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南大學法學院,海南 海口 570228)
【摘 要】我國當前民事案件的絕對數量總體上呈上升趨勢是一個客觀事實。我國民事訴訟的水平或訴訟規模的考察,不能僅憑簡單的邏輯論證,而應從經驗事實來考察,應當考量影響民事訴訟率變化的各種因素,如訴訟文化、法律法規的數量、訴訟制度、訴訟外解紛機制的分流作用等。國民的權利意識與訴訟的規模或訴訟偏好之間沒有必然聯系,我國民事司法改革的重心在于通過制度與程序的完善,使國民更易接近司法,從而使糾紛妥當、公正、迅速、廉價的解決。訴訟社會與無訟社會作為兩種理想的社會類型,均無法獨自成為社會治理的理想模式,理性的選擇應當是通過多元化糾紛解決機制來應對各種社會需求和矛盾,逐步形成國家法律治理與社會自治的協調。
【關鍵詞】訴訟規模;民事訴訟率;考量因素;權利意識
一、中國訴訟規模之表象審視
(一)總體分析
我國自改革開放以來,人民法院所受理的一審、二審、再審各類案件的數量已經由1978年的61.3萬件上升到2011年的834.6萬件,增長了12.6倍;其中刑事案件由29.5萬件增長到94.8萬件,增長2.2倍,民事案件從31.8萬件增長到722.69萬件,增長21.7倍,行政案件由1987年的6000多件增長到2011年的17.1萬件,增長26.4倍。各類案件中刑事案件所占的比例越來越小,由1978 年的48%下降到2009年的11.4%;民事案件的比例越來越大,由51.9%上升到86.6%;行政案件雖然增長很快,但份額很小,由1987年的0.3%上升到2011年的2.1%。
(二)民事案件分析
我國自1978年到2012年間,民事一審案件收案數量由30萬件增長到731.6萬件,民事案件訴訟率由每10萬人口31.5增長到540.3。其中婚姻家庭繼承案件由21.9萬件增長到168.6萬件,合同案件由3232件增長到377.6萬件,權屬侵權案件從4.4萬件增長到185.4萬件。
(三)民事訴訟率分析
以法院五年改革綱要為時間段分析,20世紀90年代,我國確立了依法治國的基本方略,1999年—2003年是法院第一個五年改革綱要實施時期。1999年全國法院民事一審案件收案3519244件,民事訴訟率為403.2,收案數是五年前1996年3093995件的1.14倍,是1978年300387件的11.7倍。這一年的民事訴訟率是自1979年中國社會轉型以來最高的一年。究其原因,1999年我國《合同法》的頒布以及司法審判中“大民事格局”的形成,使得民事權利的訴訟保護進入了歷史上的最優時期。而自2000年始,民事訴訟率呈逐年下降的趨勢,一直到2007年國務院發布了《訴訟費用交納辦法》,對民、商事案件受理費進行了下調,此舉在一定程度上促使訴訟量大幅增加。2008年—2010年間,全國法院年均審結各類民事案件597.58萬件,比前五年年均結案數增長了22.82%;2009年法院第三個五年改革綱要開始實施,最高人民法院(以下簡稱最高法院)堅持為民司法,著力服務民生的理念,在農村糾紛解決方面、民意溝通與司法便民方面、保障司法公正建設方面、司法廉潔方面發布了一系列規范性文件。可以說,司法環境的優化在民事訴訟率逐年增長方面發揮了主要的作用。
民事訴訟案件量或民事訴訟率的增減,能夠較為客觀的反映出一定時期內訴訟方式在民事糾紛解決中的角色,從前文分析及統計數據可知,在當前時期民事訴訟量雖受到諸如訴訟外民事解紛機制的影響,但訴訟方式仍然演繹著積極的糾紛解決角色,那么民事案件量的逐年遞增釋放著何種信號呢?案件量的增加固然有很多因素所促成,但多元民事糾紛解決方式的可選擇性與司法解紛的被動性,決定了問題的關鍵還在于當事人對司法資源的客觀需求,正如有學者所言當前我國已經進入一個到處充斥著訴訟的社會,而如何來評價越來越多的訴訟這種現象,則是由表象問題延伸而需解答的問題。
二、影響民事訴訟率的因素剖析
民事訴訟率是一個表征訴訟規模的客觀指標,它不僅是對社會環境的被動回應,而且還可以通過推進制度與政策的優化來修正訴訟率,從而使訴訟量達到在一般人看來是可行的水平。影響民事訴訟率的主要因素是豐富多樣的,而且這些因素總是在不斷變化。
(一)訴訟文化
訴訟文化主要是指人們關于訴訟的群體性認知、評價、心態的總和。不同的訴訟文化,對于訴訟率水平有著直接的影響。美國在傳統上將訴訟視為一種必需的惡,認為訴訟一般是侵犯隱私權和有損體面的。直到20世紀70年代,美國聯邦最高法院才正式承認不再將訴訟視為惡的新觀念。學者們認為,對訴訟否定性價值判斷的徹底扭轉正是造成美國訴訟爆炸的直接誘因,美國民眾好訟的品質直接導致訴訟率不斷增長,相反,中國在傳統上深受儒家倫理的制約,傳統訴訟文化具有否定訴訟的價值取向,從無訟的理想到息訟的做法,使得我國一直被視為“厭訟”的國家。在這種情境下,為化解糾紛訴訟之外的社會控制得以有效行使,訴訟率自然會成下降的趨勢。
(二)法律規范的數量
為適應改革開放需要,我國在1979年后對立法體制進行了重大改革,并在較短的時間內制定了大量的法律規范。公民享有的權利變成法定權利的同時,不但增強了民眾的權利意識,更為重要的是在其權利受到侵害時不再無法可依,于此出現了越來越多的訴訟。從立法數量變化情況與訴訟率變化情況進行對照,訴訟率的變化基本與立法數量變化軌跡相吻合。如從1983—1998年,第六屆——第八屆人大期間立法數量快速增長,而同期訴訟率也不斷上升,到1998—2003年間,立法數量略有下降,人們的目光開始由量轉向質,追求理發的質量,而同期訴訟率也基本保持穩定。因此,訴訟率與立法數量之間存在著正相關的聯系。
(三)訴訟制度因素
與訴訟率直接相關的訴訟制度因素包括訴訟的時間維度、成本維度、程序維度。20世紀以來,兩大法系國家的民事司法制度均存在著不同程度的運作困難,諸如訴訟費用昂貴、訴訟拖延等已逐漸成為人們尋求司法救濟的最大障礙。為了解決這些問題,讓公眾接近司法、接近正義,發揮民事司法特殊的功能,許多國家先后進行了民事司法改革,改革的基本目標是為公眾提供公正、便捷的司法服務。這些問題在我國也同樣存在,訴訟周期長是抑制公眾尋求訴訟救濟的一個重要因素。漫長的訴訟周期使當事人身心疲憊,厭惡訴訟,因而通過訴訟維權的比率會受到影響。同樣,成本問題也是當事人選擇訴訟的一個重要參考因素。如自2000年始,民事訴訟率呈逐年下降的趨勢,一直到2007年國務院發布了《訴訟費用交納辦法》,對民、商事案件受理費進行了下調,此舉在一定程度上促使訴訟量大幅增加。2008年—2010年間,全國法院年均審結各類民事案件597.58萬件,比前五年年均結案數增長了22.82%;對于判決本身的問題,如判決的正確性也在很大程度上決定著的當事人選擇訴訟的比率。當然判決的執行問題,也是需要重點考慮的因素。因為執行難已成為當前影響司法公信力的一個重要因素,大量的生效法律文書得不到的執行,嚴重損害了當事人的合法權益,使人們對司法審判喪失信心。因此,由于訴訟缺乏保護合法權益的實效性,當事人將傾向于減少尋求訴訟救濟的頻率,近年來訴訟率有所下降也與此密不可分。
(四)訴訟外糾紛解決機制的分流作用
訴訟外糾紛解決機制能否起到分流作用直接影響著訴訟率水平。假設在其他條件不變的情形下,若ADR能否起到分流的作用,那么集中于調解、仲裁等的數量就會增大,訴訟量就會減少;若ADR不能否起到分流的作用,那么訴訟量可能就會增加或維持現狀。如從1991年以來,人民調解的案件數由713萬件減到2002年的314萬件,人民調解對民事糾紛的分流作用甚微,同期民事訴訟案件收案數大幅上升。2002年最高人民法院發布《關于審理涉及人民調解協議的民事案件的若干規定》后,規定人民調解協議只要具有民事權利義務內容,并經雙方當事人簽字或者蓋章認可,就具有民事合同性質。如果調解協議經過公證,并被公證機關依法賦予強制執行效力的,債權人還可以直接向人民法院申請執行。這一司法解釋實行后,在一年間人民調解案件數由314萬件迅速恢復到449萬件,同期的民事訴訟收案數又趨于下降。
三、訴訟規模變遷的背后:如何評價訴訟
在民事訴訟率變遷的背后,折射出需要我們思考的問題,即民事訴訟率的水平或一定規模的訴訟量變化反映、意味著什么?當然,答案都只是民事訴訟率影響因素解釋的附帶產物。這里只針對較為主流的觀點,即“提起訴訟就是主張權利、維護權利,積極利用訴訟就是具有權利意識的體現”予以分析。
權利意識指的是特定社會的成員對自我利益和自由的認知、主張和要求,以及對他人認知、主張和要求自我利益和自由的社會評價。訴訟率水平從理論上而言,取決于民眾在面對多元的糾紛解決方式時進行選擇的訴訟偏好。即訴訟偏好強則為好訟,訴訟偏好弱則為厭訟。其中,好訟主要表現為:原告在勝訴把握不大的情況下提起訴訟;就一些小事、瑣事提起訴訟;訴訟中不愿接受和解,在事實和法律都清楚的情況下依然應訴。相反,厭訟是指人們不愿意把糾紛提交法院裁斷的強烈偏好。具體表現為:寧可“忍”也不起訴;寧可求助于其他非訴訟方式,包括調解、行政裁決、私力救濟等;起訴之后容易迅速達成和解。
那么訴訟偏好與權利意識之間是否存在一定的聯系呢?對此,主流的看法是,訴訟偏好和權利意識幾乎是近似的。如對于美國人的好訟,一般歸因于美國人具有較強的權利意識;中國人厭訟,自然是其權利意識低下的原因。其實這種論斷有待商榷,權利意識與訴訟的規模或訴訟偏好是沒有必然聯系。當一起糾紛需要解決時,權利人會首先選擇糾紛的解決方式,而訴訟救濟只是當事人主張權利的一種途徑而非唯一途徑,試想若當事人為了維持彼此間的和諧關系而更傾向于采取訴訟外的方式化解糾紛時,我們能說采取調解等方式的當事人之權利意識一定弱于采取訴訟方式的當事人嗎?因此,訴訟規模與民眾的權利意識并沒有根本性的關聯,其權利意識也無所謂覺醒與否。當前,我國民事司法改的重心在于通過制度與程序的完善,使民眾更易接近司法,從而使糾紛妥當、公正、迅速、廉價的解決。訴訟社會與無訟社會均是兩種理想的社會類型,都不能獨立成為社會治理的合理模式,理性的選擇只能是通過多元化糾紛解決機制來應對各種社會需求和矛盾,從而形成國家法律機制與社會自治的協調,逐步實現善治。
作者簡介:馬莉莎(1991—),女,漢族,甘肅張掖人,法學碩士學位,單位:海南大學法學院,研究方向:民事訴訟法學。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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