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彥杰
(廣西師范學院文學院,廣西 南寧 530000)
論范小青短篇小說的反諷敘事
吳彥杰
(廣西師范學院文學院,廣西 南寧 530000)
范小青的短篇小說敘事關注人們的日常生活,用委婉多諷的筆調寫盡人生百態,平淡冷峻的語調中透露出對世俗人生的關懷。范小青短篇小說敘事的反諷手法突出,通過言語反諷來表現鄉下人進城難以融入城市生活,身份迷失的生存困境;通過情境反諷和結構反諷來分析范小青的短篇小說現代人存在感低下,人被異化的精神困境,從而體現范小青對底層人民生活關懷和悲憫的創作主題。
反諷;日常生活;生存困境;精神困境
范小青的短篇小說傾注于世態人情,平淡冷峻的語調中潛流深藏,散發著濃厚的反諷意味。“敘事反諷涉及這樣幾個概念,‘敘’負責講述,高度概括了‘事’,屬于話語層面。‘事’一般是靜止的,屬于‘事’的內容。‘反諷’是實現‘合適性’的一種手段。‘反’,涉及文本、作者、敘述者和讀者,與審美距離、閱讀延宕、文本時空等密切相關。而‘諷’則既是反諷發送者的態度和立場,又與受者及讀者有關,涉及意義的接受和現實。”①
“反諷最初是作為一種語言修辭現象出現的,開始只是用于古希臘的戲劇作品之中。進入小說之后,反諷的作用不只是局限在語言層面,而且擴展到了環境、時空、情節、人物和主題等各個方面。”②D.C.米克在《論反諷》中提出言語反諷與情境反諷。在言語反諷和情境反諷之間還存在著一種結構反諷。“結構反諷比言語反諷有更強的整體性,而比情境反諷又相對明朗些,它是存在于作品整體結構中的一種反諷形式。”③
范小青的短篇小說著眼于日常生活,浸潤了她的生活態度,帶著對人類生存境遇的觀照,她用委婉多諷的筆觸,寫盡人生百態,表現現代人的生存困境和精神困境。在范小青的短篇小說中反諷是重要的敘事手法。她利用反諷敘事手法表達自己對世界的思考,挖掘生活表象隱藏下荒誕的生存真相,既具有喜劇意識又指向一種悲劇感。范小青短篇小說的敘事反諷主要體現在言語反諷、情境反諷和結構反諷三個方面。筆者擬從文本的話語層面來分析其短篇小說的言語反諷,從故事層面上來分析其小說的情境反諷,從文本與文本的關系上來分析其小說的結構反諷。
言語反諷的表面意思和其深層含義有著巨大的差異。言語反諷敏銳,有趣,以戲謔的言語,委婉隱憂的修辭手段來表達言外之意。范小青的《鳥人說話》具有濃厚的反諷色彩。作者在敘述年前氛圍的言語上,把人與人的不信任與冷漠用反諷的語言來敘述。文章一開頭便是“快過年的時候,大家都互相提醒,要過年了,門窗要鎖好啊,要過年了,自行車要放好了啊”④。下文中重復敘述“每天出門上班的時候,門是鎖了又鎖,窗是關了又關”⑤。言外之意是城里人彼此之間不信任以及對外來人的排斥和抵抗,人與人之間的冷漠通過這樣的語言表現得淋漓盡致。言語反諷表現在人物的對話中,老王與物業的對話具有反諷意味。老王是這個小區收舊貨的常客,但是到了年底的時候,物業不讓進去,物業說:“認得你是認的你,但是規矩是規矩,不能進就是不能進,給你進去了,我就出去了。”⑥頭頭是道,貌似防范意識很強。最后老王沒辦法,只好坐在小區門口喊著“我慘了,收舊貨啦”。極具諷刺性的是在文章的結尾,一只八哥學會了老王的話“收舊貨啦,我慘了”,并且聲音和語調像極了老王。人們對這句話并無多少關注,關注的反而是這句話的口音是蘇北口音,言外之意是城市人對鄉下人生存的漠視,以及一種排外的心理。
在范小青的另一短篇小說《名字游戲》中用一系列的言語反諷來表現底層人身份的缺失。文中這樣敘述:“人的名字本來只是一個符號而已,用送水的、抄表的、搬運的、掃地的等這樣的符號來表達,更具有實際意義,在現代社會,一個人是干什么的,比這個人的名字要管用得多,也重要得多。真名,假名,化名,網名,小名,曾用名,什么名,到處都是。”⑦“我心里不爽,自以為聰明地說,其實也不用那么悲觀吧,總有一天,有人會關心我們的名字。小陳說,哪一天呢?我說,等我們死了,死了以后總會吧。小陳說,為什么死了就有人關心我們的名字了呢。我說,人死了得安葬呀,安葬就需要立墓碑,墓碑上得寫名字吧。”⑧老板教育我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名字,一個人的名字代表一個人的人生,代表一個人的身份,甚至代表一個人的尊嚴,名字是一個人的標志,名字是受法律保護的。”⑨在此,人物冠冕堂皇的語言與其身份,與所處的環境形成了反差,讓人覺得與語境格格不入。“我首先不能贊同他們的說法,我反對說,有些人的名字能夠代表身份,代表尊嚴,等等,但是另外一些人,他們的名字什么也不能代表。”⑩兩者的對比,形成了反諷張力,呼應了名字游戲的主題。范小青克制陳述,通過克制情緒,節制語態、減少語調,使事態的重要性降低,間接地表露意向,表現了社會的物化越來越嚴重,人們本身的存在已經不是很重要,一切都需要物質來衡量,作者用反諷的手法表現現代底層人存在感低下。生存在這樣一個孤獨不被人認可的境地。主人公小王說自己想得開,想得通,沒有任何意見,即使今天被人叫做小陳,小劉,小張,并且他還幸災樂禍地亂用他人的名字。可見人已經被異化,在精神空虛的世界里,不僅僅外界環境改變了自己,而且自己也愿意被異化。這種荒誕的生存狀態是一種極大的反諷。
在《城鄉簡史》中,王才被自清的流水賬吸引,從鄉村舉家搬遷到城里生活,始終對自清賬本中的香薰精油感到困惑,最后王才帶著兒子王小才上街,經過一家美容院,看到了夢寐以求的香薰精油有了這樣的對話:“王小才一看之下,高興地喊了起來,哎嘿,哎嘿,這個便宜哎,降價了哎,這瓶10毫升的,是407塊錢。王才說,你懂什么,牌子不一樣,價格也不一樣,便宜個屁,這種東西,只會越來越貴,王小才,我告訴你,你鄉下人,不懂就不要亂說啊。”這段話反諷意味很強,王才是鄉下人,但是卻瞧不起鄉下人,是對自己根的拋棄。作者用冷峻的筆調和話語表達對城市化進程所帶來的對鄉村的沖擊的思考。言語反諷需要介入的態度,是一種內在的作者故意隱蔽的態度,通過正話反說,用積極的字面意義表現否定性、批判性的言說方式,另一種便是范小青小說中常用的克制陳述,從深層意義上表現作家對城市化進程的反思以及底層人身份缺失的生存困境,表達對鄉下人難以融入現代化城市生活的同情。
情境反諷通常是意圖與最終的結局相反,由非語言因素造成,被諷者貌似了解自身處境,為了達到目的,采取一些小聰明的手段,但是結果卻不能遂心所愿,結果與愿望往往背道而馳。事情的真相往往平常人難以預料。在范小青的短篇小說《鳥人說話》中,塑造了劉老伯這樣一個形象,劉老伯是本地人,憑著一口流利的當地口音來判斷外來人員,劉老伯活到了七八十歲,所有的人都認為他是本地人,他也因此洋洋得意,他對本小區宣梅和她男朋友外地人的身份一眼識破,并且非常排斥,最后劉老伯卻患上了老年癡呆癥,說著一口誰也聽不懂的口音。劉老伯兒子進行了英語和俄語的驗證都不是,最后才想起來劉老伯五歲的時候隨賣貨郎走出了山里,原來劉老伯說的語言是五歲之前的鄉音。前后的情境非常有對比性,劉老伯之前為自己的本地口音而驕傲并且排斥外來者,而今劉老伯回歸了鄉音。范小青通過這樣的情境來表現人性的復雜以及城市與鄉村不是對立的。在這篇小說中還有一個情境具有反諷意味,年底劉老伯家丟失了財物,大家都在懷疑外地人,首先懷疑收破爛的老王,然后懷疑是宣梅和她男朋友,鬧得人心惶惶,最后才發現原來那一包金銀首飾被劉老伯放在了水箱里,結局令人啞然失笑。猜測與結果的對比形成了情境反諷,在破這個案件的過程中大家對外來人所抱的態度可以看出城里人對外來人的冷漠的態度。正如范小青在訪談中所說:“城市人的生活離不開農民工,他們在城市生活和工作,但是他們真正能夠融入城市,最后真正成為城市人嗎?”范小青關注底層生活,在作品中流露出悲憫的情懷。
在范小青的短篇小說《名字游戲》中情境反諷意蘊豐富,因為亂用錯用名字引起一系列的荒誕事件。送水工小王正想查明小陳的身份的時候,沒想到被總部查到了自己頭上,被懷疑在送水過程中順走了用戶的鑰匙,在一系列的排查中很多人都不知道小王的全名,最后連小王自己也懷疑是自己順走了用戶的鑰匙,直至最后真相大白,原來順走鑰匙的人叫王開明,在登記的時候“開”字寫得像“天”字,后來大家一直叫他王天明,他也不反對,因而造成了一場鬧劇。這場名字風波前后的情境令人忍俊不禁,范小青用反諷手法,表現了現代人的身份焦慮性。在文中小陳也成了大家關注的焦點,因為他的名字和小王死去的同學的名字一模一樣,小王在探索這件事情,當他問至親的同學索要小陳的照片的時候,同學竟然發的是小王的照片。身邊的同學竟然不知道自己長什么樣子,而且連姓名和長相完全弄混,這樣的情境反諷反映了人與人的關注度降低,人際關系的冷漠以及人本身存在感的降低。
“隨著小說的發展,反諷在文本中已由局部性修辭漸漸演變為整體性修辭,直接參與了小說的環境設置、時空安排、情節組合、人物形象塑造與主題傳達等一個環節的結構性建設,并且形成了一種小說的重要結構類型,即反諷結構。”反諷框架的設置是反諷的前提與基礎,時間與空間相互影響構成小說的時空框架。《城鄉簡史》的時空構成了反諷性的結構框架。因為自清的賬本改變了王才一家人的人生軌跡。自清把書捐給貧困山區時不小心把自己積累多年的賬本捐了出去,那個詳細豐富的賬本到了貧困山區王才的家里,王才對賬本中的一個物品“香薰精油”產生了濃烈的興趣,對城市人的好日子產生了羨慕之情,激發了他做城市人的信心,舉家搬遷至城里。而自清卻與王才背道而馳。賬本沒有找到,但是自清心里并沒有很失落,他被農村人的樸實與平靜所感染放棄了尋找賬本。王才一家在城市里過著最底層的生活,但是城市帶給他們絲毫的利益都讓他們感到希望。自清最后與王才見面,但是二者都沒有再談及賬本。賬本帶來的兩個人時空的調換,荒謬中又有溫情,反諷中引人深思。鄉村人對城市物質生活的向往,城市人精神生活的缺乏,在《城鄉簡史》中表露出來,令人深思。
自清和王才因為行程中的某一點被煽動起來引起了荒謬的改變。“原因和結果是小說中不可或缺的因素,它不僅是情節發展的主要動力,而且充當結構有力的支撐,并且能夠形成一種因果型框架。”在反諷小說中經常出現因果關系違反常規的邏輯,是因果關系矛盾,錯位。范小青的短篇小說《我們都在服務區》因果具有反諷意味。主人公桂平對現代手機通信產生了困惑,不論是開會、宴會還是日常生活,短信不斷,電話常有,對此他非常煩躁。于是想出了好幾個辦法,包括不接電話,關機,但往往因此錯過領導的電話又懊悔不已。桂平在小李的幫助下換了手機號,把號碼只告訴了領導等重要人物。突然間電話和短信少了,桂平心里很難受,總怕錯過什么,突然懷念以前電話不斷的日子。他便向小李傾訴。之后,電話短信多了起來,他很奇怪自己并沒有把新號碼告訴他們,最后才知道小李私下給他換回了舊號碼,他恢復了以前的生活,電話短信忙個不停。這篇小說因為電話引起的荒誕性事件,反諷意味很強烈。雖然討厭手機通信這樣的高科技,如果放下卻又很不自在。通過現代人對科技的感受,寫出了現代人被物化的精神困境。范小青講述的是現實的故事,但是呈現出來的卻是一種荒誕的氛圍,范小青筆下的人物與他自身的環境悖謬,人物與人物之間保持著可以反轉的對立。
關于日常生活,范小青關注在城市化進程中的各種小事情,包括:手機通話和短信的泛濫給現代人帶來的困惑;小人物名字不被認可;一瓶香薰精油引起的人生轉移;人們為了融入城市生活放棄自己的本土化語言等等這些現象引起的荒誕性事件。她用反諷的修辭手法來反映現代化城市化進程中人們的生存困境和精神困境,人被異化,從而存在感喪失。范小青懷著對底層人物的悲憫和關懷,冷靜地敘述生活中的荒誕,希望引起現代人的反思。
注釋:
①鄧英玲:《敘事學研究:理論、闡釋、跨媒介》,北京大學出版社,2013年,第122頁。
②③D.C.米克:《論反諷》,周發祥譯,昆侖出版社,1992年,第148頁,第150頁。
④⑤⑥范小青:《父親還在漁隱街》,山東人民出版社,2015年,第195頁,第200頁,第238頁。
⑦⑧⑨⑩范小青:《今夜你去往哪里》,臺海出版社,2015年,第29頁,第41頁,第36頁,第190頁。
10.3969/j.issn.1673-0887.2017.06.013
2017-04-21
吳彥杰(1992— ),女,碩士研究生。
I207.42
A
1673-0887(2017)06-0052-03
莊亞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