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載而歸的愛

蕭彭瑋

[1]

我很早就羨慕鄰居的霞同學了，她雖然是女孩子，卻擁有很多男孩子喜歡的東西，比如玩具車、恐龍圖鑒，還有小人書……最讓我著迷的是小人書，我經常一放學就跑到她家里，抱著小人書看，覺得它可以讓我忘卻學習和煩惱。在霞的小人書不能滿足我的需求后，我開始攢零花錢，買自己喜歡的小人書。

但我媽媽很反感，每次看到我讀小人書，她都要說正是因為我看這些書，造成成績下滑。每次看到成績單，媽媽都要把我和鄰居孩子比一遍，說誰物理考90分，又說誰班級第二……有一次我聽得不耐煩，和媽媽吵一架，結果她把小人書當柴火燒個精光。

于是我更加羨慕霞了。

終于有一次，月考成績單發(fā)下來，老師讓家長簽字，我做出了一個從未敢想過的決定。

我不想回家了——這個念頭是那樣自然而然地在腦海閃現。

[2]

周五下午放學，望著只有英語考了101分，其他科目都勉強及格的成績單，我一眼就似乎看到媽媽沒完沒了的嘮叨。我無法忍受，哪怕一句也不行。

這樣想著，我踩上腳踏車，騎向和家相反的方向，不料經過一條小巷時，滿腦子成績單的我，不小心撞到一位老爺爺。

我驚慌地趕緊握剎車，好在只是擦刮了衣服。他慢慢地轉了身，滿頭銀發(fā)，眼睛是深凹的，卻也不惱火，心平氣和地朝我笑著：“要買書嗎？我賣的書可便宜呢！”原來地面的書攤是他的，有名著、學習參考書，重要的是那里擺著的還有小人書！

我一下子興奮了，想到自己沒有其他可以去的地方，便一屁股坐在地面，胡亂翻看地面的書籍。不知道過了多久，耳邊傳來那老爺爺的聲音：“小朋友該回家啦！”可我一點兒也不想回家，外面多好，不用學習，不用吃不愛吃的食物，不用聽媽媽沒完沒了的嘮叨……而且還能看喜歡的小人書。

看到老爺爺開始收拾書攤，我才發(fā)覺夕陽只剩下半邊橘黃的臉頰了。

我腦袋一熱，忙不迭問道：“我能跟老爺爺走嗎？”他先是一驚，接著哈哈大笑：“我可是壞人呢，你還要來？”

我像小雞吃米一樣，使勁兒點著腦袋，心里卻沒有一絲害怕，甚至滿懷期待。

我?guī)椭蠣敔敚训孛娴臅胚M像騎了好多年的三輪車里，他大呼一聲“走咯”，便騎上去。我跟在他的后面，慢慢騎著腳踏車。

[3]

他若能收留我該多好，我這樣天真地想著。不知過了多久，老爺爺突然停下來，扭頭朝我笑著，像個老頑童：“這家店的水餃可好吃呢！”我們每人吃了一碗。可能我真的餓了吧，那很平常的一碗水餃，吃在嘴里卻覺得比以往吃過的都美味。

不料剛吃完，老爺爺便說：“天要黑了，你趕緊回家吧，不然家人會擔心的。”

我心里馬上像打翻了五味瓶，想捂住耳朵不去聽，老爺爺是真心說的這些話，可是我總覺得自己被他拋棄了。我失落極了，呆愣著說不出話。這時老爺爺忽然說我可以從書堆里隨意挑一本書，當作我?guī)退帐皶镜闹x禮。

于是我隨手拿了一本，等我低頭細看，才發(fā)覺那是本舊書，連封皮都沒有。

老爺爺離開不久，夜幕下的兩排路燈亮起來了，黃色的光明晃晃打在衣服上，我干脆撿了幾片樹葉，鋪在一盞路燈下，盤腿坐著，翻開了那本不知名字的舊書。

可不料一打開，卻再也合不上，那是老人出海打漁的故事，他經常打不到魚，后來終于捕到一條大魚，卻被鯊魚追趕，最后卻只剩下魚骨頭。我真羨慕他，即使空載而歸，卻還是有一個孩子喜歡他，守護著他。

不知過了多久，那個老爺爺騎著三輪車朝我這邊走來，我這才發(fā)覺東邊已經泛出魚肚的白色，一輪火紅的太陽，似乎馬上噴薄而出了，原來我竟在地面落葉上坐了一夜，讀完了那本不是很厚的小說！老爺爺見我還在那里，似乎嚇了一跳：“你沒有回家？”

[4]

我閉口不說話。老爺爺像看穿什么似的，哀嘆一聲，便又繼續(xù)騎著裝滿書籍的三輪車往昨天的方向去了。我沒有再跟隨他，只是坐在原地，又隨意翻看那本舊書，街上人慢慢地多了。大概過了半晌，一陣饑餓感忽然襲來，我有些坐不住了，想找東西吃，可是身上又沒有錢，回家的念頭忽地涌進腦海——

我可以回家。

但是，我不想見媽媽，我要回家拿自己積攢的零花錢，然后離家出走，這樣我就不會挨餓了。我這樣想著，帶著書連忙騎上腳踏車。

將近正午時我趕到了家門口，從門縫看到媽媽走進臥室，趕緊用鑰匙開了門，溜到自己房間，迅速打開抽屜，把錢袋塞進自己衣服里，然后躡手躡腳地準備離開，卻不料經過客廳的時候，看到了桌面的成績單，正是這次的月考成績。我滿心疑惑著，來不及停留，眼看要走出大門的時候，不想媽媽端著一盤炒雞蛋走出廚房，和我打個照面。

我慌張地吞了口口水，愣在那里不知所措。

媽媽一定會大發(fā)雷霆，責備我夜不歸宿，加上這次月考成績已經敗露，我知道大難臨頭了。可是屋子里卻陷入沉寂，只有墻上的時鐘“滴噠滴噠”刺耳地響著，而我自然沒想到媽媽關切地問我有沒有吃飯，昨夜在哪里睡的覺。看到她微微發(fā)紅的眼圈，我才忽然察覺，好像家里發(fā)生過什么事情。

媽媽說我沒有和平常一樣回家過周末，晚上還找不到人，她便向我的老師打電話，焦急地四處尋找，一夜未睡，如果今天我還不回來，她就要打求助電話了。

[5]

這天，我放棄了離家出走的念頭，還開誠布公地告訴媽媽，我想要的是鼓勵和關心，而不是和別人對比，以及和別人對比時的喋喋不休。媽媽說：“我這是為你好！”若以前聽到這句話，我會馬上反駁回去，可是這一天，我知道了媽媽的話是真心，她是真為我好了。好在這天以后，媽媽不阻止我看小人書，我也不再和媽媽針鋒相對。媽媽說即使我和漁夫一樣空載而歸，她也會喜歡我。成績不好而就被媽媽討厭，成為我有過的最幼稚的想法。

編輯/廣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