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菡閣 圖:由受訪者提供
曾仕猷 我就是我,我就是曾主義
文:菡閣 圖:由受訪者提供

曾仕猷近照
第一次,遇見了這么“不著調”的當代藝術家。
一坐下來,他談得最多的是關于靈魂,以及關于從靈魂派生的無限創意,反而是用很少的時間在直接談藝術。
雖然已屆古稀之年,但他依舊充滿了青春的熱血。從身與心,他的一切都顯得那么當代:激情、犀利,對時代永遠有最靈敏的觸角……在思想的交流碰撞中,常常忘卻了面前的他已然滿頭銀發。
這一世,無腳鳥已經深入他的血液和骨髓,讓他無法停下流浪的腳步。他甚至曾經把自己的名字改為“曾四游”。在法國、美國、中國大陸輾轉的經歷,讓他形成了多元化和跨地域的創作風格。假如在他的作品集里,抹去他的名字和肖像,已經很難單純從作品的意識形態里,來判斷他到底來自東方還是西方。
藝術家常常將藝術視為打破所有教條疆域的利器,他也不例外。他甚至那么簡單有力地宣稱,帶著某種狂狷:“藝術就是一切,我就是藝術。我就是我,我就是曾主義。”
他,旅美藝術家曾仕猷,中國臺灣公認的當代藝術最杰出的代表,也是臺灣當代藝術風潮里最早的實踐者之一,臺灣第一代錄像藝術家。

紅白黑系列
任何一個人的人生道路選擇,其實和原生家庭總有千絲萬縷的關系。
喜歡極限體驗,像曾仕猷這樣一個對靈性有著深刻意識的人,他承認很多真的是來自他那有著不平凡經歷的家庭。
曾仕猷生于福建,6歲時移居臺灣。祖父參加過北伐,職業卻是醫生,最后做到一縣之長,算是“醫者父母心”得到了政治生涯的落地;父親創辦了著名的福建華安中學,但是一生常有懷才不遇之嘆,最后生命終結于一場暗殺未遂而隱居山林;兄長曾仕強是著名的學者,曾經以《易經》學和管理學的學術成就,一度火遍中國。從小在這樣起伏跌宕的環境里生長,在曾仕猷小小的心靈里埋下了“要突破、要迸發、要思考”的種子。
從小,他就很清晰地知道“我即天才”,曾仕猷=曾主義。
在這樣的觀念引導下,事實也是如此。曾仕猷很早就爆發出在藝術方面的驚人天賦。1967年,剛滿23歲的他就以油畫第一名畢業于臺北國立師范大學藝術系。隨即主持“國家畫室”,還租下了一個博物館成立了畫外畫會,開始在臺灣推動現代藝術運動。1970年負笈東瀛,輾轉法國巴黎深造,先后入巴黎國立高等美術學校,及巴黎社會實踐學院博士班。那時候他已經投身概念主義和激浪派思潮的創作實踐,喜歡用影像的東西來表達他的藝術觀念。他以非常直接、很有沖擊力、可讀性也很強的作品在巴黎國際藝術家學會及美特阿倍畫廊舉辦個展,其作品為法國文化部收藏。

曾仕猷早期影像作品

“洗腦共同體”展場
2013年,曾仕猷在北京的東京畫廊做“物的概念”個展。其中個展的主要內容就是涵蓋他的巴黎時代20件作品。其母題包括攝影器材、工業廢品、醫療器材等一系列冷冰冰的現代工業產物。其中的科學儀器,是由巴黎科學館中陳列的高科技器材延伸出來,代表物理機械的龐大力量,可以凌駕于感性之上;又如醫療儀器,其以極強的實驗性觀念,在本體之外加一個方塊的小畫,以人類的傷殘肢體,做一個對比的隱喻關聯。以物中超越自我的精神,去探討在寂靜之中的永恒。

從一系列館藏名畫中衍生出的“重生”系列
1975年,31歲的他正當風華正茂,正目睹現代藝術、后現代藝術轉往當代藝術這一層次豐富的歲月。正在萌芽中的當代藝術已經在美國發展得如火如荼,他決定前往新興的世界藝術中心紐約。
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的紐約,就是當代藝術的天下。
紐約大都會博物館,曾仕猷的“一眼情人”。從那時開始,他的事業、家庭都被規劃到了大都會博物館的附近。即使隨后他仍然會四海為家,紐約仍然是他靈魂里的根據地。
那時候,曾仕猷的紐約中國藝術館就開在大都會博物館的對面,館里工作人員大部分就是他高薪從大都會博物館里聘請而來。但是,這位當時的新銳藝術家卻將日常埋首在一堆古文物里,開始艱深地研究和鑒定。
曾仕猷特別懷念那一個黃金時代,一個城市放眼望去人才濟濟。像早已名滿天下的安迪·沃霍爾,那時與他比鄰而居。日常抬頭不見低頭見,長發、皮衣的藝術家標配,會讓兩個人擦肩而過時,常常會心一笑。
接著的36歲時,他迎來了人生中的最大難題。在他從小樹立的天才觀念里,有一股子“天才活不過36歲”的執念。越接近36歲,他的內心越發恐慌,因為時間的來臨會證明他不是自己觀想里的那個天才了……他采取了最極端的方式,決定人為結束自己的生命。他的夫人最終把他從死神手里奪了回來。
一圈生死輪回后,給曾仕猷最大的啟示就是,“懂得什么死,才知道什么是生”。
這一年,他涅槃重生,進入紐約大學以客座教授身份執教中國藝術。
無論從中國臺灣到巴黎,再到紐約,曾仕猷從來堅持著當代藝術里最核心的精神——在每一個時代都具有對當下對傳統的變革性和對抗性。
所以在他的創作軌跡里,很清晰地看到他從概念裝置藝術、環境藝術、攝影以及近代的多媒體藝術,都一一涉獵。但這只是他不斷尋找著最能表現他的藝術概念的手段,并借作品表達對人生哲學的思索。他最喜歡,也認為是最有趣的議題:就是人如何在這個不斷飛速改變的世界中改變自己來適應。
在我們今天看來仍然新銳的一些觀念以及技術,在四十年以前已經讓他一一做了實驗。
看他上世紀六七十年代拍攝的錄像和攝影,早已廣泛操練40年后中國大陸影像藝術家才紛紛使用的諸多技術、方法和形式,用以景觀社會的文化批判。
2011年,曾仕猷曾經在北京做了名為“洗腦共同體”的個展。他的策展人顧振清這樣解讀他,“他長期在歐美的生活經歷,也讓他的作品一直貫穿著對生命的終極關懷和對藝術的哲學省思,融合了中國傳統文人超然的精神氣質和歐美知識分子敏銳的邏輯鋒芒”。

曾仕猷 的后現代作品及概念照片
曾仕猷認為,藝術可以解放人性。但是,藝術的意義和價值則由創作和接受、使用的社會情境所決定。在意識形態壁壘森嚴的所謂文明世界,藝術雖是一種國際化的溝通代碼,卻不具有普遍性的形式和意義。
這些年來,曾仕猷都在以現、當代藝術的自我實踐和自主創新表明,只有具體社會語境中的藝術,才可以是與時俱進、因地制宜的溝通工具。只有把藝術付諸現實行動,才有可能改變、重構現有社會體制和規則,激發社會潛能和人的潛能。曾仕猷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行動派藝術家。他所積累的大量的視覺文本,代表了不斷推進、更新的思想踐行,也昭示了藝術家對人性局限的一種個人超越。
他一直強調在西方藝術史的發展過程中,有一條亙古不變的規律:西方人創造他們的藝術,并不像我們中國人那樣因循著祖先留下的千百年不變的軌跡來創作一脈相承的藝術,他們在每個時代都對傳統不斷進行反思與重構。
所以他更愿意把當代藝術更深入地解讀為當下的藝術,他甚至大膽地提出當代藝術也處于反思和重構的階段,而這樣的階段意味著即將有新的時期,新的時期標簽出現。
而他,從不懼怕新事物的出現。
曾經和不少臺灣人聊起藝術,在那片人脈沒有斷掉的土地上,大多數的人們對藝術真切的認識都與生活密不可分,常常因而感到慶幸。
而到了曾仕猷這里,還不止于此。他常常說,藝術即人生。這意味著他對一種極致的追求深深著迷。據說這程度深到連他的太太也都會妒忌藝術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已過古稀之年,他周圍的朋友很多都在享受含飴弄孫的天倫樂趣,而他認為應該把寶貴的時間花在飛機上,花在旅途中,花在一個城市到另外一個城市之間,花在去一個未知之地做個展,就如他曾經那么率性地把自己的曾仕猷改成“曾四游”。
做展覽對他,已經是一種吸毒般的誘惑。在他歷年來做的所有展覽和作品中,都可以看到他對視覺沖擊力的重視。幾乎所有的觀者都會在看到他的作品和空間里,感覺到被迎頭重擊,甚至在不適中產生逃避的情緒。但懂得當代藝術的人卻深切知道,反思與重構,對抗和變革傳統,本來就是當代性的可貴之處。何況就在那一瞬間對大腦記憶的刺激已經將他要講的故事深深變成一個烙印。有時候,會覺得這樣的結果根本就是他把握了每一個人埋藏在內心的深深的恐懼。
而他會說,我已經沒有恐懼。自從在36歲那一年經歷了生死的洗禮之后,他的生命觀變得通透又淡定。他甚至不介意傳說里讓人望而卻步的兇屋,反正他住進去之后,陰氣森森的老宅就變得陽光普照,冰冷的“雪洞”也能夠變成暖融融的家……
有這樣強大的生命力做支撐,曾仕猷為自己的藝術生命再度進行了20年的規劃。他總說,他善用這20年,繼續做他的藝術,做出好作品來,他就會很高興,做得不好,也不必在乎了。反正當人有夢想的時候,就一定要去追求,什么時候開始都不算晚……
當然他偶爾也會感到有些缺憾。就是在中國大陸游歷的過程中,會因為工作關系和不少藝術高等院校的博士生們進行交流。在交流的過程中,他發現學生們在技術運用上都非常好,但是卻對藝術精神,以及如何成為一位真正的藝術家此類很關鍵的準則,卻少有重視。他說,目前中國缺乏的是既了解傳統,又有國際性品位的年輕藝術家。但是當代藝術確實是在全球經濟背景下發展起來,目前經濟走強的中國應該會為藝術界帶來驚喜。
在結束采訪合上采訪本的剎那,突然想和這位睿智又熱血的老先生玩個文字游戲:“如果只能用一個詞來形容您的一生,您會用一個什么樣的詞?”老先生瞇著眼狡黠一笑:“做夢。”真的好“曾主義”。
(編輯/董萍)