豬禍

朱西嶺

明朝宣德年間，臨濠府上碭縣有位姓柳的員外，生有一女名叫春蘭。這春蘭年方二八，有閉月羞花之貌，方圓幾十里的青年才俊無不對她青睞有加。

柳春蘭到了出閣年齡，提親的人便絡繹不絕，偏偏這春蘭眼光高，一般人看不上。劉員外就這么一個女兒，不便勉強，因此婚事遲遲沒定下來。

這天上午，柳家熱鬧極了，縣令公子趙飛鴻在媒人的陪同下來柳家提親，沒想到被屠戶兒子胡竹冠捷足先登。胡屠戶死得早，沒給兒子留下幾個錢。胡竹冠雖說子承父業，可不愿殺豬，做起了養豬營生。

柳家人聽說縣令公子來提親，急忙熱情相迎。柳員外有意把二人安排在一起喝茶聊天，為的是做一番比較。趙飛鴻一表人才，說話做事彬彬有禮，胡竹冠讀書少，說話甕聲甕氣，自然相形見絀。不過，胡竹冠并不服輸，毫無退讓之意。

為了讓胡竹冠主動退出，趙飛鴻故意說道：“胡兄，柳小姐金枝玉葉，受不得半點苦累，你一個豬倌，整日圍著臭烘烘的豬轉，如何能讓她過上富足生活？”胡竹冠冷哼一聲說：“做個豬倌怎么了？養豬賺錢照樣讓柳小姐過上好日子。丈夫養豬，妻子完全可以不用操心。辛苦賺錢總比做貪官污吏清白，若不是令尊大人，憑趙公子一個舉人，也不見得能領多少俸祿吧！”

一番話擊中趙飛鴻的要害，他面色有些掛不住了：“別以為養了幾頭豬，就不知天高地厚。提前告訴你個不幸的消息，朝廷‘禁豬令已經下達到縣衙。‘豬犯當今皇上忌諱，五日之內，所有的豬都要消失，凡私自養豬者，流放發配！看你這個豬倌還能神氣多久！”

“朝廷禁止養豬？真是天大的笑話！沒了豬，官員們哪里吃肉去？柳小姐能看中誰，也不是你說了算！”胡竹冠聽后呵呵大笑道。

趙飛鴻正想反駁，柳員外急忙勸道：“二位公子休要爭吵，小女婚姻大事由她自己做主。昨日小女去了外婆家，明日方歸。如若兩位不棄，明天再來。”趙飛鴻信心滿滿，當先出門，只等著第二天看胡竹冠的笑話。

第二天巳時，柳員外老婆哭哭啼啼歸來，說女兒被芒碭山賊人王一虎劫持了。柳員外老淚縱橫，央求趙飛鴻上報縣令大人，發兵解救女兒，并一再保證，誰救出女兒，就把女兒許配誰為妻。

趙飛鴻急忙趕回縣衙，偌大的縣衙卻冷冷清清。他找到父親，問怎么回事，父親說，現在正忙著執行“禁豬令”，衙役都去了村鎮。趙飛鴻心急火燎，把柳春蘭被劫之事說了一遍，央求父親帶兵去芒碭山救人。

縣令連連搖頭：“芒碭山易守難攻，山上土匪狡猾兇悍，官府幾次圍剿都無功而返。為父即使帶兵攻山，也不可能把人救出來。眼下皇上無能，官員們個個竭力自保，誰還有心思剿滅這三縣交界處的匪患？得罪了芒碭山土匪，弄不好為父會有性命之憂。眼下，朝廷頒發‘禁豬令，為父必須全力執行，方可保頭上這頂烏紗帽。”

“柳春蘭可是您未來的兒媳，難道您眼睜睜讓她在匪窩里受苦而不顧？為官一任，造福一方……”趙飛鴻憤憤不平道。“住口！”不等趙飛鴻說完，趙縣令怒喝：“胡言亂語！沒下聘禮，她怎能算趙家未過門的兒媳？天下好女子多得是，不要一棵樹上吊死。為父很忙，休要添亂！”說完拂袖而去。

趙飛鴻正著急，胡竹冠求見。聽說縣令不愿出兵，胡竹冠并不意外，他冷冷地說：“縣令大人心里想的都是自己，哪里會在意百姓的死活！”隨后他說，有個辦法能救柳春蘭，但需要趙飛鴻幫忙。趙飛鴻忙問他怎樣做，胡竹冠和盤托出計劃：“朝廷頒布‘禁豬令，官員們為討好皇上，竭力消滅活豬。我家有豬二百頭，快要出欄了。今晚我趕豬投奔芒碭山土匪，就說官兵逼我殺豬，我不同意，謀反上山。有這些豬作見面禮，土匪定不會懷疑。在這個節骨眼上趕豬逃跑，一定會驚動官員們，他們會全力派兵剿匪，宰殺活豬。到那時，我們就可以把人救出來。”

“可這趕豬上山是謀逆大罪，胡竹冠你如何承擔得了？”趙飛鴻說出疑問。胡竹冠呵呵一笑說：“趙兄，我能不能脫罪就全靠你了！只要趙兄肯做人證就行，就說晚上你來找我，恰好遇見土匪搶劫，目睹土匪逼我趕豬上山，因被脅迫，謀逆之罪也就不存在了。”

事情按計劃進展得很順利。胡竹冠上山后，當地官員十分震怒，兩日之內，就調來三千兵馬，把芒碭山土匪消滅得一干二凈，抵抗者格殺勿論，投降者也被抓了起來，關進大牢。

柳春蘭被救了出來，趙飛鴻前去探望，他被柳春蘭視為恩人。柳員外履行承諾，把女兒許配與他，趙飛鴻滿心喜歡。他幾次想將實情相告柳春蘭，可又怕她失望，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第二天，縣衙審判芒碭山投降土匪，趙飛鴻心中有如亂麻。如果自己作證救出胡竹冠，柳家知道后，有可能會失去柳春蘭；如不去作證，胡竹冠就會被處死，雖說這樣能得到柳小姐芳心，但良心上過不去。最后，他考慮再三，決定先救出胡竹冠，再跟他公平競爭。

在趙飛鴻的力證下，胡竹冠被無罪釋放。為了避嫌，釋放當天，他并沒去見胡竹冠。

幾天后，趙飛鴻去找胡竹冠，他已經不知去向。鄰居交給趙飛鴻一封信，信上說，他已退出競爭，去完成一件大事，要趙飛鴻好好照顧柳春蘭。胡竹冠的相讓，使趙飛鴻十分感動。事后，他把實情告訴了柳春蘭，柳春蘭并沒因此嫌棄他。

接下來的事讓趙飛鴻始料未及，無論怎樣勸說，他的縣令父親就是不肯接受一個被土匪劫上山寨的兒媳。這事，他不能告訴柳春蘭，無奈之下，他選擇跟父親決裂，搬出了縣衙。離開家門，趙飛鴻心里很是苦悶，幸虧有柳春蘭不離不棄，這讓他十分欣慰。

轉眼過了三個月，年關將近。一天上午，趙飛鴻正在柳春蘭陪伴下讀書，衙中家丁來了。他以為父親回心轉意，接他們回家過年，沒想到家丁卻帶來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朝廷廢除了“禁豬令”，年關皇上要回鳳陽祭祖，讓臨濠府供奉六頭活豬。臨濠府命上碭縣令五日之內完成，否則革職查辦。現在三日已過，一頭活豬也沒著落。家丁見老爺愁病了，因此來告知少爺。

那三個月的“禁豬令”，全縣上下，現在哪里還有一頭活豬？可父親有難，趙飛鴻焉能袖手旁觀。回到家中，他一邊安慰父親，一邊重金懸賞上交活豬者。可到了第五天上午，一頭活豬也沒見到。

正在趙飛鴻心急火燎之時，胡竹冠來了，說可以提供六頭活豬。趙飛鴻大喜，連連向他道謝，問他哪來的活豬。胡竹冠說，那天士兵攻山，他偷偷打開了豬圈門，放跑了剩下的幾十頭豬。這段時間，他去了芒碭山，找到活豬偷偷養了起來。隨后他一本正經地說：“趙兄，上交六頭活豬，可是有條件的！”

趙飛鴻一愣，說：“想要多少錢？胡兄盡管開口，在下絕不還價！”

胡竹冠臉色一沉：“我不要錢，只要柳小姐！”

“不行！除了這個條件，我什么都能答應！”趙飛鴻堅定地說。胡竹冠突然哈哈大笑：“趙兄果然始終如一，今日只想驗證真假！給你六頭活豬，是讓你父親接納柳春蘭，他不會不答應吧！”

趙飛鴻萬分感激：“胡兄為何三番五次幫助在下？”胡竹冠沉默片刻才說：“雖說柳小姐不喜歡我，但我還是希望她過得更開心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