在其中發生。在共產主義的情境下,我們將有一個無中介的普遍性;這將是具體的最高化身,領導者,必須完全從屬于理念的原因。不用說,這最后的結論不是建立在任何歷史證據上,而是基于純粹的先驗論證。
然而,比堅持齊澤克的整個推理明顯的循環論證更重要的是探索后者所基于的兩個未討論的假設。 它們如下:(1)一切特定的普遍性的化身應該被認為是物化;(2)這種化身從根本上說是法西斯主義的。 對于這些前提假設,我們將反對兩個論斷:(1)物化的概念完全不足以理解那種構成民眾的身份所固有的特定的普遍性的化身; (2)這種化身 - 正確地理解 - 遠不是法西斯主義或任何其他政治運動的特征,而是一切霸權關系所固有的 - 即這樣的政治所固有的這種關系。
讓我們從物化(reification)開始。這不是一個普通的語言術語,而是具有非常特定的哲學內涵。它是由盧卡奇首先介紹的,盡管在幾個馬克思的文本中,特別是《資本論》中商品拜物教的部分,這一概念的大部分意涵已經先于盧卡奇的文本被運用了。資本主義社會中的交換價值的萬能性將無法獲得總體性的觀點;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將趨向客觀的特征,而個人會變成物,物會顯現為實際的社會中介?,F在,如果我們仔細審視物化的結構,一個突出特征立即變得可見:它本質上包括顛倒(inversion)運行。衍生物看起來是最原初的;越明顯的事物卻呈現出最本質的特征。主謂關系的顛倒是任何物化的核心。在這個意義上,是一種徹徹底底地意識形態神秘化的過程,并且它的主觀相互關系是虛假意識的概念。然而,如果意識形態的扭曲可以逆轉,那么范疇性的整體物化/虛假意識才是有意義的:如果它是意識的構成部分,我們不能說其失真。這就是原因,齊澤克為了堅持他的虛假意識的概念,必須設想以某種內在(immanent)機制為基礎的社會對抗,這種內在機制必須把社會中介人的意識看作只是衍生的-或者,如果它被承認,后者寧愿被視為前者的清晰表達。普遍性將以直接的方式表達,而不需要從具體中獲得一個中介角色。用他的話來說:民粹主義 “將內在的社會對抗轉變為統一的人民與其外部敵人之間的對抗”。也就是說,敵人的話語結構被表示為失真的運行。事實上,如果普遍充斥的敵對行為具有無中介的表達的可能性,那么中介通過具體只能被確認為物化。
不幸的是,對于齊澤克來說,我的方法是這種在普遍與特殊間的表達。這對于民眾的身份預設的議題,完全不符合諸如物化和意識形態扭曲的理念。 我們不是正在處理一個與真實意識相反的虛假的意識 - 真實的意識將等待我們成為一個目的論式的程序化的宿命 - 而僅僅是一個意識的可能結構(contingent construction)。 所以,齊澤克做出的對我的方法的補充,壓根不是補充,而是置入一個問題前提。 這些前提來自于對普遍與特殊、抽象與具體的關系的理解,而這兩對關系我已在我的著作中從三個角度論述 - 精神分析,語言和政治 - 并且在此我想簡要地總結一下,我的理論與齊澤克粗糙的虛假意識模型的不兼容。
讓我們從精神分析開始。我試圖在《關于民粹主義的理由》中表明霸權的邏輯和拉康的對象a(objet a)的邏輯在很大程度上是重疊的,并且指向一種基本的本體論關系,其中充實(fullness)只能通過對部分對象的激進投資來觸及-這不是一個在整體之內(within)的部分性,而是部分性即總體。在這一點上,我的著作從Joan Copjec的分析中收獲良多,Joan Copjec對拉康范疇的邏輯推論進行了認真的探索,并且沒有以齊澤克的方式用黑格爾的范疇扭曲他們。與我們的主題最有相關的點是充實 - 弗洛伊德的真實界(Freudian Thing)-是不可達到的;它只是一個回顧性幻覺(retrospective illusion),被具體化為那種不可能整體的“碎片對象”(partial objects)取代。用拉康的話說:升華在于把對象提升到真實界的尊嚴(dignity of the Thing)。正如我試圖表明的,霸權關系再現了所有這些結構性時刻;一定的特殊性假定了總是退縮的普遍性的再現。正如我們所看到的,物化/失真(distortion)/虛假意識模型與霸權/對象a(objet a)的模型根本不相容;而前者預先假定通過逆轉物化過程來實現充實,后者認為充實(現實界[the Thing])是不可實現的,因為它內容上的匱乏;而前者將具體的化身視為失真的物化,后者視對某對象激進的投入為實現某種充實的唯一途徑。齊澤克只能以從政治關系領域徹底根除對象a(objet a)的邏輯為代價來維持他的物化/虛假意識的路徑。
下一步:意義。(我所說的語言視角不僅僅指的是嚴格意義上的語言,而是指所有的意義系統。由于后者與社會生活相關,語言分析探索的范疇和關系不屬于局部區域,而是到一般的本體論領域。)在這里,我們在特殊性和普遍性之間具有相同的疊瓦構造(imbrication),這是我們在精神分析的視角中發現的。我在其他地方已經顯示,如果沒有構成性的(constitutive)排斥,就不可能實現差異系統的總體化*See Laclau, “Why Do Empty Signifiers Matter to Politics?” Emancipation(s) (London, 1996), pp. 36-46.。然而,后者作為主要邏輯效應(primary logical eect)具有在等效和差別面之間的任何能指元素的分裂。由于這兩邊不能在邏輯上縫合,結果是任何縫線都是一種修辭(rhetorical);某種永恒的特殊性,將假設某種普遍意義的作用。因此,意義中的不均衡是唯一的領域,在其中能指過程可以展開。 詞語的誤用(Catachresis)=修辭性=恰好意義的可能性。我們在(不可能的)的真實界和對象a之間的精神分析中發現的同樣的邏輯,我們再次發現它正是意義的條件。齊澤克的分析不直接涉及意義,但不難得出結論,在這個領域,從他的物化路徑:任何形式的、阻止缺少完全成熟的能指和解的修辭替代,都將成為虛假意識。
最后,政治。讓我們舉個例子,在波蘭,我曾在《關于民粹主義的理由:自由團結工會》(OnPopulistReason:Solidarnosc)中的使用幾個要點。我們有這樣一個社會,在那里由專制政權造成的多元要求的挫敗,創造了他們之間的自發對等,然而,這需要以某種形式的象征性統一來表達。我們在這里有一個清晰的可選性:或者這里有一個終極概念上的(conceptually)具體內容,該內容為專制政權否定 - 在這種情境下,內容可以直接表達,在其積極的(positive)差異性身份中 - 或者此需求是根本異構的并且他們分享的僅有的事物是一個否定的(negative)特征 - 對專制政權的普遍對立。在這種情境下,這不是對不同要求背后的積極特征的直接(direct)表達的問題;因為必須表達的是不可再簡化的否定性,它的再現必然具有象征性的特征。*這里我不使用拉康意義上的符號性術語,而是在關于再現的討論中的常用術語。See, for instance, Hanna Fenichel Pitkin, The Concept of Representation (Berkeley, 1967), chap. 5.自由團結工會(Solidarnosc)的需求將成為一個更廣泛的需求鏈的象征,這種圍繞符號的需求的不穩定等價將構成更廣泛的民眾身份。這種構成了象征性統一的民眾陣營 - 以及其相關者:專制政權的象征性一體化通過類似的不著邊際的/等價的方式 - 就是齊澤克暗示我們應該設想為物化。但他完全錯了。正如我們已經看到的,在物化中,我們有真實和扭曲表達之間的關系的反轉,而在這里,真/扭曲的對立沒有任何意義;假設等價的鏈接被建立在根本上異質的需求之間,它們的 “同質化”通過一個空洞能指成為一個純粹的行動化(passage a` l’acte),一些基本上新的東西的結構,并非任何潛在的“真實”身份的揭示(revelation)。這就是為什么在我的書中我堅持空洞能指是一個不屬于概念秩序的純名稱的原因。所以這是無關真實或虛假意識的問題。正如在精神分析視角的情境 - 對象提升到真實界的尊嚴,正如在意義的情境下 - 其中我們運用了一個不恰當的形象術語,因為它命名,并因此將不著邊際的在場給一個在能指結構中的必要空白,在政治中我們也構建了新的代理- 人民,在我們的意義上 - 通過等同和差異邏輯之間的連接。這些邏輯包含的形象化身來自無中生有(creatio ex nihilo),不可能還原到任何上述意義或終極字面意義。所以忘記物化吧。
到目前為止,在我們看來,我們所說的已經預示了齊澤克的第二篇論文也好不到哪去,其中,象征性的表現 - 被他理解為物化 - 本質上或者至少是趨向于法西斯主義的。在這里齊澤克使用了一個煽動性的策略:在納粹話語中使用了猶太人的角色,立即喚起所有大屠殺(Holocaust)式的恐慌,并引起本能的消極反映?,F在法西斯話語確實采用了符號性的表現形式,但又沒有明確的法西斯主義特點,因為所有的政治話語都以這種方式來構建自己的符號。我甚至會說,這個結構正是對于政治所下的定義。這一可能的意識形態示例的武器與齊澤克所選擇的不同,是用之不竭的。如果不是一個符號性的化身,那么一個提出華爾街作為一切經濟罪惡的來源的政治話語又是什么呢?是在第三世界示威者燃燒美國國旗中?還是在農村作為反現代主義者標志的甘地的煽動中?亦或是在被庇隆主義(Peronist)群眾焚燒的布宜諾斯艾利斯(Buenos Aires)大教堂?我們將用一些符號來標識,同時拒絕其他符號,但這沒有理由斷言符號結構矩陣根據符號的材料內容而變化。沒有齊澤克式的某些物化概念,這種說法是不可能成立的,這有可能將一些內容歸因于真實意識,并將其他歸因于虛假意識。但如果沒有進一步的假設,任何形式的象征化身將是一種虛假的意識的表達,那么即使是這種單純的(na¨ve)運行也不會成功,而真實的意識將從象征性的中介中被完全免除。(在這一點意義上,拉康理論成為齊澤克的報應[nemesis];完全取消符號性的中介和對真實意識的純粹表達是同樣的,正如聲稱可以如此直接進入真實界,而對象a只被看作是失真的表現狀態。)
我們的社會分析中的最小單位是需求的范疇。它假設社會群體不是一個最終同質的所指對象,而是它的統一應該被理解為一種異質需求的聯系。齊澤克對這種做法提出了兩個主要的反對意見:第一,需求的概念掌握不了革命行為的對抗性屬性(“適當的革命或解放政治行動不會超越這個需求的范圍嗎?革命主體不再要求同掌權者(those in power)的需求在同一水平上運行;他想要摧毀它們”);第二,在需求的一個等價鏈概念內含的多元化和民粹主義動員的實際目的之間沒有相關性,因為許多民粹主義運動圍繞一個問題的目標(“在這里應該對單一問題的民眾運動有更廣泛的評論,例如,美國的‘抗稅(tax revolts)’。盡管以民粹主義的方式發生作用,圍繞并未為民主機構滿足的需要動員人民,它似乎不(not)依賴于一個復雜的等價鏈,但仍然集中于一個單一的需求)。
齊澤克的兩個反對意見完全抓不到要點。讓我們從第一個開始。雖然齊澤克提到圍繞張力請求/權利要求,我們需求的概念是被明確構建的,他完全不知道其理論后果。我們認為,任何需求作為請求(request)開始; 例如,地方權力機構被要求滿足特定地區的人民的不滿 - 例如住房。這是齊澤克設想的唯一情境; 要求那些掌權者溫和地默許一群人的要求。從這個角度看,此情境是完全不平均的; 給予這種需求將是那些當權者的讓步(concession)。但是為了減少這種情境的問題是忽略我們的分析的第二個維度,即請求(request)被轉化為權利要求(claim)的社會過程。這種突變如何發生?正如我所說,它的發生通過等價邏輯的運行。當那些對住房有所要求的人看到,關于交通、健康、安全、學校教育等方面的其他要求也沒有得到滿足時,是感到沮喪的。這引發了一個我在書中逐字(in extenso)描述的過程。它歸結為以下幾點:個人(individual)需求的沮喪,將請求轉化為權利要求,只要人民將自己視為不被承認的權利的承載者。然而,這些權利要求是有限的,對于它們所涉及的指稱實體是完全認同的 - 在我們住房的例子中,是市政廳。但是,如果權利要求之間的等價性是可延伸的-在我們的例子中:住房,交通,健康,學校教育等等 - 就很難確定在何種程度上權利要求被涉及的實例。人民必須以話語方式建構敵人-寡頭制度,權勢集團,大資本,資本主義,全球化等 - 同樣的原因,權利要求者的身份在這個目標和敵人都普遍化過程中被改變。俄國革命的整個過程始于三個需要:“和平,面包和土地”。這些要求涉及誰?等價性越擴大越清楚,這不僅是對于沙皇政權。一旦我們超越確定的點,在制度中(within)的請求就變成涉及到制度的權利要求,在某些階段,它們成為對抗(against)制度秩序的權利要求。當這一進程已經超越制度性機構的一定限度后,民粹主義的人民才開始出現。
我們可以問自己,為什么社會行動總是被設想為需求?其原因,正如我在《關于民粹主義的理由》中所解釋的,其主題總是匱乏的主題;它總是出現在社會的(不可能的)充實和闡明之處的特殊主義之間的不對稱之中。這也解釋了為什么充實的名稱總是產生于某種特性中的一個普遍價值的激進投入中 - 再次:特殊對象提升到真實界的尊嚴。但重要的是要認識到,這種投入不會使特定對象保持不變。它通過在同等關系的基礎設施中的銘文(inscription)“普遍化”該對象。正如齊澤克所說,這就是為什么這不可能是一個物化的純粹的事物。 (正如我們所說的,物化涉及反轉(inversion),這樣在不改變其身份同時,特殊性和普遍性交換位置,而霸權關系則是以特殊性和普遍性之間的混雜為先決條件。)
這種情境下,某種特殊性不僅僅只是特殊性,因為它總是交叉著的“普遍化”其內容的等價關系,這足以回答齊澤克的第二個反對,也就是說單一問題動員具有特定的目的,不能構成更廣泛的政治身份。這是一個完全的錯覺。問題的例證很明確,也很特別,但它只是冰山一角。在個人問題背后,一個更廣泛的世界的聯系和影響損害它,并將它轉變為更一般趨勢的表達。以表面價值把握動員的單一問題特征,與將夢想分析為其明顯內容是一樣的。法國和荷蘭的公投(referenda)是很好的例子。這個問題是一個準時的問題,但正如齊澤克自己所示,一整個世界的沮喪,恐懼和偏見在一列附加條款(No. And)中找到它的表達。并且每個人都知道,在美國的稅收公投所涉及的是社群主義常識的深刻的政治位移。結論是,動員的潛在意義永遠不能從其文字口號和宣布的目標中讀出;一個名副其實的政治分析只有在探測到維持這種字面性的過度決定時才開始。
那么,在民眾的身份和需求以及需求本身之間,在請求和權利要求之間,從這些復雜的相互聯系我們可以得出怎樣的一般結論?
最重要的一個是,這種結構矩陣中的每一種可能的表達都導致構成社會認同的不同方式,并在不同程度上使他們的權利要求普遍化。在一個極端,當需求不超出單純請求的階段時,我們有一個高度制度化的安排。社會行動者具有在目標地點的“固有的(immanent)”生存方式來描繪社會的制度秩序。(當然,這是一個純粹的觀念極端;社會從來沒有這樣的結構,社會代理人完全被吸收在制度內。)第二種情境是,在需求和制度秩序可以吸收的之間有一個更永久的張力。這里的請求傾向于成為權利要求,并且對制度的批評,不僅僅是被動地接受他們的合法性。最后,當多個要求之間的等價關系超過確定點時,我們以進行廣泛的動員來對抗整個體制秩序。在這里人民作為一個更具普遍性的歷史行動者,其目的必然會圍繞作為政治認同的空洞能指而產生。有一種激進化的權利要求,可以引導整個制度秩序的革命性重塑。這可能是齊澤克所想到的那種發展,那種他宣稱不向當權者做任何要求卻想要毀滅他們的人。然而,他的方法和我的不同之處在于,對我來說,解放的行動者的出現具有自己的邏輯,它以需求的結構為基礎,作為社會行動的基本單位,而對齊澤克則沒有這樣的邏輯;解放主體被認為是完全成熟的生物,沒有遺傳過程的形成,如從朱庇特(Jupiter)腦袋里面出生的密涅瓦(Minerva)。我的書中關于齊澤克工作的部分,作為標題,“齊澤克:等待火星人”。確實有一些關于齊澤克的解放主體的外星人;他們作為革命的代理人,其條件在社會效應的如此剛性幾何中被指定,沒有任何經驗的行為者可以符合要求。然而,在他最近的著作中,齊澤克部署了一個新的戰略來命名革命的代理人,包括選擇一些實際存在的社會行動者,盡管他將有這么多的虛構的特征歸于他們的屬性,以致于他們除了名字完全成為了火星人。我們隨后將回到關于齊澤克的 “火星人化”戰略的論述。
異質性與社會實踐活動
我們現在應該談談齊澤克對馬克思主義理論的地位所作的一系列評論。最重要的涉及到馬克思的政治經濟學。根據他的說法,我對后者的基本批評是,它是“一種積極的‘本體’科學,界定了實質性社會現實的一部分,使得CPE[政治經濟學的批判]中的任何解放政治的直接基礎(或者換句話說,賦予階級斗爭的任何特權)將政治降低到嵌入實質現實的附帶現象”。之后,為了反駁屬于我的主張,齊澤克采取了一個富有攻擊性的長篇大論,商品拜物教是資本形式的內在效應,這種形式是不抽象的,因為它確定實際的社會過程:“這種抽象……在決定十分物質的社會過程的結構的確切意義上[是]真實的。整個人口階層的命運,有時乃至整個國家的命運,由資本唯我獨尊的投機之舞決定,就其運動影響社會現實而言,資本在神圣的冷漠中追求其盈利的目標?!?。在發現了資本主義的中心系統性暴力后,齊澤克總結:“在這里,我們遇到了拉康在現實(reality)與實在界(Real)之間的區別:現實是參與互動和生產過程的實際人們的社會現實,而實在界則是那種對于資本的不可避免的幽靈般的抽象邏輯,決定了社會現實的走向 ”。
最后一句話,純粹而簡單地說,是對拉康的實在界概念的一個錯誤表述 - 一個齊澤克如何系統地扭曲拉康理論,使其與黑格爾主義相一致的很好的例子,在大多數方面,它是完全相反的。實在界不可能是一個不可避免的幽靈般的邏輯,甚至不太可能決定社會現實走向,因為原因很簡單,真實不是一個可指定的、賦予自己運動規律的對象,而恰恰相反,它只有通過其在符號中的破壞性影響才能存在和出場。*我們現在轉向嚴格的拉康的符號概念。它不是一個對象(object),而是一個內部限制(limit),阻止任何對象性的最終構成。用資本的邏輯來認同實在界是齊澤克總是回歸物化的一個很好的例子。他的錯誤與康德的類似,后者認為范疇只適用于現象,而不適用于其自身,聲稱后者是表象的外因,因此將一個范疇原因應用于不能被合法歸入任何范疇的內容。齊澤克必須以這種方式扭曲真理概念的原因是清楚的:只有當資本的邏輯是自我決定的,它才能作為一個基礎結構運行,從而決定社會現實的走向。但是現實界在拉康意義上恰恰相反;它建立了一個限制,阻止任何由符號性(Symbolic)導致的自我決定。所有這種對現實/實在界二元性的低級的隱喻使用,僅僅用來指代區分舊的經濟基礎/上層建筑是完全不恰當的;顯然,資本的邏輯作為象征性由社會現實所決定。結果是,如果資本和社會現實是同等權力的(pari materia) - 它們都是象征性的 - 漏洞和斷裂是在社會現實中被實在界的出現所創造,但同樣也會出現在資本自我發展的特有邏輯中(作為結果,它將與自身不同的東西混雜在一起;它不會是一個純粹的自我發展過程)。
我所說的并非是實在界與我們討論的問題不相關,而是齊澤克找錯了地方概念上具體的邏輯將實在界設想為一個對象是毫無意義的。但是,在試圖給實在界確切的本體論的定位之前 - 如果我們將一些方式用于那些其存在即顛覆所有定位的聯系 - 我指的是齊澤克的那個說法,即我已經“批判”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因為他是一個本體論式的科學,界定社會現實的區域并將政治降低到附帶現象的位置。這種歸結于我的“批判”純粹是齊澤克的杜撰罷了。我從未宣稱馬克思的政治經濟學是一個區域科學,原因很簡單,不管它的優點或不足之處是什么,它是關于社會總體性的話語(“對市民社會的解剖即政治經濟學”)。因此僅有的批評它的兩種方式,要么是證明在其范疇序列中存在邏輯的不一致性,或者是證明有一種異質性的外界,使得政治經濟學無法圍繞其內部范疇閉合并因此構成社會的不可動搖的根基(fundamentum inconcussum)?,F在,第一個批評是可能的,并且 - 盡管我自己沒有對其進行系統地表達 -關于馬克思的闡釋方式還帶有勞動價值論的殘留這一點上,在過去的一個世紀已經被不斷重復。尤為讓人關注的是歐根·馮·龐巴維克(Eugen von Bo¨hm-Bawerk)、拉迪斯勞斯博特基威茨(Ladislaus Bortkiewicz)、瓊·羅賓遜(Joan Robinson),或是皮埃羅·斯拉法(Piero Sraa)這些名字。*See the excellent book by Ian Steedman, Marx after Sraa (London, 1977).整個討論是關于價值轉化為價格,在20世紀初是這種批判的第一階段。齊澤克完全無視這些文獻,并繼續聲稱馬克思版本價值的勞動價值理論是不容挑戰的教條。
但是,讓我們不要再在這種沒結果的獨斷論上浪費時間了,讓我們去到馬克思經濟學的第二個可能的批評上,這與我們的主題更為相關。另一種方法是這樣的:第一種可能的情境是在沒有外界的一系列經濟范疇所描述的過程之中;歷史也只是其內部的演變。所以,本體 - 用齊澤克的話來說 - 他們描述的傳奇,同時,會是本體論式的。因此,我們就擁有一個沒有被任何外部中斷的純粹內部過程。合乎邏輯的序列也將有一個形而上的價值。然而,反對(opposing)資本主義的力量又是如何的呢?在這個模型中,它們只能是資本主義本身的內部效果。眾所周知,階級斗爭是如何在此客觀主義的視角展開:資本主義創造了自己的掘墓人。第二個方案源于完全相反的假設:反對資本主義的力量不僅來自資本主義邏輯的結果,但他們從外部中斷(interrupt),以致于資本主義的傳奇不可能由他的內部派別演變而來。舉個例子:如一些研究表明,從絕對到相對剩余價值的轉變不僅是無沖突的空間利潤的邏輯運動的結果,但也是對工人運動的響應。如果是這樣,沒有純粹的資本主義的內部的歷史,正如《政治經濟學批判》序言中所述,但是一個充滿沖突的歷史不能被任何一種概念上可把握的發展所理解。我想堅持這一點,因為它會直接引導我們關注在《關于民粹主義的理由》中所陳述的人的概念。
不用說,在這兩個可選項中,我們肯定選擇第二個。其實不然,《關于民粹主義的理由》,在很大程度上,在該選擇之后試圖展開理論上的重要性。然而,齊澤克認為自己計高一籌并否認了這一可替代選項的存在。因此:“馬克思在工人階級和無產階級之間做出區分:工人階級在功能上是一個特殊的社會群體,而無產階級被賦予一個主體的地位”?,F在,首先,馬克思從來沒有這樣的區分。也許他應該做出區分,但他沒有。相反,他所有的理論上的努力是表明,只要革命性的主體牢牢地植根于客體性的位置,從內在和必要的規律統治的過程中產生,歷史之謎就可能得到解答。齊澤克讀過《共產黨宣言》嗎?如果他有,他就該知道,對于馬克思和恩格斯“資產階級不僅鍛造了置自身于死地的武器;而且召喚出運用這種武器的人 - 現代工人階級,無產階級。”*Karl Marx and Frederick Engels, Manifesto of the Communist Party, in The Marx-Engels Reader, trans. pub., ed. Robert C. Tucker (New York, 1978), p. 478.他讀過《神圣家族》嗎?在那本書里針對布魯諾·鮑威爾,他們(馬克思和恩格斯)論述共產主義的必然性正是基于由私有財產的邏輯所導致的無產階級(工人階級)的非人化。他讀過《德意志意識形態》嗎?在那本書里他們(馬克思和恩格斯)反對真正的社會主義(true socialism)和勞動的現實的分離 - 也就是說,客觀的社會位置的結構的整體 - 作為人異化的根源。并且,齊澤克理解《資本論》與《政治經濟學批判大綱》嗎?馬克思持續不斷的努力將剝削根植于一個客觀的過程,其所對應的正是階級斗爭。沒必要再繼續指出任何本科生都知道的論斷了。此外,顯然明確的是,馬克思并未想過主觀與客觀之間的類型學上的區別;他會說,從社會總體的角度來看,重要的不是這樣的區分,而是這二者之間的相互聯系的邏輯和地形學;而《政治經濟學批判》序言上非常清楚地解釋了他所謂的相互聯系是什么。
我們已經提出的可替代性,其實以一種矛盾的方式被反映在齊澤克的思想中。主觀與客觀之間的區別,一方面,對齊澤克是至關重要的,是因為跟從了阿蘭·巴迪歐的情境和事件之間的二元性*See Alain Badiou, L’E^tre et l’′ev′enement (Paris, 1988).,他要建立的革命和突破它之前情境的極端不連續性。其必然結果是,革命性的行動與發生著的情境毫無共性。在另一方面,齊澤克令人生厭地(ad nauseam)堅持反資本主義的經濟(economic)斗爭處于中心地位,這意味在現有的情境存在某些 - 經濟作為社會地形學中的特定位置 - 具有超越性的結構化角色,先驗地決定了實際上可能發生的重大事件。這樣的情境將具有對于事件的本體上的優先性,因而事件與情境的差別是不完全的。所以,齊澤克正面臨著一個獨有的可替代性,并且其相當可笑之處在于他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并繼續以一種完全矛盾的方式強調二者。
讓我們把齊澤克留在那里繼續享受他的自相矛盾,取而代之,讓我們看看馬克思的著作中是如何對待這種可替代性的。毫無疑問,對于馬克思來說,客觀方面已經占了上風。歷史是一個連貫的傳奇,因為生產力的發展確立了它潛在的意義。技術進步導致剝削的增加,所以工人斗爭加劇了資本主義的危機,但不是它的來源。該系統的最終崩潰,雖然不是機械的,最終根源于工人行動中。但是對于他來說,認為歷史的必然性將行動的自由降低為僅僅是附帶的現象是錯誤的?,F在的問題不如說是歷史必然和自由革命行動的重合,在這種方式中它們變得彼此無區分。斯賓諾莎的自由概念是作為必然性的意識存在的,在黑格爾那里仍然有一個重要的推斷性的維度,在馬克思那里成為一個確認必然性和自由的積極原則。這就是為什么,對于馬克思為什么在描述性和規范性之間沒有區分的可能性,以及為什么最終馬克思主義并沒有道德獨立性的落腳點。而這也是為什么齊澤克區分無產階級和工人階級、主觀與客觀之間的區別,而這些本來就是馬克思所討厭的。
困難隨后出現,隨著日益認識到有一種本質的神秘性阻止了從一個經濟范疇平穩地過度到下一個經濟范疇、以及從一種社會對抗過度到下一種社會對抗。馬克思主義關于資本主義社會宿命是基于一個假設:在資本主義下的社會結構簡化。農民階級和中產階級將消失,并最終,人口的大部分將成為一個龐大的無產階級群眾,最后一個對抗性的歷史將是資產階級和工人階級之間的對決。但是很快,這一戰略性的模型顯示出各種不一致性,在理論層面和在社會正在發生的事情。勞動價值理論被證明是陷入了理論上的不一致;經濟階層之間的內部分化無法用任何一種趨勢的統一規律來把握;社會結構,遠未達到一致性,變得更加復雜和多樣化;即使在工人階級內部,經濟和政治斗爭之間的分裂變得越來越缺乏政治性地管理。在這種情境下,最初的反映是試圖保持經典理論的基本路線,但是對于增加中介的制度來講,當成為其最終有效性的擔保,將承擔起均質化異質混雜的英雄任務。盧卡奇的錯誤的意識 - 其相互聯系在于黨內無產階級的正確意識 - 并非是這種勞動需要的典型表達而是絕對無用的練習。而且,在結構導向的馬克思主義中,尼科斯·普蘭查斯的“在最終程度上的決定(determination in the last instance)”和“統治性的角色”的區分沒有任何意義。唯一可能的可選性是在表面價值層面接受異質性,而非試圖將其降低到任何隱瞞或潛在的同質化,并提出整體化的可能性問題,如何與不能簡化的異質性相容。為此議題的答案列出提綱是我們的下一個任務。
然而,在開始之前,我想評論齊澤克文章的第565-568頁,因為他們為其大部分方法提出了一個持續和連貫的論據。 主要內容如下:
1)有兩個我們必須嚴格區分的普遍性邏輯。 第一個將對應于黑格爾所設想的狀態,作為普遍階級的、社會秩序的直接代理。第二個將是一個超額的普遍性,在現存秩序內部,但沒有一個在其中的適當的位置 - 朗西埃德“沒有部分的部分”。 因此,我們不會有一個特定的內容,“將普遍性的空洞形式霸權化,而是在兩種獨特的普遍性形式(form)之間斗爭”。
2)無產階級將這個第二種普遍性具體化。 (這是齊澤克以我們討論的方式區分無產階級和工人階級的地方。)在這里,齊澤克批評我的書對于流氓無產階級(lumpenproletariat)的問題的討論方法,認為它與無產階級(proletariat)嚴格意義上的區別(stricu senso)不是“ 在一個客觀的社會群體和一個非群體之間,一個在社會大廈內沒有適當位置的剩余部分,而是將這個剩余部分的兩種模式之間的區別歸結為兩個不同的主觀立場”。而流氓無產階級作為一個非群體,可以被納入任何社會群體的戰略 - 也就是說,它是無限可控的 - 無產階級作為一個群體(as a group),在資本主義的積累過程中的位置是矛盾的,并且無論如何無法在資本主義的秩序中找到自己的位置。
3)資本的抽象邏輯產生具體的效果。 這里齊澤克提出了他對現實(“在互相交往和生產過程中的實際的群眾”)和實在界(“無法改變的抽象的幽靈般的資本邏輯決定在社會現實中發生的”)的區別。 我已經表明了這種區分的不一致,所以我不會再回頭論述了。 然而,他進一步地補充說,“政治經濟學的范疇(例如,勞動力商品的價值或利潤水平)不是客觀的社會經濟數據,而是總是表明政治斗爭結果的數據”。 所以政治不可能是一個附帶現象。
4)齊澤克然后進一步批判我的概念化的方式,在A - B的相互對立中,B自身(B-Bness)抗拒被象征性轉換為一個A-非A的純粹關系。作為這一點的討論需要參考我的一些前提性的論點,這點我隨后將在后面的文章中提出對于這個批評的討論。
5)“因此,資本主義不僅僅是一個界定一個積極社會領域的范疇,而是一個構成整個社會空間 - 字面上的一種生產方式的規范性超驗矩陣”。
在這些各種各樣的批評中,哪一個至少有一個初步的可信性? 答案很簡單:沒有。 讓我們對他們逐一進行思考。
1)齊澤克描述的兩個普遍性不能在相同的表現空間中共存,甚至不能以對立的在場形式存在。一者的在場使得另一者變得不可能。黑格爾的普遍階級固有的普遍性總體化為(totalizes)一個社會空間,所以沒有任何根本上對抗的事物可以存在其中;否則,國家不會是市民社會特殊性的和解領域,它將無法完成其普遍作用。但是,如果這個角色受到它無法掌握的特殊主義(particularism)的威脅,會發生什么?在這種情境下,根本沒有和解;普遍性,被認為是沒有污染的普遍性,是一個假象。因為國家的普遍性與逃避其調和作用的角色是純粹的外部性的關系,它本質上是偶然的,這就是說,它應該被確認為是一種權力系統。普遍性不是一個基礎數據,而是一種權力,就像所有的權力一樣,在某種不同于它本身的東西上行使。因此,任何種類的普遍性只不過是一個特殊性,它已經成功地偶然圍繞自己周圍表達為大量的差異性。但這只不過是一個霸權關系的定義。讓我們現在轉到齊澤克的第二個普遍性 - 一個雖然存在于一個社會空間內的階層,不能算作那個空間的一部分。法國的無身份者(sans papiers,無證工人,沒有獲得官方身份認同的人,比如非法移民等)的案例經常被引用為一個相關的例子。首先我們講,僅僅是在定義社會框架的地點之外的事實并不賦予一群人任何普遍性。無身份者想要有身份(papiers),如果后者被國家承認,它們可以成為在擴張的國家中更大的差異。為了成為普遍的被需要的另外一些東西 - 即,他們變為局外人的情境成為社會中其他局外人或邊界的標志 - 也就是說,發生了異質性元素的偶然聚集。這種聚集我們稱之為人民。這種普遍化又是我們通過霸權理解的。我們得出了我們在談到國家的普遍性時所達到的同樣的結論。這就是為什么葛蘭西談到“成為工人階級的國家”,其前提是在元素重新聚集,在一個節點以犧牲其他的為代價。葛蘭西把這個運動稱為對立普遍性之間的“位置戰爭”。事實是齊澤克低估了他的兩個普遍性,不能解釋他們之間的斗爭可能包括什么,而且,他將霸權斗爭視為特殊性霸權“化為普遍性的空洞形式”,表明他甚至連最基本的霸權理論都不能理解。
2)關于流氓無產階級的問題,齊澤克再次掩蓋了這個問題。 他說,在無產階級的例子中,它在資本主義積累中的確切位置與在資本主義秩序中缺乏地位之間存在矛盾; 而在流氓無產階級的例子中,第一類型的位置將缺席,因此其社會政治身份將是無限可延展的。 然而,真正的問題是,無產階級地位的缺乏是否同其在資本主義積累中確切位置那樣固定,以致不能與其他地方階層建立同等關系,因此被排除者的更廣泛的身份的形成可能超越了任何特定位置。 如果是這樣,流氓無產階級的邊緣性將是一個更廣泛的現象的征兆。我們過后將回到這一點上。
3)對齊澤克來說,經濟領域本質上是政治性的,因為它是階級斗爭被建構的領域。對這樣的一般性的主張,我當然也同意。葛蘭西寫道,霸權的建設始于工廠層面。然而,當我們試圖界定我們對政治的理解時,分歧出現了。對我來說,政治具有最基本的結構化作用,因為社會關系最終是偶然的,任何流行的表達都來自對抗性的偶然事件,其結果不是事先決定的。對齊澤克而言,不同的是社會經濟數據總是表明政治斗爭的結果 - 也就是說,如果存在一個從經濟數據到政治結果的邏輯轉變,政治只是經濟的內部范疇。也許它不是一個附帶現象,因為它的本體論地位不僅僅反映了一個實在的現實,而是后者的一部分,而準確的講是因為它缺乏任何自主性。當我的分析導致經濟政治化時,齊澤克卻以政治的“經濟化”結束了。
5)正如我所說,我們將在稍后討論第4點。 至于第5點,齊澤克并不單單堅持這樣的想法,即有一個稱為生產模式的結構化空間,但他也聲稱這樣的空間(1)是一個形式超驗(formal-transdental)矩陣,并且(2)直接構建整個社會空間 - 也就是說,社會現實都不會溢出矩陣能夠確定和控制的東西(除了可能在從一種生產模式向另一種生產模式的轉變之中,但是作為這樣一種轉變,如果模型是連貫的 ,將被迫由生產模式本身的內部邏輯支配,這不會有任何區別)。 齊澤克的整個理論能否成立將取決于這兩個假設的有效性。這是我們下面將討論的。
我們將開始討論,嘗試確定異質性的狀態。我們通過一個異構關系理解存在于不屬于同一再現空間的元素之間的聯系。*在屬于不同再現空間的元素之間的關系是如何可能的,我們將在后面討論。這個概念需要一組規范,因為一個再現的空間可以是多重構造的。這個空間的統一性首先是辯證中介的結果 - 也就是說,元素之間的連接類型,使得我在每個元素中都需要從邏輯上運動到所有其他元素。在二元性的A-非A中,每一端的身份在對于另一方的純粹否定中被耗盡。因此辯證過渡不僅同矛盾的不兼容,而且不得不依賴于矛盾作為它們在同一空間內的統一的條件。在辯證矛盾中沒有異質性。因此辯證過渡只能發生在這種被浸透的空間中。對于任何偶然的可驗證性的殘余,這種可驗證性都不是被整體辯證主宰的,將會危及后者,因為在這種情況下,其他元素的偶然性使整體同樣具有偶然性,并且辯證中介的完全可能性將成為問題(這是克魯格(Krug)對于辯證法的反對意見,對此的回答黑格爾很輕快地就打發了,幾乎沒有隱瞞他沒有回答的事實)。齊澤克斷言,社會經濟數據“標志著政治斗爭的結果”是辯證轉變的一個很好的例子-也就是說,是一個發生在均勻空間中,從而完全消除了激進消極的可能性。但是同質性不一定需要在限定空間的元素之間辯證變換。元素之間的語義關系也是一種可能的選擇。索緒爾語言概念作為一種差異系統的概念也假定同質性,只要每個元素的身份需要它與所有其他元素的差異。異質性只能進入游戲,如果可以證明整體性的邏輯 - 作為辯證法或者符號學的 - 由于一個不能在那個整體的結構原則中解決的窘境而失敗。
讓我們以黑格爾的歷史概念為起點?;厩疤崾?,歷史事件的運動統攝于內在邏輯、概念上可以理解,并被構想為一連串的辯證的顛倒(reversals)和補償(retrievals)。不同人民到達歷史舞臺是這種內在邏輯的現象表現。然而,在這種描述中有一個盲點:黑格爾所說的“無歷史的人民”,他們在辯證系列中不表現為任何區別性的時刻。在我的書中,我把他們同被拉康稱為的殘余(caputmortuum),化學實驗后留在試管中的殘余物進行比較。這種非歷史性的存在就像是滴落的汽油破壞了一碗蜂蜜,因為超出歷史辯證法的偶然的過剩使得這種辯證法同樣偶然,因此,作為一個相干性的傳奇的整個歷史視野是搭建在很微小的危機程度上的。齊澤克的歷史性模型也是如此。對于資本主義是“構成整個社會空間的形式超驗矩陣,重要的是這樣的矩陣嚴格地作為一個基礎”,即社會空間中沒有任何東西超過這個矩陣的控制能力。然而,辯證法模型的某種問題式變體是可能的;雖然這個新變體將大大削弱辯證法的野心,但仍然可以斷言“過度”相對于(vis-a-vis)歷史發展的主線是邊緣的,因此從普遍歷史的角度來看,它完全可以被忽略。如果這就是整個問題,顯然需要考慮決定實際事實是否允許這個問題式新變體的假設。
在這一點上,我們應該從黑格爾轉向馬克思,而齊澤克的分析可以被認為是從馬克思的著作衍生的。然而,讓我們先重述我們以前的理論步驟。首先,正如我們所看到的,任何形式辯證過渡都建立在飽和的邏輯領域之上,其中不存在逃避辯證決定的可能。第二,然而,這種邏輯的閉合是不可能實現的,因為正是那個領域內的東西本身逃避了辯證法掌控;我們以無歷史的人民為例,但顯然可以舉出更多其他的。第三,現在談到歷史的領域,這種超越相對(vis-a-vis)辯證發展只能通過它同歷史發展的主線(main line)的偶然關系概念性的把握。第四,事實上,這條主線與自己外部的東西有偶然關系,這意味著它本身就變成了偶然的。第五,這條線的主張是主要的,因此,必須建立在必要的辯證發展之上,而且只能被認為是歷史上證明的(proved)偶然進程。所以問題是:在馬克思的理論中是否存在任何實體,在它的偶然性上同黑格爾的“無歷史的人民”同質?在我看來,有,而它正是流浪無產階級。其存在的結果將是摧毀無產階級的要求,以便作為歷史發展的必要代理人發揮先天的核心作用。
歷史對于馬克思而言,只要它是一個相干性的傳奇,就是一個生產的歷史(生產力的發展及其與生產關系的兼容性/不兼容性)。因此,對于馬克思來說,成為一個歷史行動者唯一可能的要求是,在生產關系中占據一個確切的位置。但這個位置正是流氓無產階級所不具有的。馬克思毫不猶豫地提出,從他的前提出發,是唯一可能的結論:流氓無產階級應該是否定任何歷史性的;它是一個棲居在一切社會形式的間隙的寄生階層。我們在這里看到與黑格爾的“無歷史的人民”的結構相似性;相對(vis-a-vis)歷史發展的主線,它的存在是邊緣和偶然的。如果這是整個事情,就沒有大的問題;雖然流氓無產階級在一個辯證地被設想為歷史的敘事中沒有位置,它的局限是作為一個對城市中的烏合之眾的范疇 - 這顯然是一個邊緣階層 - 不會對辯證法傳奇的實用版本提出質疑。然而,困難仍然存在。流氓無產階級毫無疑問地,對于馬克思是作為一個直覺指示的城市的烏合之眾,但他對這一指示在無產階級與生產過程的距離上也給出了一個概念上的定義。然而,很快,他意識到這樣的距離不是城市的烏合之眾所獨有的,而是存在于許多其他階層;他說,例如,金融貴族是社會高層的流氓無產階級的重現。隨著關于生產性和非生產性勞動的整個討論的展開-一個已經引起古典政治經濟學家注意的問題 - 歷史作為生產的歷史的概念越來越遭到抨擊,其防御需要的是最不可能的扭曲。顯然,該實用測試沒有通過。這就是為什么關于流氓無產階級的問題對我來說很重要。使問題更廣泛可見的捷徑是:構建社會整體性邏輯的整個問題。這就是為什么我說流氓無產階級的問題是一個癥候(symptom)。
然而,還有一些其他的觀點對齊澤克的方法提出了更為徹底的質問。是關于社會對立的理論地位的整個問題。讓我們回到他的說法,即工人階級“本身就是一個群體,作為社會大廈中的一個群體,一個非群體,換句話說,一個人的位置本身是矛盾的;他們是一個生產力,社會(和那些掌權者)需要他們,以便再生產其自身及其統治,但是,他們卻找不到適合他們合適的位置”。這意味著只能二者取其一:或者(either)工人在生產關系中的客觀位置是他或她在整個資本主義社會中的矛盾位置的根源(source),或者在資本主義社會整體上的客觀位置不存在,認為工人在生產關系中超越了他的客觀位置。鑒于齊澤克的一貫的觀點,顯然他只能表達第一個觀點。但這在理論上是不能成立的。對于工人在生產關系中的地位,純粹是客觀的,工人必須被降低到出賣勞動力的范疇,資本家為了生產商品成為勞動力的買方。然而,在這種情境下,我們沒有定義任何對抗,因為資本家從工人中提取剩余勞動的事實不涉及對抗,除非工人抵制(resist)這種提取,但是這種抵抗不能僅僅從對勞動力出賣的范疇的邏輯分析中得出。這就是為什么在我著作中的幾個地方,我認為社會對抗不是客觀關系,而是所有客觀性的極限,所以社會永遠不是一個純客觀的秩序,而是圍繞著根本不可能性構建起來的。*See Laclau and Chantal Moue, Hegemony and Socialist Strategy: Towards a Radical Democratic Politics, trans. Winston Moore and Paul Cammack (London, 1985), chap. 3, and Laclau, New Reflections on the Revolution of Our Time (London, 1990), pp. 17-27 and On Populist Reason, pp. 139-56.
很明顯在這一點上,走出這個理論盲道的唯一出路是轉向齊澤克斷言的第二個可能的意義(那正是他系統地回避),即資本家并不是否定工人內在于勞動力的賣方范疇中的某物,而是否定工人超出這一范疇(事實上,低于一個確定工資水平,他或她不能獲得一個最低消費,體面的生活,等等)。因此,對抗不存在于生產關系的內部,而是在生產關系與外部因素之間(between)發生的。換句話說,對抗的兩端通過非關系聯系;也就是說,它們基本上是彼此異構的。 如社會處在縱橫交錯的對立中,異質性則位于社會關系的核心。
來源于同質性概念的這一替代的后果,對于這種同質性是飽和性的空間,在其中的異質性的構成快速出現。首先,認為社會對立主義從一個不可逾越的異質性中出現,它包含了一種必然的結論,即對立關系在概念上是不可掌握的。不存在絕對精神可以賦予它一個客觀上可確定的內容。這意味著它的兩端不屬于相同的再現空間。我處于這樣一個嚴格的同質性情境下,正是拉康通過他的著名宣言所描述的,即沒有這樣一種性關系。通過這個,他顯然不是說人民不會做愛,而是沒有單一公式化的性別,這會將男性和女性的兩極吸收在一個統一的互補的整體性之中*See on this subject the classic article by Joan Copjec, “Sex and the Euthanasia of Reason,” Read My Desire: Lacan against the Historicists(Cambridge, Mass., 1994), pp. 201-36.。這是一個不能被象征性地掌控的極端的外圍。異質性是實在界的另一個名稱。*其中涉及不可再現的再現通向漢斯·布魯門伯格(Hans Blumenberg)所說的“絕對隱喻”。這完全解釋了為什么齊澤克不能理解拉康實在界的理論地位。如果生產方式是 - 對他而言 - 一個社會的形式超驗矩陣,社會中的一切都必須由矩陣自身內在的運動來解釋;因此,異質性將無處安放(=存在一個實在界)。齊澤克荒謬的歸因于形式超驗內容的“實在界”與拉康理論的最基本的概念是不一致的。有趣的是,在馬克思主義傳統本身中,生產方式范疇的帝國主義認識論野心早已走了下坡路。只是在阿爾都塞學派那里,艾蒂安·巴利巴爾已經拆除了《讀資本論》(Reading Capitalism)中的本質主義,并表明社會形態的統一不能從生產模式矩陣之外思考。*See Balibar, “Sur la dialectique historique: Quelques remarques critiques a` propos de Lire le Capital,” Cinq E′tudes du materialisme historique (Paris, 1974), pp. 205-45.
然而,給異質性賦予這種構成性角色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后果,那就是階級斗爭的范疇在各個方向都擴展開來。就讓我們關注下那個最重要的。
1)如果對抗不在生產關系之內,而是發生在生產關系和社會代理人外在(outside)被構建的方式之間(between),就不可能從純粹生產關系的內部結構分析中確定對抗的性質和模式(在界限上:是否從根本上會出現以及在何種程度上)。我們知道,根據經驗,一群人可以技術性地以最不同的方式,對剝削速度的影響是什么作出反映。我們還知道,在理論上,否則就不能給予對抗性固有的異質性。因此對于這種幼稚的討論,再也沒有任何空間可以討論虛假的意識,它假定一種開明的精英:其擁有真理而有可能決定一個階級的真正利益。
2)但在另一種意義上,異質性破壞了工人階級的中心地位。一旦接受對立預先假設一個極端的外部,就沒有理由認為在生產關系中的位置將出現他們的特權。當代資本主義產生各種不平衡和危機的區域:生態危機,邊緣化和失業,經濟不同階層的發展不均衡,帝國主義剝削等。這意味著對抗點將是多重的,并且對民眾主體的任何構建將不得不從這種異質性開始。從狹窄的基于階級的界限出發將無濟于事。
3)這里第三個資本的后果,我在我的書中詳細討論過。 任何通過等價邏輯擴展出的狹隘階級身份必須考慮這樣的事實,即等價在實質上異質的需求基礎上運行。這意味著這種可能構建在他們外部的統一將是名義上的,而非概念上的。正如我所說,名稱是事情的基礎。所以民眾身份總是歷史的奇點(singularities)。
我們現在總結所有的要素來回答齊澤克所反駁的,關于他所謂的將實在界降低為客體經驗決定論。他的目標是我書中的一個段落,在那里被斷言為“對立的A-B將永遠不會完全成為A-非A。B的B自身最終是不可分割的。人民總是成為不僅僅是純粹權力的對立面。存在實在界的人抗拒符號的一體化”(第566頁)。對于這篇文章,齊澤克提出了以下反對意見:在我的表述中有一個含糊不清的地方,因為它在接受作為敵對的實在界的形式概念和將它降低為不能歸結在形式對立之下的客體經驗決定論之間搖擺不定。對于齊澤克,關鍵問題是要找出在人民中超越權力的純粹的對立面的部分,因為如果它只是一個經驗決定論的資源“那么我們就不是在面對一個抗拒符號的一體化的實在界,因為實在界在這種情境下正是對抗A-非A,因此‘在B中的要多于非A’不是B中的實在界,而是B的符號決定”。
這個反對是高度癥候性的,因為它以最清晰可能的方式顯示齊澤克不了解任何關于真實界,對抗和民眾身份的內容。首先,他只有兩個選擇:要么(either)我們有一個辯證法矛盾(A-非A),或者我們有兩個對象(A-B)本體意義上的實證性 - 這被康德稱為現實矛盾(Real-repugnanz,同logischen Repugnanz相對)。如果這是一個排他性的替代,很明顯任何B自身對于非A的超越只能是一個經驗的屬性,而齊澤克顯然會很容易地展示,在這種情境下我們不會與實在界打交道,而是同象征性的符號性決定。但齊澤克沒有把握到要旨。真正的問題是在A中是否將一切都運動到它的反面(這樣,結果將降低為非A)。回到我們以前的討論:我是否在資本的形式(form)中找到了所有我需要的,從邏輯上推斷與工人的對抗。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們就得到一個矛盾,而不是對抗的狀況,因為它將在統一的符號空間內完全表示出來。并且正如它是完全象征性的,我們不會以最低限度應對實在界。構建在對立的A和非 A周圍的空間是完全飽和的空間,該空間被所有可能的替代物和不容忍任何中斷之間的對立耗盡。這就是為什么黑格爾辯證法世界有著雄心以獲得本體和本體論秩序之間的完全重疊,不能應對實在界的對抗,準確的說,需要一個飽和空間的中斷。我們的對抗性概念作為客觀性的界限是命名實在界的另一種方式,它的前提條件是我們遠離任何飽和的A-非A空間。
然而,我們不會處于相同的情境 - 也就是說,在一個飽和的空間 - 如果我們運動到齊澤克的第二個可選項,斷言B的不可分化的B本身?我們的確會,如果這種過剩被確定為物體的實證性。這種完全象征性的空間不再是辯證的,而是差別的或符號的;然而,總的客觀再現性仍將是其定義的維度。但是在這一點上,我們可以得出我們對異質性分析的全部結論。在之前的討論中我們宣稱,敵對不是生產關系的內部,而是在生產關系和它們之外構成社會代理人的方式之間建立的。這意味著資本主義剝削具有中斷的(interruptive)作用。正如我們所看到的,這種效果是對立的實在界。所以,對抗的出場否認社會代理人身份的完滿;作為結果,存在認同的過程,通過該認同過程確定的對象、目標等等缺乏完滿的名稱(它們被“提升到真實界的尊嚴”)。這正是B的自身所表達的含義。它不僅僅是一個經驗的對象,而是一個已經投入的,具有表現一個超出其本體特性完滿性的功能。所以,我們可以看到,齊澤克的選擇是完全錯誤的。首先,他將對抗的實在界視為辯證關系A-非A,其中兩端的完全表現性消除了實在界的中斷性質。第二,他將B的自身降低到客體的經驗決定論,因此忽略對象a的整個邏輯。齊澤克的反駁沒有絲毫的實質內容。
當我們論證到這里,下一個階段應該來談一談一些關于構成性的異質性在社會認同結構中表達自身的方式。這種表達的一些維度已經很清楚了。首先,辯證法的均質化/異質化應當在后者的主導下進行。沒有最終的基質,沒有自然本質(natura naturans),由此可以解釋現有的社會接合。接合不是任何東西的上層建筑,而是社會客體性的憲法的主要領域。這涉及他們的基本意外事件,因為它們由關系的結合構成,即不遵守除了事實上的共同存在之外的任何內在邏輯。這并不意味著他們可以隨時在任何方向運動。相反,霸權形式可以具有高度的穩定性,但是這種穩定性本身是在多個不同元素上結構運行的結果。同質性總是被實現,從來沒有被給予。喬治·巴塔耶(Georges Bataille)的著作與這方面非常相關。從我們以前的分析看,第二個維度是構成性的異質性涉及政治在建立社會聯系中的優先地位。在這一階段應該清楚的是,在政治上,除了取決于建構的社會聯系,我不理解任何種類的行動領域。正是因為這樣,霸權的范疇在社會分析中獲得了其中心地位。結果是,霸權形式的范疇替代生產方式的概念作為實際自我接受的總體。原因很明顯,如果生產方式不在外部提供自身存在的條件 - 即如果后者是外部(externally)提供的,同時不是經濟的上層建筑效應-那些存在條件是主要的社會整體內在決定的。如果我們補充說,經濟過程的不同時刻和構成部分之間的聯系本身就是霸權接合的結果,情境就更加清楚了。
要考慮的第三個方面是,如果異質性是構成性的,則霸權接合的連續將被結構化為一種敘事,該敘事也是構成性的同時不是邏輯上可確定的過程的實際顛倒。這意味著,在社會認同的構成中異質性的反映,其本身將采取一種異質性的均質性中斷(同樣,實在界的灌注)的形式。正如我們所知道的,馬克思主義圍繞歷史必然規律的概念組建起來,一種異質的其他語言在其話語領域中的出現方式值得考慮,并導致人民作為一個特權的歷史行動者再次出現。
經典馬克思主義作為一個均勻的話語領域,大多被其范疇體系中不可控的異質性所打斷。但是,我們只提到列寧主義的經驗,因為它在左翼的政治想象中具有中心地位,而且它以明確的例證表明了我們要提及的政治理論危機的類型。有一些原則將古典馬克思主義組織為話語表示的均勻空間。第一個是歷史代理人的階級性質的假設。第二個是資本主義的視野,它是一個有序的,由統一和內在決定的經濟邏輯所支配的階段。第三個,也是我們論證中最重要的一個世界觀,根據這個世界觀,工人階級的戰略目標完全依賴于資本主義發展的階段。俄羅斯正在向一個完全成熟的資本主義社會過渡,超越絕對主義只能是存在于資產階級-民主革命中,按照西方類似進程的模式,將開辟一條長期的資本主義擴張道路。這一切完全符合傳統馬克思主義的政治預測和戰略眼光。然而,有一種反常的異質性 - 一種“例外”,使用時間的詞匯 - 的復雜的描述:對于資本主義世界市場,俄羅斯資產階級到達得太晚,因此,它是軟弱的且不可能進行自己的民主革命。這點已經在彼得·斯特勞夫(Peter Struve)寫的俄羅斯社會民主的第一個宣言中得到確認,甚至一個像普列漢諾夫這樣的頑固的教條主義者也不敢將資產階級歸為革命的領導者。在這種情境下,民主任務必須由不同的階級(在列寧那里,是工人/農民聯盟;在托洛茨基的視野中,是工人階級)承擔。這是癥候性的,在于承擔這一任務的階級,不是被俄國社會民主黨霸權稱為自然承擔著的階級,因此將這個術語引入政治語言。在這里,我們已經發現一個異質性打斷了馬克思主義范疇的平整序列。列寧和托洛茨基的話語是持續的嘗試,以控制這些破壞性的影響。這不是一個問題,工人階級的階級身份因其承擔的民主任務而改變,或者當工人是他們的承擔者時,任務本身就會發生變化。列寧主義關于階級聯盟的概念在這方面是明確的:“一起罷工,分頭示威”。而對托洛茨基來說,永久革命的整個邏輯是建立在一系列革命階段的基礎之上的,只有當代理人和任務的階級性質同樣是一以貫之的時候才有意義。此外,情境的“例外”被認為是短暫的;只有在西方發達資本主義國家實現社會主義勝利時,俄羅斯的革命力量才能生存下來。如果這種情況發生,異質的外部將被正統常態的發展重新吸收。
西方革命的失敗,在其混亂效應中是重要的,但它不是古典馬克思主義(包括其俄國變體)的分離主義崩潰的唯一決定性因素。在列寧主義對世界政治的視野中,已經有預示著這樣崩潰的種子。世界資本主義,對列寧來說是一種政治,而不僅僅是一種經濟現實;它是一個帝國主義鏈條。因此,其中一個聯系的危機在其他環節的力量關系中造成了不平衡。這鏈條注定要被其最薄弱的環節打破,沒有什么能保證這種鏈接在最發達的資本主義社會中找到。情境恰恰相反。不規則和合并的發展概念最清楚地表達了這種在有秩序的連續階段中的錯位,這些階段被認為控制了一切社會的歷史。在20世紀30年代當托洛茨基說強調不規則和合并的發展是我們時代的所有社會斗爭的領域,他正在擴展(沒有意識到)對第二國際和第三國際狹隘分類的死亡證明。
為什么會這樣?因為越是深刻的不規則和合并的發展造成任務和代理人之間的關系錯位,將任務分配給先驗確定的自然代理人的可能性越小,并且代理人可以被認為承擔其身份獨立的任務越少。因此,我們進入了我們所謂的偶然政治表達的地域,以及從嚴格的階級主義向更廣泛的民眾認同的過渡。在權力斗爭中任何集團斗爭的目標只能如此實現:如果這個集團以霸權的方式超過自身力量邊界運行,相應的,這將改變自身的主體性。正是在這個意義上,葛蘭西提到了集體意志。這個社會主義民粹主義存在于那個時期的所有成功的共產主義運動中。齊澤克斷言即民粹主義 - 在這個意義上的理解 - 與共產主義的不相容是完全沒有根據的。毛澤東在長征中所做的不是創造更廣泛的民眾認同,甚至說“人民內部的矛盾”,從而重新引入一個范疇,人民,這是古典馬克思主義厭惡的嗎? 在齊澤克的本土南斯拉夫中,如果鐵托(Tito)對工人的呼吁是有限的,而不是號召廣大民眾抵制外國的占領,我們可以想象其災難性的后果。在異質世界中,除非將扇形身份(sectorial identity)視為構成更廣泛民意的核心和起點,否則不可能存在有意義的政治行動。
最后,齊澤克對我的著作的一些小的批評,我不想放置不答。
關于我的空洞能指的范疇和克勞德·萊福特(Claude Lefort)的權力空位概念之間的區別,齊澤克寫道:“兩個空無是完全不可比的。人民的空無是霸權能指的空無總體化等價鏈,或是其特定的內容被‘轉嫁’為社會整體的一個化身,盡管權力位置的空無是一種距離,它造成了諸權力的經驗承擔者的缺陷、偶然性和暫時性”。我將是最后一個否認齊澤克所作的區分是正確的人。事實上,我自己在我的書中提到了齊澤克的話:“對我來說,空無是一種身份,而不是結構位置”。幾年來,我已經抵制了在人民概念上傾向于將我的方法同化為萊福特的趨勢,我認為這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于空無(empty)這個詞應用于兩種分析中。但是空無的概念在兩種方法中的不同,并不意味著比較它們兩者是不可能的。我書中主張的是,如果空無的概念被限制在任何人都可以占據權力的地方,整個問題的一個重要方面就被省略,即沒有占領力量成為其自身 - 在某種意義上 - 成為空洞能指,占領空場是不可能的。齊澤克“每一個權力‘缺陷’、偶然性和暫時性(存在)的經驗承擔者”的想法中所保留的,只是被其他權力承擔者替代的可能性,但他完全忽視了關于那些承擔者身份的缺陷、偶然性、暫時性狀況影響的問題。鑒于齊澤克對政治霸權維度的完全失明,這并不奇怪。
至于以馬丁·路德·金(Martin Luther King)作為典范的美國的反種族隔離主義運動,齊澤克強調“盡管其努力表達在現有民主體制內沒有得到適當滿足的需求,但在任何意義上都不能稱其為民粹主義者”。當然一切都取決于人們給民粹主義所下的定義。在這個術語的普遍和狹義的意義上,其貶義色彩將它與純粹的煽動行為聯系在一起,毫無疑問,民權運動不能被認為是民粹主義者的。但我的整本書對這一意義上的含義提出了疑問。我的論點是,作為一個集體行動者的人民的構建需要將民粹主義的延續擴展到許多傳統上沒有被考慮過的運動和現象。*每當存在組織某個主體性領域范圍的定義時,后者變化的界限,因此該話語所涉及的指示物被大幅修改。例如,參見弗洛伊德的以下段落:“通過證明在精神神經病形成癥狀時由反常的沖動所造成的部分,我們相當大地增加了被認為是變態的人的數量...因此,變態的非常廣泛的傳播迫使我們假設對變態的處置本身不是很少見,但必須通過正常結構形成一部分“(Sigmund Freud,Three Essays on the Theory of Sexuality,in The Standard Edition of the Complete Psychological Works of Sigmund Freud,trans.and ed.James Strachey,24 vols. [London,1953-74],7:171)。關于民粹主義也是如此。從這個角度來看,毫無疑問,美國民權運動擴展了各種新的方向上的等價邏輯,并有可能將以前被排除的弱者納入公共領域中。
最后,我想談談一件軼事,只是因為齊澤克提出了。我在布宜諾斯艾利斯的一次采訪中提到了另一次對齊澤克的采訪。在布宜諾斯艾利斯的一家不同的報紙上,他聲稱美國在世界政治中的問題是,當他們的行動是全球性的同時,思維上卻是區域性的,這種方式不可能稱為合格的世界警察。*See Laclau, “Las manos en la masa,” Radar, 5 June 2005, p. 20, www.pagina12.com.ar/diaro/suplementos/radar/9-2286-2005-06.09.html, and “Zˇizˇek: Estados Unidos deber′a intervenir ma′sy mejor en el mundo: Pide que asuma su papel de polic′a global,” La nacion, 10 Mar. 2004, www. lanacion.com.ar/04/03/10dg_580163.asp以此對美國進行全球性思想和行為呼吁,我得出結論,齊澤克要求美國成為在黑格爾馬克思主義(Hegelo-Marxist)術語意義上的普遍階級。在他的《批判研究》中,齊澤克憤怒地對我所謂的“可笑的惡意(ridiculously malicious)”的解釋做出回應,并聲稱他的意思是“在普遍性和特殊性之間的這種差距,在結構上是必要的,這就是為什么從長遠看,美國在挖掘自己的墳墓”。讓我們看看齊澤克在這次采訪中說的話,對記者的問題(“你認為入侵伊拉克是美國的正確決定嗎?”),齊澤克回答:“我對此有不同看法。你還記得那些的生態學家的口號嗎?‘全球性思維,區域性行動’?那么,問題是美國做得恰恰相反:在全球性行動的同時,在思維上卻是區域性的。與很多左翼知識分子總是抱怨美國帝國主義相反,我認為這個國家應該干預更多。”在舉了盧旺達和伊拉克的例子后,他總結說:“這是美國的悲劇:在短期內他們贏得了戰爭,但是從長遠來看,他們最終加劇了應該解決的沖突。問題是他們應該更正當地表現他們的世界警察的角色。他們沒有這樣做,因此他們付出了代價?!?“齊澤克”
當然,要由讀者決定我是否是特別可笑的和惡意的,當齊澤克呼吁美國“更正當地表現他們的世界警察的角色”時,他的意思是說,“在普遍性和特殊性之間的這種差距在結構上是必要的,這就是為什么長遠的看美國在挖掘自己的墳墓。”如果是這樣,世界上充滿了可笑和惡意的人。我記得在齊澤克的采訪發表時,我對幾個阿根廷人發表了評論,沒有一個人用齊澤克認為應該的理解方式來解讀他的話。即使采訪他的記者也承認對他困惑的事實,即一個馬克思主義哲學家要求美國擔任世界警察。訪談的標題是“齊澤克:美國應該在全球干涉的更多,更好”。(如果失敗被認為是“結構上必要的”,那么給出這個建議的含義是什么?)
然而,為什么結構上的失敗是必要的? 這里齊澤克尋求黑格爾的幫助:“其中(therein)存在我的黑格爾主義:歷史辯證(historico-dialectical)過程的‘引擎(motor)’正是行動和思維之間的差距”。但是黑格爾的話不是特指國際政治,因為它完全適用于世界中的一切。所以齊澤克對于美國在侵略伊拉克問題上是對還是錯的答案是,這不是重要的問題,因為真正的問題是,在現實的結構中,思想與行動之間存在必要的差距。無論如何,我滿懷善意地準備接受齊澤克對他自己評論的解讀。但我的友好建議是,如果他不想被完全誤解,他在公開發言時應該更加謹慎地選擇自己的措辭。
我們已經建立了這一系列范疇的切近關系:政治,人民,空洞能指,等價/差異,霸權。這些術語中的每一個都需要其他術語的存在。對抗和社會需求的分散,這是全球化資本主義時代特征的定義,需要所有社會認同的政治建構,這只有當異質元素之間的等價關系建立、當命名霸權的維度被強調時才成為可能。這就是為什么所有的政治認同必然受歡迎的原因。但還有一個方面需要強調。正如我們已經證明的,對抗性的異質性特點在于構建社會客觀性的界限,但正是由于這一點,它不可能處于一個與它對立的系統相關的總體外部性的情境中??傮w外部性指的是與該系統相對的確切定位可定義的拓撲位置,并且在這種情境下,它將是其一部分。總體外部性只是內在性的一種形式。一個真正的政治干預不僅僅是對立的;它是一種取代爭論的模式,在新的配置中重新計量情形。 尚塔爾·墨菲(Chantal Mouffe)在她的作品中談到了直接行動與競爭主義(agonism)/對抗,指出政治行動不僅有責任在確定內容中占據地位,而且通過構建眾多位置中的確切內容表達自身。*齊澤克在他的《批判研究》中,第一次嘗試將我和尚塔爾·墨菲(Chantal Mouffe)的著作獨立討論,而不是歸于我們彼此互相的斷言,這是某種值得慶祝的動機。提到一個特別令人無法容忍的例子:在從墨菲著作中的一個長引用之后,他評論: “這里的問題是,將對抗轉化為直接行動與競爭主義(agonism),轉化為政治競爭的規范游戲,根據定義,它涉及構成性排斥,并且是拉克勞未能主題化的排斥”(Zˇizˇek, Iraq: The Borrowed Kettle [London, 2004], p. 90;以下縮寫為I)。 問題不在于我同意還是不同意墨菲的說法; 問題是,因為一位作者所說而去批評另一位作者是不誠實的。這是一場位置戰爭的意義,是我們已經討論過的一個范疇。這使得極左分子(ultraleftist)呼吁整體外部性,就等同于消滅這種政治。
很難找到一個比齊澤克的著作更極端的例子。 讓我們看看下面的段落,值得全文引用:
有一種完成“信念的驟變”的意志,并在這里起著脫離(step outside)全球路線的作用,來自越南戰爭的事件中,這種意志以一種極端和可怕的方式被表達出來:在美國軍隊占領了當地村莊后,他們的醫生在左臂為兒童接種疫苗,以證明他們的人道主義關懷;后來,當村子被越共奪回,他們切斷所有被接種的孩子的左臂……雖然很難接下來作為一種字面模型維持下去,這種對敵人 - 確切地在其關懷“人道主義”方面 - 的完全拒絕,無論代價有多大,認同都必須立足于其基本意圖中。同樣,當“光輝道路(Sendero Luminoso)”接管一個村莊時,他們沒有專注殺害駐扎在那里的士兵或警察,更多的是關注聯合國或美國農業顧問或衛生工作者們試圖幫助當地農民-在教訓了他們幾個小時后,迫使他們公開承認與帝國主義的同謀,然后就槍殺他們。這個程序是殘酷的,它根植于一個敏銳的洞察:他們是真正的危險,而不是警察或軍隊,敵人最不可信任之處,就因為他們是“躺在真相的幌子” - 他們越是“無辜”(他們“真的”試圖幫助農民),他們就越是為美國服務的工具。這是僅有的能對敵人最好的打擊,在于指出敵人“確實幫助我們”,顯示了真正的革命自主權和主權。
讓我們忽略這段文字的迂腐,而只關注重點:這種政治觀點基于這樣的一種陳述。一個特征立即可見:在位置戰爭中要求的重新表達整個概念是百分之百缺失的。相反,有一個明確的嘗試來鞏固現有權力集團的統一。通常,極左(ultraleftism)成為現有霸權形式的主要支持來源。作為原則,在新的民眾集團中要求霸權的想法被拒絕。一旦被認為是合法的行動,只有與敵人的暴力直面對抗。只有相對于目前情境的完全外在的位置才能保證革命的純潔性。在這里只有一個方法,使外部性以外部性的形式成為最高的政治價值,并倡導暴力為了暴力之故。在我的建議中沒有什么“可笑的惡意”,在下面的段落中可以看出齊澤克并非不愿采取那種方式:
唯一的“現實”預期是通過選擇那些不可能(impossible),完全假定例外的地位,沒有禁忌,沒有先驗規范(“人權”,“民主”)來阻止新的政治普遍性實現,尊重那些會阻止我們 “再現(resignifing)”恐怖、無情的權力行使、犧牲精神......如果這種極端的選擇被一些如《左翼法西斯主義》(Linksfaschismus)的假惺惺的(bleeding-heart)自由主義者所阻撓,那就這樣吧!*Zˇizˇek, “Holding the Place,” in Judith Butler, Laclau, and Zˇizˇek, Contingency, Hegemony,Universality: Contemporary Dialogues on the Left (London, 2000), p. 326.
我們可以問自己,什么是齊澤克的左翼法西斯主義的政治課題? 回答這個問題不容易,因為當討論左翼戰略時,他是相當難以捉摸的。因此,齊澤克關于伊拉克的書是相當有用的,因為他將一部分篇章貢獻給被他認為是真正的革命行動的主人公。 他主要提到三個:蘇維埃傳統的工人委員會 - 他自己承認的工人委員會已經消失; 卡努杜斯(Canudos) - 是十九世紀巴西的一種千禧年信徒運動; 和巴西的貧民窟(favelas)的居民。最后兩個之間的聯系由齊澤克在以下術語中給出:
卡努杜斯的回聲在今天拉丁美洲超大城市的貧民窟(favelas)中是十分清晰的:在某種意義上,它們不是第一個“被解放的領土”,即未來自我組織社會的細胞嗎?......在巴伊亞的卡努杜斯解放領土將永遠保持一個解放空間的模式,一個完全否定國家現有空間的替代性社區。一切都要在這里被贊同,直到卷入宗教“狂熱主義”。
這是純粹的精神錯亂。貧民窟(favelas)是被動貧困的窩棚城鎮,完全服從于那些使人們恐懼的非政治性犯罪團伙的行動,服從于不得不增加的那些被新聞界譴責的、經常執行的警察行動。至于聲稱的貧民窟(favelas)保持鮮活的卡努杜斯的記憶,它涉及到如此怪誕的誤傳而唯一可能的答案是“去做你的家庭作業”。在當代巴西沒有單一的社會運動與十九世紀的千禧年信徒傳統建立聯系,更不用說貧民窟(favelas)的居民,他們不知道卡努杜斯是什么。齊澤克完全忽視了今天,昨天或者任何時候在巴西發生的事情,當然,這對于他對巴西革命戰略做出最徹底的論述毫無阻礙。這是我之前提到的“火星化(Martianization)”的過程:將實際存在的主體歸于最荒謬的特征,同時保持他們的名字,以保持與現實接觸的錯覺。貧民窟(favelas)的人民有足夠的緊迫問題無視齊澤克的末世禁令(eschatological injunctions)。所以他需要的是真正的火星人(Martians)。但是他們太聰明了以至于不會只是為了滿足齊澤克的狂野的夢想而來到我們的星球。
(責任編輯:劉要停)
2016-12-27
厄尼斯特·拉克勞(1935—2014),男,國際著名后馬克思主義理論家,曾任英國埃塞克斯大學政治學教授,代表作有《我們的時代的政治和意識形態》(1977)、《我們的時代的革命的新思考》(1990)、《解放》(1996)等。
本譯文系“馬工程”重大課題“當代國外馬克思主義研究”(項目編號:2015MZD026)的階段性成果。
D52
A
1003-4145[2017]02-0043-16
編者按:進入21世紀后,西方激進政治陷入一種新的困境:伴隨著資本主義的持續危機,民眾運動出現了日益激進化的趨勢,但與社會主義未來相關聯的激進政治反倒遭遇邊緣化。面對這種困境,當代西方激進理論家們大多選擇回到???,從福柯的思想遺產中尋找批判資本微觀權力運行機制、重新激發激進政治的可能道路。在這個方面,厄尼斯特·拉克勞(1935-2014)和薩米爾·阿明(1931-)殊途同歸,最終走到了一起:面對民粹主義盛行的當下,以2005年出版的《關于民粹主義的理由》為契機,拉克勞通過同齊澤克的對話反思了存在于傳統激進政治運動和資本主義微觀權力治理的同構性,因而指向了對人民概念的重構;阿明則從資本主義在2008年以來的危機的極端化對政治生活層面的破壞,強調歷史性的革命主體之重建的必要性。在他們看來,徹底解決當今世界的資本主義危機,就必須回到列寧,召喚出新的歷史性主體。2017年1月20日,特朗普就任美國總統。這標志著西方民粹主義的泛濫達到了一個新高度。在這種時代氛圍中,拉克勞和阿明的思考就具有了更加不同尋常的現實性。
譯者簡介:閆培宇,男,北京大學哲學系博士研究生;李媛媛,女,中國藥科大學外語系講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