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墨
特朗普公開表示不會與歐洲極右翼政黨“探討共同點”。但有分析稱,特朗普一直把歐盟看作是一個削弱美國經濟的聯盟,如今他看到了除掉這個競爭者的機會。

3月15日,是歐洲政治的一個風向標。這一天,被稱為“荷蘭特朗普”的基爾特·威爾德斯,會否帶領他的極右翼政黨自由黨在議會大選中斬獲更多議席,讓整個歐洲為之屏氣凝神。荷蘭在歐洲大陸雖屬彈丸小國,但它卻是歐盟前身歐共體的創始成員國。荷蘭政治風向的變化,其象征意義比非歐共體創始成員國,且向來對歐洲大陸若即若離的英國還要大。反歐盟的威爾德斯離權力中心有多近,歐盟的命運就有多危險。
更大的危險來自法國的瑪麗娜·勒龐。這位視特朗普為榜樣的極右翼政黨國民陣線的領導人,聲稱如果當選總統,將在法國舉行脫歐公投。4月23日法國將舉行首輪總統選舉。法國和德國是歐盟的軸心,一旦法國“變天”,歐盟即便不解體,也會傷筋動骨。今年10月將舉行大選的德國,成了穩定歐盟的最后堡壘。雖然默克爾領導的執政聯盟保住政權幾無懸念,但帶有“特朗普色彩”的極右翼政黨德國新選擇黨崛起為議會第三大黨,也是大概率事件。
誰將是歐版特朗普
“2016年是盎格魯﹣撒克遜人覺醒之年,2017年,歐洲大陸的人民將會覺醒”,勒龐似乎已經做好了邁向總統寶座的準備。去年美國大選后,不少人預測今年將是歐洲的“憤怒之年”、“民粹之年”。今年荷蘭、法國和德國接連上演的三場大選,將成為檢驗歐洲大陸民粹主義政黨實力的試金石。從最近一個月的平均民調來看,荷蘭和法國的右翼民粹主義政黨的支持率已高居榜首,它們的德國“友黨”也人氣大漲。
威爾德斯與特朗普的共同點,不只是都有一頭飄逸的金發。他崇尚斗爭哲學,反全球化、反歐盟、反移民,對待穆斯林的態度比特朗普有過之而無不及。威爾德斯主張荷蘭應“去穆斯林化”,呼吁關閉清真寺和穆斯林學校。選前民調顯示,他領導的自由黨可能在議會最多獲得35個議席,成為荷蘭議會最大政黨,但離單獨執政所需的76個議席還很遠。而且,威爾德斯的“冷艷孤傲”與極端立場,幾乎排除了其他政黨與其聯合組閣的可能性。
與特朗普眼中“美國危機四伏”類似,勒龐眼中也有個“黑暗法蘭西”。她在一場集會中警告:“定時炸彈隨時都可能爆炸,我就是那個唯一能拆除炸彈的人。”勒龐寄望于英國脫歐和特朗普當選所刮起的民粹之風將其送進愛麗舍宮。外界普遍預計,她將以“前兩名”身份進入第二輪選舉,但在第二輪角逐中,無論是丑聞纏身的“右派共主”弗朗索瓦·菲永,還是新近崛起的中間派獨立參選人伊曼紐爾·馬克龍,都會坐享選民“棄保效應”的紅利而輕松擊敗她。但勒龐說:“不可能正在變成可能。”
雖然不會出現“德國特朗普”,但事情也在起變化。2013年才成立的右翼民粹政黨德國新選擇黨,在去年的地方選舉中異軍突起。今年10月的大選,該黨有望成為聯邦議會第三大黨,對默克爾領導的基民盟、基社盟與社民黨之間的執政聯盟構成威脅。德國伊弗研究所學者克雷門斯·福斯特認為,由于經濟狀況較好,德國面對民粹主義的滲透可能不那么脆弱,但難民問題導致默克爾失去了不少支持,而且執政聯盟內部也出現了分歧。
分析人士普遍認為,這三場選舉結果會“有驚奇但無懸念”。歐洲大學學院的理查德·馬赫爾認為,雖然歐洲的民粹主義政黨受到了英國脫歐和特朗普當選的鼓舞,但不能高估它們對選民的吸引力和選舉前景。“國民陣線存在40多年,但如今在法國議會還是一個微小的存在。即便威爾德斯贏得議會最多席位,其他政黨也不會冒險與其聯合執政。德國新選擇黨10%上下的支持率,根本沒有機會把默克爾拉下馬。”
這些國家多黨制的制度設計,使選情不會出現兩黨制的美國那樣的扣人心弦。民粹主義政黨讓歐洲政壇“變天”幾率不大,但讓政治“變色”卻正在成為事實。德國新選擇黨在聯邦議會中沒有任何席位,但該黨女主席弗勞克·佩特里在難民問題上攻擊默克爾,贏得了不少支持者。美國喬治·華盛頓大學金伯利·摩根教授指出,鑒于其特殊的歷史,二戰以來德國對難民一直實行相對開放和寬容的政策,但目前這些態度似乎正在發生變化。

英國的案例更經典,它似乎在證明,政黨在國會席位的多寡,與其在國家政治中的影響力,不再具有正相關性。在英國下議院650個議席中,右翼民粹主義政黨英國獨立黨只有1個席位,與保守黨的330席與工黨的229席,完全不是一個數量級。但外界普遍認為,英國成功脫歐,是英國獨立黨的勝利。這說明,或許不會出現“歐版特朗普”,但歐洲議會政治受右翼民粹主義影響,已經越來越明顯。
歐洲的特朗普沖擊
今年2月中旬,歐盟外交和安全政策高級代表費代麗卡·莫蓋里尼訪問華盛頓期間,警告特朗普政府不要干涉歐洲的政治。雖然歐洲的極右翼政黨為特朗普當選激動不已,紛紛希望與其接觸,但至少特朗普本人保持了克制。他公開表示不會與歐洲極右翼政黨“探討共同點”,也不想組建相關的跨大西洋聯盟。1月13日,勒龐現身特朗普大廈,但并未見到特朗普。威爾德斯多次想通過中間人促成與特朗普的會面,也未能如愿。
但莫蓋里尼的警告并非空穴來風。特朗普陣營內部的人已經開始行動起來。特朗普的首席戰略師史蒂夫·班農,是美國另類右翼媒體“布賴特巴特新聞網”前執行主席。這個網站在2014年建立了倫敦分部,在英國的脫歐公投造勢中極為活躍。威爾德斯還多次在這個網站上撰文和接受專訪。今年,布賴特巴特新聞網計劃在柏林與巴黎開設分部。可以想見,為極右翼政黨提供發聲平臺,改變媒體生態乃至影響政治傾向,將是其重要的使命。
特朗普就任總統后第二天,包括勒龐、威爾德斯、佩特里等在內的歐洲多個極右翼政黨領導人及其支持者,齊聚德國的科布倫茨。在這次集會上,勒龐預言2017年將是“歐洲大陸人民起義”之年。威爾德斯預言2017年歐洲將出現“愛國者之春”,他激情演說道:“世界在變,昨天,美國自由了。今天,輪到科布倫茨,明天將會有一個新歐洲。”在他們看來,即便特朗普不給他們只言片語,也能成為助選利器。
“特朗普效應”,才是更大的擔憂,德國基社盟領導人弗里德里希提出了這樣的警告。理查德·馬赫爾表示,多年來,極右翼政黨都掙扎在歐洲主流政治邊緣,但特朗普勝選“激活”了歐洲民粹分子,使這些政黨的支持率大幅提升。此外,已經入主白宮的特朗普,把競選期間的反全球化、反穆斯林、貿易保護主義等政策逐步付諸實施,某種程度上也讓歐洲極右翼政黨類似的競選政策,有了更能說服選民的理由。
在影響歐洲政治方面,特朗普本人并非什么都沒做,他提名的美國駐歐盟大使人選就很能說明問題。泰德·馬洛赫是特朗普的密友,即便在被提名為駐歐盟大使后,他依然毫不掩飾對歐盟的敵意。他曾說,我的職業生涯中曾幫助蘇聯解體,現在或許有另一個聯盟需要馴服。馬洛赫還隱晦地解釋特朗普的“歐盟觀”:后柏林墻時代的全球化共識已經終結,總統相信的唯一超國家機構是上帝。
馬洛赫對歐盟的態度,與班農認為“歐盟是個有缺陷的機構”的觀點如出一轍。此外,對歐立場相對溫和的副總統彭斯,今年2月訪歐期間,對歐盟的表態也極為謹慎。他承諾特朗普政府將繼續與歐盟合作,但絕口不提支持歐盟團結。英國《衛報》最近一篇文章稱,特朗普的政策是,利用白宮的權力以及布賴特巴特新聞網等,盡其所能為歐洲的民粹勢力搖旗吶喊,如果荷蘭、法國、德國的極右翼政黨今年獲勝,將引發歐盟內爆。
歐洲議會負責英國脫歐談判事務的居伊·費爾霍夫施塔特,今年1月底訪問美國后對外界表示,他在美國碰到的每個歐洲人,都得出了同樣的結論:歐盟在美國的朋友從未如此之少。他暗示,班農正在積極運作瓦解歐盟,將派人赴巴黎和柏林,為像英國脫歐那樣做準備。不過也有分析人士認為,“特朗普沖擊”也可能在歐洲引發反向多米諾效應,讓民粹主義政黨在選舉中遭遇滑鐵盧。去年12月奧地利總統選舉,極右翼候選人敗北即是先例。
大西洋正在變寬?
1月31日,歐洲理事會主席唐納德·圖斯克在致歐盟成員國的信中,把特朗普政府與俄羅斯、伊斯蘭極端主義一道,列為歐盟的外部威脅。他在信中寫道:華盛頓發生的變化,使歐盟處于困難的境地,新政府似乎在質疑美國過去70年來的外交政策。
德國馬歇爾基金會學者德雷克·夏勒特認為,雖然特朗普政府還沒有明示將實施破壞歐盟的政策,但他支持(英國脫歐旗手)法拉奇、重用班農這些尋求削弱歐盟的人,正使歐洲人質疑美國是否還是可靠的伙伴。
跨大西洋關系正面臨重構,但美歐雙方都沒有對此做好準備。據德國《明鏡》周刊報道,特朗普當選后,德國總理府在駐美大使館幫助下,才要到電話號碼讓默克爾得以與特朗普通話。德國女防長馮德萊恩在軍方內部詢問,是否有官員過去曾與特朗普或者他身邊的人有過接觸,得到的答復是沒有。而特朗普對于1月20日給他打電話祝賀就職的人,是歐盟委員會主席容克還是歐洲理事會主席圖斯克,也沒搞清楚。
不過,特朗普政府對歐洲的態度背后的動機,似乎正在日漸明朗。政治為經濟服務,這就是特朗普對歐政策的邏輯。《明鏡》周刊在一篇題為《攻擊歐洲:特朗普與新世界秩序》的文章中稱,特朗普一直把歐盟看作是一個削弱美國經濟的聯盟,如今他看到了除掉這個競爭者的機會。特朗普對德國態度強硬,意在打擊出口導向型的德國經濟模式。他提名的駐歐盟大使馬洛赫,今年1月“預言”歐元將在18個月內垮臺,也就不難理解了。
3月25日,歐盟領導人將齊聚羅馬,紀念歐盟(歐共體)成立60周年。近日,歐洲議會社會黨團主席皮特拉和副主席羅德里格斯聯名發表文章稱,恐怖主義威脅和邊境的不安全,加上美國總統政策的不可預測性,都明顯使得歐洲必須在安全方面依靠自己。“特朗普及其他‘強人正在擾亂國際體系多邊原則,而歐洲是國際合作的天然領軍者。”無論3月15日荷蘭選舉結果如何,歐盟領導人都希望通過這次紀念,向美國發出歐盟團結的信號。美歐關系,正在走向不同于以往的新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