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人不下崗

儲召良

一對兒女上了大學后，從未出過遠門的劉曉天夫妻決定去城里打工。山里人都笑他們：三斤半老母雞，出門便讓人捉去啦，像他們這樣傻不拉唧的，不出一個月定會打道回府。

果然，剛出門不久，劉曉天就被人騙了。

春節過后，夫妻倆來到離家最近的縣城。很快妻子便在鬧市一家面館當了服務員，劉曉天在城郊的建筑工地上找了份小工活兒。因為妻子張秀英要上晚班，兩人便在面館不遠的一家大雜院租了屋。這天下班，天已黑了，劉曉天正匆匆往家里趕，忽然，后面傳來一陣車鈴聲，劉曉天趕緊躲開。可那車子卻在他前面停了下來：“劉大哥，上車吧。”原來是同院的三輪車夫光頭。劉曉天受寵若驚，趕緊掏出煙來，兩人邊走邊聊。他們剛進院子，同院另一三輪車夫請光頭吃飯，見劉曉天在場，便盛情相邀。好在妻子九點多才下班，劉曉天便跟了去。

一進屋，光頭便從身上掏出大大小小、花花綠綠的票子來，整理好，數了。車夫問：“光頭，今天掙了多少？”光頭答道：“今天不順利，只掙了五百來塊。”“比我強，我下午未干活，只掙了三百塊。”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劉曉天心里撲通撲通地跳：小小的人力車咋就這么賺錢？這活兒靠的是力氣，自己也能干！便向兩位車夫打聽：一輛人力三輪車多少錢？哪里買？

光頭答道：“做輛車容易，千兒八百塊，關鍵是牌照，一個牌照五千塊，而且，不是任何人都能辦到的，得找人送禮。”

劉曉天一聽失望了：人生地不熟的，找誰去走后門？忽然靈機一動，跑到外面，買了幾包好煙，分給了兩位車夫：“請二位大哥多多幫忙，無論如何也要幫我辦個牌照下來。”他算了賬，五千塊錢牌照、做車錢、紅包費，若按每天掙五百元，一個月足矣，一年就能掙十幾萬呢！

可兩位車夫把頭搖得像撥浪鼓：“這事我們真辦不到！”劉曉天哪肯放過：“二位大哥一定路子寬，小弟全指望你們了。”

實在推辭不掉，兩位車夫相互望了望：“同橋過路都是修行的，何況咱們住一個大院，我們就幫你聽著，一有機會就幫你辦。”

可是，快半個月過去了，三輪車的事杳無音訊。劉曉天急了，特地讓張秀英請了一天假，做了桌好菜，請兩位車夫。三杯酒下肚，劉曉天又提起三輪車。光頭一拍腦袋：“這事我還真忘了，前天就有一位三輪車師傅要轉讓三輪車，你真想買，我打電話幫你問問。”

于是，光頭撥通了那個車夫的電話。很快，車夫連人帶車便趕了過來。經過討價還價，最終，一輛三輪車以五千元的價格成交。但劉曉天沒有那么多現金，一分錢生活費都不剩的話也只能湊夠四千八百元。最后，還是光頭幫他墊了二百元才成交。

第二天一早，劉曉天興高采烈地蹬著三輪車在街上轉悠，到中午一數票子，不到五十元。這時，一個老車夫湊了上來：“你是新加入的吧？”劉曉天一愣：“你怎么知道？”“一天數幾遍錢的人肯定是新手，老手只注意行人，晚上回家才數錢呢。”老車夫說，“你那輛三輪車多少錢買的？”

“五千元，不貴吧？”劉曉天說。

“虧大發了，五百元都不值！做輛新車才二百元，上牌二百元。更何況這個月月底縣城全面淘汰三輪車，到時送收購站五十元都賣不到。”老車夫說得劉曉天天昏地暗，連問了幾個車夫都這樣說。他趕緊回到大院去找光頭。可房東告訴他：“光頭和那車夫連夜搬家了。”

這光頭和那車夫見劉曉天誠實可欺，便設套讓他鉆，演了一出雙簧，騙了他之后，趕緊抽身走人。

屋漏偏逢連夜雨。當晚九點，劉曉天收工去面館接妻子下班，大約半個小時后，張秀英出來了，正要上三輪車，面館老板叫住了她，遞給她一疊票子：“這是你二十五天的工資，明天就不要上班了。”張秀英問：“為什么？”“你自己清楚。”老板說罷便轉身走了。

“真是無厘頭。”張秀英無可奈何地搖搖頭。劉曉天安慰她：“沒事，改天再找一家。”他不敢跟妻子說自己被騙的事，如果妻子聽說這事，豈不是火上澆油，非跳樓不可。不到十天，自己也面臨著下崗，得趁這幾天多掙幾個。劉曉天往往午夜十二點才收工。

這天午夜，劉曉天拖著疲倦的身子回到家，剛推開門，妻子一把抱住他：“我明天要去醫院上班了，而且月薪五千，另外加班還有加班費。”

劉曉天一聽，立即來了精神：“在縣城無親無故的，誰幫你找的？”

“他們自己找上門的。”張秀英說，“現在我可火了，網上都流傳著我的視頻呢。”

前些天，張秀英所在的面館來了位八十多歲的老人，因為餓了，便要了碗面，可老人有病，手抖得厲害，面條怎么也送不到口中。眼看著一碗面就要涼了，張秀英便放下手頭的活兒，一口一口地喂他，直至老人吃完。這事后來被老板查監控發現了，怪她那么多的活不干，卻去喂一個毫不相干的老人，當晚便炒了她的魷魚。

哪知道，后來有好事者將這段視頻發到縣論壇上，引來數萬網民的圍觀點贊，都說張秀英特別有愛心。恰巧，縣醫院招收兩名重癥病人護理員，不僅要身強力壯，而且要特別有愛心，有網友便推薦了張秀英。于是，工作人員第一時間找到了她，經考核通過，并簽訂了用工合同。

張秀英事件經過網友一曝光，人們都紛紛指責面館老板，面館老板覺得自己也太過分了，隨后找到了她，不僅讓她回去上班，而且還承諾每月增加一千元工資，沒想到好人被縣醫院高薪搶了去。

這天，劉曉天一早便蹬車去原先的工地，準備再去工地上找活兒。突然，接到張秀英的電話，要他九點鐘來醫院接一位病人回家。

那是一位癌癥晚期病人，七十多歲，兒女都事業有成，但他不想讓兒女們接他回家，他想乘人力車逛逛，看看城市風景。按老頭指定路線大約要半個多小時，劉曉天慷慨地說：“您給十元車費吧。”然后踩車便上了路。

老頭一路走一路看，心情舒暢極了。劉曉天告訴他：“離這五里地的郊區山坡上，有塊幾十畝的桃園，叫桃樹嶺，現在桃花盛開，非常好看。”老人說：“那你帶我去看看，車費加倍。”于是，劉曉天帶著老人一路走一路談，非常開心。快到桃樹嶺時，有一大段上坡路，劉曉天踩不動了，便下了車，硬是拉著車子往上爬，累得滿頭大汗。老人說：“這么累，就不上去了。”可劉曉天哪肯半途而廢，硬是將老人拉上了桃樹嶺。

桃樹嶺桃花盛開，放眼望去，滿坡粉紅，花香沁人心脾，引來無數蜜蜂采蜜忙。老人徜徉在花海中，高興極了，不禁想起了年輕時插隊的往事，情不自禁地唱起了《在那桃花盛開的地方》，久久不愿離去。劉曉天便帶著他在桃樹間流連忘返，直到下午老爺子心滿意足后才送他回家。老人掏出百元大鈔作車費，可劉曉天硬是只收十元。

數天后，一位開著奔馳的大老板找到劉曉天，要他去自己的工廠做保管員，月薪五千元。劉曉天詫異地看著他，不知所措。

大老板告訴他：“那天，你帶我爸去看桃花，讓我爸心花怒放，他死后非常安詳，沒有一點遺憾。你這種把顧客當作鄉親的責任心，正是我們企業缺少的主人翁精神。一個企業里這樣的人多了，才能更好地發展壯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