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軍
如果解決不好,保守主義可能成為2017年或者以后很長一段時間內,世界的最大風險。
特朗普政府在3月初發布的首份貿易政策年報中明確提出:為了解決貿易爭端,維護美國主權,必要時將不受制于世貿組織的裁決。此年報一出,舉世嘩然。美國要推翻自己建立的全球經濟秩序嗎?全球自由貿易將被唾棄嗎?
但其實,如果深入研究,特朗普政府此舉和之前一系列驚世駭俗的舉動一樣,并不是那么出人意料。
美國反對美國

白宮首席戰略顧問史蒂夫·班農自從特朗普競選成功后已迅速為世人所知,因為他對特朗普的巨大影響,甚至被稱為“班農總統”。借美國國家安全委員會改組之際,特朗普打破不為帶有鮮明政治立場的官員設立常務席位的不成文規定,讓觀點激進的班農加入并成為永久成員。班農把邁克爾·安東帶進了美國國家安全委員會。在很大程度上,安東和班農的價值觀是一致的。
作為發言人的安東,在上任之前發過一篇文章,分析美國與自由主義國際秩序。他認為,誕生于1945年的自由主義國際秩序當時有助于維護美國的和平、威望和繁榮,但它只是手段,不是目的。現在形勢已經發生了變化,要重新考慮如何維護美國的和平、威望和繁榮。而自由主義國際秩序有了一套自己的邏輯,要求原封不動地維持自身,而不考慮美國的基本利益。安東認為外交政策建制派已經損害了美國利益,自由主義國際秩序本就無法覆蓋整個世界。在安東看來,首先需要改革的就是自由貿易。他認為,貿易協議管制了貿易的方方面面,而這些協議多對美國不利。
特朗普政府本就對自由主義意識形態持懷疑態度,可以說,安東提供了更多的理論支持和更明了的解讀。顯然,特朗普政府在貿易政策年報中就是為推翻自由貿易中不利于美國的內容留下了余地。
特朗普政府反對的當然不僅僅是自由貿易。作為一名商人,特朗普也許沒有完整的思想體系,但是班農有,安東有,班農身后的一群政治哲學家有。正是這些思想支撐著特朗普出臺的一系列政策,理清楚這些思想,就可以更加了解特朗普為什么會出臺一些政策以及可能還會出臺什么政策。
雖然班農幾乎不接受媒體采訪,但從他之前創辦的新聞網和他在公開場合的發言中,還是可以看到他完整的思想體系。特別是流傳出來的班農在2014年的一場在梵蒂岡舉行的會議中的談話,被認為展現了班農的世界觀。
班農認為,原來的美國,是從猶太-基督信仰的深層精神及道德基礎上發展出來的資本主義形式,這帶來了美國的發展,而后來又有兩種新的趨勢,使美國開始脫軌:一是國家資本主義,像阿根廷那樣的裙帶關系,只為很小一部分人創造財富和價值。共和黨建制派就是一群裙帶資本家。二是艾·蘭德的信徒們的資本主義,他們推崇自私和貪婪,班農稱之為意志自由主義的客觀主義流派,認為正是蘭德們把人視為商品,將人客觀化。同時,班農認為還有一個值得警惕的趨勢是西方正在大規模世俗化,流行文化的壓倒性趨勢讓在21世紀成長起來的一代徹底地世俗化了。
顯然,班農認為美國正走在背棄立國之本的路上,他們所要做的,就是重新回到以前的路上。從這個意義上,班農是非常保守主義的,但似乎并沒有人們普遍認為的那么激進。
美國的專欄作家羅斯·杜塔特一直撰文指出,存在兩個美國,不是富人的美國與窮人的美國,而是老美國和新美國。并且預言,新美國將取代老美國,并將自己樹立成真實的美國。
所謂新美國和老美國,其實是兩套敘事,老美國就是之前美國人所理解的那個美國,他們自視為定居者而非移民,認為猶太-基督教是公民宗教,這是拓荒者的敘事。而新美國,則是黑人和印第安人的敘事角度,認為美國過去是種族主義的,是強盜貴族的歷史。杜塔特認為,美國兩大政黨及精英有一個心照不宣的共識,即老美國將逐漸讓位于新美國。
很顯然,特朗普在競選的時候直接碰觸了這個話題的核心內容,所以引發關注,得到了在新美國敘事中被邊緣化的中年白人的擁護。而班農的存在,讓外界認為這種觸碰可能并不是無意或者本能的。班農和特朗普顯然是維護老美國的,而在這次選舉中,他們取得了勝利。按杜塔特的看法,這是動了兩黨共識。對特朗普政府延綿不絕的反對聲也表明,反對者實在很多。
可能的危險
有意思的是,特朗普政府的實際行動似乎又不是完全在維護老美國。在老美國的敘事中,美國應該是開放包容的,美國立國之初的精神應該是“你一無所有來到這里,從頭做起,但只要努力,有才能,你就能實現夢想”,而現在,特朗普政府不僅排斥難民,而且想要閉關鎖國,在美國和世界之間建起有形和無形的墻。
如果班農的思想體系和他表述出來的一樣,如果他確實是在踐行他的理想,并且他和特朗普是一致的,顯然有些政策是不應該出現的。這樣的不和諧,還有很多。
班農明確表述過,2008年金融危機后,美國政府救市是錯誤的,它救助了一群本該負有責任的股東和高管。調查顯示,股東有責任,因為沒有變動管理就容許了情況的惡化,管理團隊也是如此。35個高管應該被起訴。而實際上,特朗普政府有著非常多的人員出身華爾街高管,同時在要求進一步放松監管。
對存在的問題大家幾乎沒有分歧,但在解決的辦法上卻分歧巨大。特朗普政府精準地抓住了問題,看到了民意,但對于解決問題,卻存在太多不確定性。班農們的學者思想和特朗普的商人本質似乎并不那么一致。而在特朗普的智囊團內部,也一直風傳各種不和,雖然特朗普一直通過各種渠道在表達內部的團結。
在2月22日至25日召開的一年一度的美國保守派政治行動會議上,特朗普政府內閣要員幾乎全部到場,共撐特朗普政府。只是不知道這蜜月期會持續多久。
雖然按班農的思想體系,他很警惕蘭德的信徒們的意志自由主義的客觀主義流派,雖然班農被認為是在特朗普政府中舉足輕重并且對特朗普影響最大的人,但很多人依然認為,特朗普和他的主要內閣成員都是蘭德的粉絲,這也許有一些認知上的偏差,但也并沒有完全冤枉他們。當班農和建制派的“寵兒”普里伯斯在保守派政治行動會議上談笑風生、互相吹捧,當特朗普每個周末都浪費大量納稅人金錢到他私人所屬的馬阿拉歌莊園辦公,讓大量想搭上白宮的商人和政客趨之若鶩,極大提高了莊園的盈利,人們更有理由相信,在思想和政策,自我表述和實際行動之間,可能會有著巨大的差距。也許實際上,特朗普政府面臨的還不僅僅是新美國和老美國之爭。這才是更深的危險。
美國大選和英國脫歐之后,隨著國際局勢的進一步深化,越來越多的人開始認為,21世紀會是全球保守主義時代。睿智的亨廷頓早在他1996年《文明的沖突與世界秩序的重建》一書就已指出:“冷戰終結的21世紀,是一個文明沖突的時代,全球戰場的軸心將從政治意識形態轉向軸心文明的競爭。”但是也許誰也沒有想到,美國會是“先行者”,而且行動如此迅速。如果解決不好,保守主義可能成為2017年或者以后很長一段時間內,世界的最大風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